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回看《半生緣》:悲劇的推手,是一個終生無愛的女人


從二八芳華到人老珠黃,沈太太不過是把兩條烏黑的大麻花辮,盤在了後腦勺上。此間的人來人往,如同幻影迭起,終是沒有一個人與她同心同德。


苦等丈夫歸家的大半輩子裡,沈太太曾獨自拉扯著兩個兒子,上演了過出民國版喪偶式育兒;也曾和孀居的大兒媳暗暗較勁兒,相愛相殺地度過二兒子不在的日子。


這個把一生都囚禁在老公館的女人,日復一日地盤說著男權觀念中滲透的男尊女卑,年復一年地回顧著封建社會教給她的三從四德。她把自己從媳婦熬成了婆,卻沒享受到半點當"佛"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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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因果,皆是報應輪迴。


如果說顧太太是有意給男權引流的劊子手,那麼沈太太就是無意中為男權殉道的冤大頭。


在沈太太所有的身份裡,不管是正妻還是婆母,她把每一步都走得無比堅強,生怕在別人面前落了下風。她明明不喜歡這個世道帶給她的種種委屈,到最後卻依然傍身於此,將自己的經歷報復式地還在別人身上。


可恨,可悲。


老公館裡空蕩蕩的回聲,是沈太太揮之不去的寂寞


世鈞經常記得,以前母親總會在黃昏時分,著一身素緞旗袍,立於門前迎接下工回來的父親。先頭,父親還會披著最後一絲晚霞進門;慢慢地,他歸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到最後,他索性在外頭又成了一個家。


自此,沈太太這邊住的叫做老公館;新納的姨太太那邊,叫做小公館。


沈太太素來以正妻自居,從來不願踏足小公館,免得在妾滕面前失了面子。這種心高氣傲裡,除了對姨太太出身、行事的鄙視,更多的是婚姻缺位時伴隨的底氣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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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於丈夫在外花天酒地的日子裡,手忙腳亂地照顧著兩個孩子;她曾在大兒子英年早逝後,獨自操辦家裡的大小事務;她曾在翠芝嘲笑世鈞時,告訴兒子爺爺白手起家做毛毛匠並沒有多丟人......樁樁件件裡,沈太太無不在強凹堅強人設,生怕別人看輕了她這個當家主母。


自己的男人不在身邊,沈太太連這聲稱呼都不敢應得太大聲。她一年到頭所期盼的,不過是在過年時同丈夫一起拜訪親友。只有那時候,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名正言順的沈太太;也只有那時候,胸口鬱結了一年的氣才可一吐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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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太太的世界裡,男人是天,女人要做天絕對的服從者。不管沈嘯桐在外填了幾房小妾,不管親兄弟帶著丈夫去了幾回煙花之地,沈太太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男人嘛,只要別休了自己就好。


這種思想的侵蝕下,沈太太是決計理解不了民國時候的離婚政策的。能把偌大一個老公館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女人,能力會差到哪裡?可沈太太,偏偏是信了男尊女卑的邪。


於是,沈太太等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最後在丈夫臨死前將他盼回了家。此時,病歪歪的沈嘯桐已經支楞不起身子了,可卻依然給老公館帶來了久違的喜氣:壓箱底的字畫掛出來了,大地毯鋪起來了,新做的窗簾、新醃臘的萵筍通通擺上檯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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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沈太太說起沈嘯桐,總是一副悒鬱的面容,這廂卻因著丈夫回家而喜笑顏開。兩相對比下,暗暗透露著張愛玲的諷刺:

"封建社會里的女人,通常卑微地活在丈夫的腳邊。她們時常用丈夫的寵愛顯擺自己的地位,時常以丈夫的情緒作為自己快樂的源泉,她們在一場不平等的婚姻裡,絞盡腦汁地'奉獻'自己。"


沒有辦法,這樣的三觀在沈太太小時候,或許就已經根深蒂固了。


沈太太想起,以前老公館裡的鐘聲總是下午六點響起,迴盪在空落落的屋子裡。而夕陽映射在對面玻璃窗上餘暉,也在這時候晃著她的眼睛。你瞧,這光線多麼刺眼,竟叫沈太太生生淌下了兩行淚。


對么兒的情感寄託,折射出沈太太得不到封建認同的羞愧


沈太太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堅強。


形同喪夫的沈太太,時常在孩子們面前抹眼淚,訴說著自己持家的心酸和丈夫離家的委屈。這麼多年來的獨守空房,沈太太早就把自己的情感寄託在了兒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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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要求兩個孩子事事遵循她的意願,會一言不合就黑臉。世鈞童年裡的那段記憶很灰暗,他和哥哥動不動就得向哭得稀里嘩啦的母親認錯,即使並不是他們的錯。沈太太把在丈夫身上失去的"寵愛",變相地從兩個年幼的孩子身上討了回來。


在沈太太的思想境界裡,一個女子只能嫁給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對自己的重視程度,直接決定了自己在婆家、孃家甚至是其她女眷之間的地位。


成年後的沈世鈞,怕極了家裡詭異的氛圍。尤其是在哥哥亡故後,來自母親的壓力全往他一個人身上堆。即便他隻身前往上海工作,來自家裡的電報、信件也依舊絡繹不絕。


沈太太壓抑感情太久了,她的發洩方式就是不斷地尋找寄託。當么兒離家後,她就把目標對準大兒媳的兒子小健,以前捨不得給穿的、用的此刻會統統拿出來待他;而當么兒回家後,她只會記得給兒子做皮大衣,卻連件披斗篷都捨不得給孫子做。


像對待兒子一樣,沈太太也動不動就向孫子發火,每次咆哮都把小健嚇得夠嗆。而同樣寡居的大兒媳,目睹了沈太太的寂寞人生,貼合在自己的命運上,不由地也把自己的兒子當成情感的宣洩口。


說到底,沈太太需要的不過是個男人罷了。在她潛意識裡,缺少男人的陪伴總讓她覺得自己的婚姻不完整。她頻繁尋求寄託對象的背後,是她對自己女性身份的不認可:沒有男人,女人怎麼可以強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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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鈞不僅是沈太太的精神寄託,更是她在"奪夫大戰"裡逆風翻盤的一張王牌。不管是傾訴情緒,還是大包大攬地操辦婚事,沈太太打的主意,更多地是拉攏兒子。


沈嘯桐的皮貨店生意遲早要交給世鈞,到時候,就算小公館裡的姨太太再霸佔著丈夫,她也沒辦法撬動老爺子手裡的絕大部分的財產。


當世鈞真正當家的那天,沈太太自然母憑子貴,成了貨真價實的"沈太太"。而以前讓姨太太代替自己出席別人婚禮的情況,決計不會再有了。


封建思想裡,不管是抓不住丈夫的心,還是被妾室踩在腳下,都是被人嘲笑的。可好巧不巧,咱們的沈太太,一輩子虔誠地背誦"三從四德",卻把兩樣都犯上了。前半輩子流過的眼淚,不僅是沈太太對丈夫的一腔埋怨,更是她作為正妻卻失去了相應社會地位的羞愧。


丈夫回家的那一天,向來摳搜的沈太太破天荒地給傭人們加了工錢,她要那邊的女人看著,風水輪流轉,她沈太太的好運終於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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苛待兒媳的背後,是一個女人二十多年來撒不出去的委屈


沈太太和大兒媳的關係,向來十分微妙。


世鈞在家時,大兒媳常常會因為婆母偏袒小叔子而拈酸惹醋,兩個女人時常拌嘴;世鈞離家後,這一老一少的兩代寡婦連個爭吵的由頭也尋不到,反而是活潑可愛的小健時常為二人解悶,成為她們和諧相處的紐帶。


在沈太太看來,兒子常年在上海工作,得時常給他預備一些藥材和吃食;而兒媳年紀輕輕的,卻總是無病呻吟地瞎嚷嚷腰疼。即使她身上有什麼毛病,也無需請大夫診療,既省錢又能提高免疫力,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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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孩子,沈太太自己生的就百般疼愛,而嫁進來的媳婦就活該被壓榨乾每一滴油水。精打細算的沈太太,是被封建婚姻觀荼毒的產物。直到今天,不少已婚女士都能在沈太太身上,看得見自家婆婆的影子。


沈太太和大兒媳方氏向來積怨已久,深宅大院裡的兩個女人,在石翠芝加入之前,一直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彼時,二人都以為,新媳婦石氏會成為各自的助力。畢竟,一個是自己嫡親的表妹,一個是自己老早相好的二媳婦。


可事情沒能向預期的任一方向發展,三個女人之間的妯娌大戰、婆媳之爭,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而此間爆發的種種問題,都是封建思想侵襲過人腦的後遺症。


大兒媳的叛逆,讓沈太太這個婆婆無比不滿:

"逆來順受"、"謙讓長輩"這些"優良傳統",大兒媳一個都沒學會。反倒在婆婆"諄諄教導"下,方氏將這些個封建婚姻觀裡的糟粕原封不動地教給了翠芝。而那從小泡在蜜罐里長大的二兒媳,又怎麼會聽著表姐胡謅這些,姐妹之間到底是因為妯娌關係生分了。


不僅如此,正當沈太太和二兒媳同仇敵愾地對付大兒媳時,卻發現二兒媳對自己寶貝似的么兒並不上心,由此臆想到媳婦日日欺負兒子,沈太太便立馬和翠芝翻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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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道嫁進沈家的女人,要無條件地為丈夫服務:方氏雖與自己爭吵不斷,但到底也為大兒子規規矩矩地守節;可那老二媳婦,仗著孃家家世好就敢享受著兒子心甘情願的退讓,這哪是做一個女人的本分?


敢情在沈太太眼裡,女子是不配擁有丈夫半點尊重的,她管這個叫做越矩。


說來也是可憐,沈太太將么兒視作情感寄託,卻眼睜睜看著兒子對媳婦溫良,而這樣的待遇豈是自己享受過的?最可氣的是,她明明在婚姻裡深受男權之害,卻由著自己被強加的糟粕價值觀攻陷,進而充當男權的串謀者。


可見,年輕時候的沈太太也曾被婆家如此訓導,如今輪到自己做婆婆,卻生生髮不出這口惡氣去,實在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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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半生緣》裡的沈太太,從始至終都以封建思想為信條。深受其苦的女人,不但意識不到自己悲劇的源頭,反而幫著那吃人的禮教,一起禍害下一輩的女人。


她只道丈夫雖然有錯,但根本源頭是那小公館裡的狐狸精魅惑的;她只道兒子是她豁出命去疼的,所以把他作為自己的情感歸宿也並無不妥;她只道兒媳是免費的勞力,卻忘了自己也曾是那樣熬過來的。


沈太太是萬千封建女人的一抹縮影,從老一輩女人手裡接過三綱五常的火炬,接著又傳給了下一代,從來沒有懷疑過箇中差錯。這一普通的代際傳遞,恰恰是荼毒中國女性的悲哀:男權把屠殺女性思維的權力,交給了女性,一代一代地替他們奴役自己。


舊社會里的痛苦源於萬惡的封建思想。

雖然新時代解放了人們的思想,但女性的幸福到底要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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