01.19 白話聊齋——王者(餉銀消息何須問,一縷青絲附巨函)

王者

白話聊齋——王者(餉銀消息何須問,一縷青絲附巨函)

懲警貪夫聊幻化,

衣冠城郭逈非凡。

餉銀消息何須問,

一縷青絲附巨函。

  湖南巡撫某公,派遣一名州佐押解六十萬兩餉銀進京。途中遇到大雨,耽擱到天晚,誤了行程,找不到住宿的地方。遠遠望見有座古廟,州佐便驅趕著役夫去古廟投宿。住了一晚,天明起來一看,押解的銀子已蕩然無存。眾人都大驚失色,極為奇怪。到處找尋不到,州佐只得返回,稟報了巡撫。巡撫認為他在說謊,要懲辦他。等到審訊役夫們時,也都是眾口一詞。巡撫便責令州佐,仍回古廟去緝查頭緒。

  州佐返回古廟,見廟前有個瞎子,相貌非常奇異,標榜說:“能知人心事。”州佐便求他給算算卦。瞎子說:“你必定是為了丟失銀子的事。”州佐回答說:“是的。”便告訴瞎子自己因丟失餉銀被巡撫重責的情形。瞎子讓他找一頂二人抬的小轎,說:“只管跟著我走,到時你就知道了。”州佐聽了,便找來頂轎子抬著瞎子,自己和差役們跟著他走。瞎子說:“往東。”眾人便都往東走;瞎子又說:“往北。”大家便又往北走。一連走了五天,進入一座深山中,忽見一座城市,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川流不息。進城後,又走了一會兒,瞎子說:“停下。”從轎子上下來,用手往南指了指,說:“往前走,見有個朝西開的大門,你就敲門詢問,自然會知道。”說完,拱拱手自己走了。

  州佐按照瞎子說的,又往前走了走,果然見有座大門。走進門內,一個人迎出來。看那人的穿戴衣著,都是古時裝束,見了州佐,也不通報自己的姓名。州佐告訴他自己是從哪來的及來的緣由,那人說:“請你暫住幾天,我和你去見主事的。”便領著州佐來到一間屋子,讓他住下,按時供給飲食。州佐閒得沒事,走出屋子蹓躂著閒逛。來到屋後,見有個花園,便進去遊覽。花園裡,高大的古松遮天蔽日;地上細草茵茵,像鋪著層綠色的氈被。穿過幾處畫廊亭閣,迎面見一個高亭,州佐信步登上石階,走了進去。忽然發現牆上掛著幾張人皮,臉上的五官樣樣不缺,腥氣燻鼻。州佐毛骨悚然,急忙退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自己想:看來這次得將皮留在這異域他鄉了,已沒有生還的希望。又想反正是死,聽之任之吧。

  第二天,早先的那人,來叫他走,說:“今天就可以見到主事的了。”州佐連聲答應。那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跑得很快,州佐徒步跑著跟在後面。不一會兒,到了一個轅門,很像是總督衙門。眾多的皂隸排列在兩邊,氣象十分威嚴。那人下馬,領著州佐進去。又進了一重門,才看見一個大王戴著珠冠,穿著王服,面南坐著。州佐急忙走上前,跪地拜見。大王問:“你就是湖南巡撫的押解官嗎?”州佐答應。大王說:“銀子都在這裡。這麼一點點東西,你們巡撫就慷慨地送給我,也未嘗不可。”州佐哭著訴說:“巡撫大人給我的期限已滿了,回去後交不出銀子,我就要被處死了。大王留下銀子,我回去後空口無憑,怎麼向巡撫大人交待呢?”大王說:“這也不難。”交給州佐一個大信封:“拿這個回去向巡撫交差,可保你無事!”說完,派了幾個力士送州佐回去。州佐大氣不敢喘,哪裡還敢申辯!只得接下信,退出返回。力士送他走的山川道路,完全不是來時走過的。出山後,送的人才回去了。

  州佐幾天後才趕回長沙,去稟報巡撫事情的經過。巡撫聽了,越發認為州佐在說謊欺騙自己,憤怒地命左右將他捆起來。州佐忙解開包袱,拿出那封信呈給巡撫。巡撫拆開信還沒看完,已是臉色如土。又命放開州佐,只說了句:“銀子也是小事,你先出去吧!”於是,巡撫重新急令屬下各地,設法補齊原來的銀兩數,押解進京,這事才算完結。不幾天後,巡撫便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在此以前,巡撫有一晚跟他的一個愛妾睡覺。醒來後,發現愛妾成了光頭,頭髮全沒了。整個官衙的人無不驚駭,誰也猜不到其中緣由。原來州佐帶回來的大信封中,裝的就是巡撫愛妾的頭髮,還附著一封信,內容是:“你從當一個小縣令起家,如今做到這麼大的官職,貪婪地收受賄賂,贓銀不計其數。上次的六十萬兩銀子,我已查收入庫,你應該從自己的私囊中補齊原數。這事與押解官無關,不得懲辦他。前次特取來你愛妾的頭髮,以略示警告。如再不遵命令,早晚就取你項上人頭!附去你愛妾的頭髮,以作證明!”巡撫死後,家裡人才傳開這封奇怪的信。後來,巡撫的屬下派人尋找深山中那座城市,只見一片崇山峻嶺、懸崖峭壁,根本沒有進山的路。

異史氏說:“從前有紅線女智盜金盒以警告強暴的故事[1],那結果大快人心。然而,世外桃源中的人,從來不幹劫掠的事。俠士劍客嘯聚的山林,又哪裡有什麼城郭官署?到底什麼神仙呢?假如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恐怕各處去訴冤告狀的人,早就沒完沒了了!”

[1]紅線女智盜金盒以警告強暴的故事:講的是唐傳奇《甘澤謠·紅線》的故事,唐代潞州節度使薛嵩害怕魏博節度使田承嗣侵犯。薛嵩婢女紅線自告奮勇,黑夜潛入田府,盜走田承嗣藏於枕邊的金盒,藉以警告田承嗣不要侵犯潞州。

【原文】

王者

湖南巡撫某公,遣州佐押解餉六十萬赴京。途中被雨,日暮愆程,無所投宿,遠見古剎,因詣棲止。天明,視所解金,蕩然無存。眾駭怪,莫可取咎。回白撫公,公以為妾,將置之法。及詰眾役,並無異詞。公責令仍反故處,緝察端緒。至廟前,見一瞽者,形貌奇異,自榜雲:“能知心事。”因求卜筮。瞽曰:“是為失金者。”州佐曰:“然。因訴前苦。瞽者便索肩輿,雲:“但從我去,當自知。”遂如其言,官役皆從之。瞽曰:“東”。東之。瞽曰:“北。”北之。凡五日,入深山,忽睹城郭,居人輻輳。入城,走移時,瞽曰:“止。”因下輿,以手南指:“見有高門西向,可款關自問之。”拱手自去。州佐如其教,果見高門,漸入之。一人出,衣冠漢制,不言姓名。州佐述所自來,其人云:“請留數日,當與君謁當事者。”

遂導去,令獨居一所,給以食飲。暇時閒步,至第後,見一園亭,入涉之。老松翳日,細草如氈。數轉廊榭,又一高亭,歷階而入,見壁上掛人皮數張,五官俱備,腥氣流燻。不覺毛骨森豎,疾退歸舍。自分留鞹異域,已無生望,因念進退一死,亦姑聽之。明日,衣冠者召之去,曰:“今日可見矣。”州佐唯唯。衣冠者乘怒馬甚駛,州佐步馳從之。俄,至一轅門,儼如制府衙署,皂衣人羅列左右,規模凜肅。衣冠者下馬,導入。又一重門,見有王者,珠冠繡紱,南面坐。州佐趨上,伏謁。王者問:“汝湖南解官耶?”州佐諾。王者曰:“銀俱在此。是區區者,汝撫軍即慨然見贈,未為不可。”州佐泣訴:“限期已滿,歸必就刑,稟白何所申證?”王者曰:“此即不難。”遂付以巨函雲:“以此復之,可保無恙。”又遣力士送之。

州佐懾息,不敢辨,受函而返。山川道路,悉非來時所經。既出山,送者乃去。數日,抵長沙,敬白撫公。公益妄之,怒不容辨,命左右者飛索以綥。州佐解幞出函,公拆視未竟,面如灰土。命釋其縛,但云:“銀亦細事,汝姑出。”於是急檄屬官,設法補解訖。數日,公疾,尋卒。先是,公與愛姬共寢,既醒,而姬發盡失。闔署驚怪,莫測其由。蓋函中即其發也。外有書雲:“汝自起家守令,位極人臣。賕賂貪婪,不可悉數。前銀六十萬,業已驗收在庫。當自發貪囊,補充舊額。解官無罪,不得加譴責。前取姬發,略示微警。如復不遵教令,旦晚取汝首領。姬發附還,以作明信。”公卒後,家人始傳其書。後屬員遣人尋其處,則皆重巖絕壑,更無徑路矣。

異史氏曰:“紅線金合,以儆貪婪,良亦快異。然桃源仙人,不事劫掠;即劍客所集。烏得有城郭衙署哉?嗚呼!是何神歟?苟得其地,恐天下之赴愬者無已時矣。”



蠍客

  有一個販蠍子的南方商人,每年都到臨朐縣收購很多蠍子。當地人拿著木鉗子進入山中,掀開石塊,尋找洞穴,到處搜捉蠍子出售。

一年,商人又來了,住在客店中。忽然感到心跳不止,毛骨悚然,急忙告訴店主人說:“我殺生太多,現在蠆鬼發怒,要來殺我了,請快救救我!”店主人環顧室中,見有口大甕,便讓商人蹲伏著,拿甕將他扣了起來。一會兒,有個人奔了進來,黃色頭髮,相貌猙獰醜惡。問店主人:“那南方商人哪裡去了?”主人回答:“出去了。”那人到室內四下裡看了看,又像聞什麼東西一樣抽動了好幾次鼻子,便出門走了。店主人鬆了口氣,說:“僥倖沒事了!”忙打開甕看看,那商人卻已經化成血水了。

【原文】

蠍客

南商販蠍者,歲至臨朐,收買甚多。土人持木鉗入山,探穴發石搜捉之。

一歲,商復來,寓客邸。忽覺心動,毛髮森悚,急告主人曰:“傷生既多,今見怒於蠆鬼,將殺我矣!急垂拯救!”主人顧室中有巨甕,乃使蹲伏,以甕覆之。

移時,一人奔入,黃髮獰醜。問主人:“南客安在?”答曰:“他出。”其人入室四顧,鼻作嗅聲者三,遂出門去。主人曰:“可幸無恙矣。”及啟甕視客,已化為血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