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那一年,還小,卻算不上纖瘦。
母親跟姨娘,合謀,將我帶到一個遠遠的地方,算命。
儘管,十多年後的我,再舊事重提時,遭到她們姊妹兩人,一致否認。
表情認真,像個孩子。
那位術士所說,基本屬實。雖然直到如今,仍是猜不透其中奧秘。
這其中,自然包括院子裡,圍牆外,那些樹。
村子裡,近處,遠處的。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它們。
我的印象裡,也沒有它們最初的痕跡,唯一能找到些關聯的,只有祖父去世那天,院子外,用木欄圍著一圈很高很高的牆。
比門前那棵祖父親手種下的楊樹,還要高。
我就是在,那棵樹下,躲了一天。
沒什麼旁的原因,只是不知道祖父去了哪,只是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東西。
那時候,還不知道,疼。
楊樹。
據後來母親回憶,祖父原本是想,等它長大了,給我做一張吊床。
看星星,看月亮,看門前溪水流淌。
農村裡,於樹的概念,等同作物,只不過,一個生長週期,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一個只有半年光景,就見收成。
祖父的樹,應該是想留作以後,起地蓋房子來用,只是太高估了,它的生長速度。
讓楊樹給圍起來的,靠著院子西邊圍牆的,是株葡萄藤。
大概是在那裡,臥了許多年,葡萄枝條,爬滿了整個前門的牆,年年修剪,年年繁茂,天然給牆穿了件衣裳。
之所以,喜歡吃葡萄,跟這種記憶,有很大關係。
那年雷雨天,正好趕上葡萄成熟時,沒能來得及採摘,被風打落了一地,撿起來時,竟然有拳頭那麼大,像是得到什麼稀罕物似的。
從此,我對於它們的印象,變成了,葡萄,大小,拳頭,三者之間的關係。
十五歲時,揚了揚拳頭,跟人說:
那株葡萄,曾結過,拳頭這麼大的果子。
十八歲時,揚了揚拳頭,跟人說:
那株葡萄,曾結過,拳頭這麼大的果子。
二十歲時,揚了揚拳頭,跟人說:
那株葡萄,曾結過,拳頭這麼大的果子。
……
後來,很多人都知道,我家院子裡,有株神奇的葡萄,結的果子,跟拳頭那麼大。
不知是我,
忘了將那些年的記憶帶走,還是某些東西,根本就停留在那個時候,任使光陰流轉,帶不走。
只是著實委屈,生在葡萄藤下的,那幾株梔子花,很多年的時間裡,遊跡於有與無的環線之中,幾乎全家人都認為它們,其實並不會開花。
而直到後來,舉家外遷,老宅變得荒廢起來,葡萄藤亦是遭到砍伐,只剩老根,安安分分,臥在牆邊。
梔子花,這才始盛起來。
倘若是回去,趕得巧,去上老宅看一眼,一叢乍白的香,裹在空氣裡。
空靈又孤傲,決意又深情。
原先,該是還有一棵杏樹的,正立在前門邊上,印象裡,有些模糊,只記得,樹腕那系過一根粗麻布條,興許是母親無意間用它充當晾曬衣服的柱子,又或者是其它。
杏樹,不像梨桃,白楊。
它長得並不直,一生過得曲折,鮮少有順暢過,也因為常年無果,營養匱乏,生得也不粗壯,年幼時,喜歡抓著它,搖著不松。
因為是靠近前門,逢雨雪天氣,家中有客來,進門前,也都習慣性地往它身上蹭掉鞋子上的泥雪。若是再頑皮些,那不知誰家的狗過來,也都要抬起腿,在它身上做個記號。
興許是,生了悶氣。
那棵杏樹,從沒見它笑過。
總之,因為它不結果實,乃至於家人一度認為,它是棵不相干的什物似的。
當後來,再被記起時,人早已成各,而今亦非昨。
跟姨娘,打聽了下,才知是,老家那些花草,無人照料,太過茂盛,幾要擠倒了圍牆,權衡再三,姨娘作主,將它們一併砍了去。
留下的,我所還能知道的,
大概也只有,印象中的模樣。
風聲,樹林,院子
泥土,和香。
晨
鎮子上的早晨,染上了山上來的霧。
瀰漫著的一片白茫,將整個鎮子裹住,這和二先生回來的那天相似。
門前街上,正對著的,有家新開不久的豆腐坊。
因而,一大早推開門,還未曾來得及作何反應,撲鼻而來的,是一陣豆花香。
豆腐坊的老闆,是一位三十出頭的陶氏女子,鎮子裡的人,未必有幾個熟識她的,可聽到那聲腔調,自然就知道是她了。
因為,整座鎮子。
只有她,進了蘇家門,唱了黃梅腔。
豆腐坊裡的熱氣,混合著霧,凝成了瓷碗邊上的露,倘若是到了冬天,再冷些時候,還會結成一道霜。
而那樣,縱使你未曾見過冬,可你的手心裡,眸子中,嘴唇邊,舌尖上,全都有了冬的味道。
這個時候,是怕風的。
山上近幾年,砍伐的嚴重,新苗又沒能跟得上,連帶著委屈了鎮子受塵土苦,雖說是苦,可也還並沒到了霾的地步。
習慣了,陶氏作的豆花,換作旁人來,口感上未必有多大差異,可你從那鼓起的泡花裡,總能想到些不那麼合意的地方。
為了防風,哪怕是丁點兒。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鎮子裡的海棠,愈發多了起來。
先前只是過去石橋,河對岸那裡,有一處四周被海棠圍起來的宅院,而如今,幾乎家家戶戶抖挨著牆邊,種起了海棠。
風若大了,就很難見到霧的蹤跡。
只能老實趴在窗口,望著,那山,那樹,那凌亂的枝椏,從那裡想著能琢磨出半點和霧相關的訊息。
海棠花香。
這之前,我只從友人寄過來的相片裡,聞到過。
風若大了,就很難見到霧的蹤跡。
只能老實趴在窗口,望著,那山,那樹,那凌亂的枝椏,從那裡想著能琢磨出半點和霧相關的訊息。
滿山的樹,站在風口,或是歇斯底里,哭鬧折磨,或是靜默沉溺,任由紛說。
千萬般諸事,悲歡亦是極致的,單純的,恰恰也是常人看不懂的。
一目遮山河,山河無言說。
小貓說,不喜歡颳風,吹走了它涼在陽臺上的小魚乾。
奔早的人,愈來愈多。
圖個方便,來一份豆花,配上碟鹹菜,坐在那裡,既能緩和早起的困頓感,又能稍以飽腹,吃完也不過多講究,輕輕撩起衣袖內襯,只往嘴上一抹,結賬走人。
往往這個時候,母親已將早飯拾掇好。
老式方桌上,中西南北結合,包子饅頭油條,白粥米飯水果,還有剛打過來不久,散著熱氣的豆漿。
而當煙氣從屋頂上升起,和霧渾為一體,這個早晨,算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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