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孔雀東南飛》是我國古代詩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作品講述了劉蘭芝和焦仲卿被迫分離,為追求愛情雙雙自殺的悲劇。沈德潛先生在《古詩源》裡說:全詩“共一千七百八十五字,古今第一首長詩也。淋淋漓漓,反反覆覆,雜述十數人口中語,而各肖其聲音面目,豈非化工之筆。”作品用大量藝術手法塑造了一對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主人公對忠貞愛情的追求傳唱千年,它的藝術成就也對後世產生深刻影響,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個體意識的覺醒和社會文化裡對精神自由的追求。

年少讀《孔雀東南飛》只覺得愛情受困於現實,焦母和劉兄是這場悲劇的元兇。對蘭芝的死因,傳統說法裡將她的死歸罪於封建禮法的迫害,可是我認為蘭芝的死除了當時的社會環境,也有其強烈的個性原因。今天,我就從蘭芝的死因分析裡,談一談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封建禮教對人們的影響,尋找當時社會主流思想中個體意識的發動,和個體命運悲劇里人們對精神自由的追尋。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一、從焦劉兩家的道德倫理關係中可見封建禮教在當時並不被人們一味遵從

1、焦母不斷挑刺違反禮教在先,蘭芝並不完全逆來順受

蘭芝出嫁後,秉持著勤勞的習慣,每日“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這樣辛苦的勞作“三日斷五匹”在焦母眼裡仍然是不合格的,她用“故嫌遲”來表示自己的不滿意。但是這也不能作為驅遣她回家的理由。

如果按照《禮記·曲禮·禮運》記載:“子婦有勤勞之事,雖甚愛之,姑縱之,而寧數休之。”意思是兒媳婦有辛勤勞累做活,公婆即使特別疼愛她,也只能任由她去做,但要不時勸她多休息。而焦母非但沒有勸解蘭芝多休息,還嫌她織的慢了。同樣,《禮記·曲禮·禮運》記載:“子婦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姑教之;若不可教,而後怒之;不可怒,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意思是如果焦母要以不孝敬為理由,那也不用生氣埋怨,應該先對她進行教導,如果還是不聽教導,就進行責備,如果責備後仍然不知悔改,那就讓兒子把她休掉。而蘭芝本身“女行無偏斜”,“奉事循公姥”,即便真有不孝敬的情況存在,文中也未能看出焦母對她有教導和責備的言行。

由此可見如若按照禮教來講,焦母自己也已經先違反了規定。

蘭芝也對婆婆的指責沒有像傳統婦女那樣唯唯諾諾的接受,然後再更努力的“夜夜不得息”,而是有一定的抗拒和違背,才是導致焦母不喜的原因,“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這顯見的婆媳矛盾是當時的社會環境造成,而蘭芝的抗拒也證明她的思想已經不是從前的事事依從,逆來順受,而是有了一定的自我意識。所以蘭芝敢對焦仲卿言抗議“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這也是當時社會思想認識的提高的表現。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2、蘭芝可以再嫁,且身價倍增,足見封建禮教在當時社會並沒有被封為聖訓

蘭芝被遣回家後十多天,便有縣令和太守家先後派人來求親,“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可見上門求親的兩家不僅官階比小吏焦仲卿更大,而且貌相俊美,而且未婚。按照傳統封建禮教,女人應當從一而終,而且對棄婦和寡婦持鄙視的態度。可在文中,顯而易見並沒有這樣的情形出現,棄婦不僅沒有遭到鄙視,反而身價倍增。可見封建禮教在當時並不為人們奉為聖訓,一味遵從。

由此可見,如果把蘭芝的死因完全歸罪於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制的迫害,文中存在不合理的情形。而我們所熟知的卓文君喪夫再嫁司馬相如的故事,當時非但沒有被人用封建禮教指責,反而美譽為佳話。由此可見,封建禮教在當時並非聖訓,也未必就是迫死蘭芝的元兇。華僑大學徐華教授在《兩漢藝術精神嬗變論》中說:

“傳統的儒家禮法已經不能再作為準則而被人們認同了”,她認為漢末文人士大夫自我意識在覺醒。這也是這首詩歌作者自我意識在劉蘭芝思想上的體現。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二、自尊和叛逆是蘭芝做出的抗爭,也是當時社會思想尋求自我意識和追求自由的寫照

1、率先提出驅遣的是蘭芝,這是她的自尊意識和抗爭的發動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

詩歌開篇便對蘭芝的才貌進行了描寫,並且是以蘭芝的自我描述形式表達,這既是對蘭芝才貌的展示,也是蘭芝的自我評價。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蘭芝的才能是過硬的,而且她的自我評價也不錯。

“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這一段的鋪陳讓我們彷彿看得見一個妙齡女子款步而來,可見蘭芝的美也是毋庸置疑的。

這樣一個才貌雙全,且很有自信的女子,是有底氣的,她在和婆婆的矛盾中做不到逆來順受,也沒有像其他女子一樣迂迴婉轉的向丈夫表達自己的哀怨,尋求憐惜和幫助,而是非常直接的表明自己的態度和立場:“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這樣主動的行為,足以反映蘭芝心性的倔強和很強的自尊心。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她不可能想不到主動提出這樣的行為的後果。從文中我們不難看出蘭芝個性的凸顯和叛逆,而她的死有很大程度上是其個性使然。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2. 從“嚴妝”看蘭芝的示威,漢代審美風起的興起

作品用鋪陳的手法將蘭芝被遣當天的打扮精心描繪,“雞鳴外慾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這樣從頭到腳精緻的打扮是有原因的。這是她用自己的美貌對焦母表示的抗議和示威。

前文焦仲卿稟告焦母自己願意和蘭芝“結髮同枕蓆,黃泉共為友”的想法,遭到了焦母斥責他“汝豈得自由”,違背自己的意願,自作主張。焦母用“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作為要求焦仲卿驅遣蘭芝的籌碼,蘭芝此時被遣上堂與焦母相見,倔強的她不願意表示出軟弱的一面,而是用恍若新嫁來時的美貌示人,故意和焦母口中“可憐體無比”的秦羅敷作比,這是一種無聲的示威,展示了蘭芝強烈的自尊和叛逆。她並沒有像從前美遣的女子一般哭哭啼啼、面容憔悴,也沒有衣冠不整、尋死覓活,而是用這樣一種風姿綽約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面前。這段描寫恰恰是蘭芝個性的體現,也是當時漢末以容貌之美映襯人格之美的體現。

儀平策先生在《中國審美文化史》中說:“瞻形得神”成為魏晉時代人物美品鑑的一種風尚。實際上在審美文化意義上,重視人的容貌聲色之美,往往與自我價值的發現、個性情感的張揚、生命意義的重建等人文思潮的湧動息息相關。具體到魏晉,則與該時代“自我超越”的文化主題直接相連。所以大約從漢末始,隨著個體自覺意識的發動,講究容貌之美的風氣即已形成。

在這裡,我們可以從蘭芝被遣卻以“嚴妝”示人,用這樣一種光彩照人的形象映襯她品行端莊,同時也是蘭芝內在意識的表露,將她的抗爭在華美的形象下展現更加讓人過目難忘。而這也是當時社會背景下個體自我意識萌生的反映。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3、從人物對話裡看出蘭芝的個性抗爭

通過有個性的人物對話塑造了鮮明的人物形象,是《孔雀東南飛》的藝術特色。而蘭芝的個性在這些人物對話裡顯現的非常明顯。在貫穿全篇的對話中,可以看到,劉蘭芝對仲卿、對焦母、對小姑、對自己的哥哥和母親講話時的態度與語氣各不相同,其中對焦母和劉兄的“反話正說”更是她外柔內剛的個性的體現。

比如她嚴妝後,果然惹的“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裡。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這段話將自己說成鄉下長大的人,沒有受過好教養,接受婆婆你送的錢禮很多,卻承受不了婆婆你的使喚,今天我就回孃家了,只記掛著你為家裡多操勞了。這段在“阿母怒”時仍然平聲靜氣說出這樣明顯的反話,將蘭芝倔強和內心的反抗展現的淋漓盡致。

而等到蘭芝歸家後,先後拒絕縣令和太守的提親,惹來劉兄的不滿,先有一頓說教“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那句“作計何不量”已經足見劉兄性格的暴躁和專橫,最後又一句“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更是很有深意,話裡話外都有質問蘭芝你若不嫁,難道想一直在孃家、在兄嫂家住下去嗎,

這樣的意思表示是蘭芝這樣個性剛烈的人接受不了的,在蘭芝已經受傷的心裡,更彷彿是一道無情的催命符。所以接下來“蘭芝仰頭答”,“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這樣的幾句話,“那得”“登即”在“仰頭”這樣的動作下,我們可以看出蘭芝內心的波瀾,絕不低聲下氣的哀求,也不做大哭大鬧的醜態,看似痛快的答應,其實內心做好了最激烈的反叛之心。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三、矛盾衝突之下的個體命運悲劇裡,自由精神解放是社會思想的進步和活力

當時的社會環境認為女子必嫁、依附男人而活,這樣的男權思想是無法突破的,有人認為蘭芝的死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焦仲卿的軟弱,缺乏反抗精神。可是我認為焦仲卿是盡了他的最大努力的。我們對他的分析應該放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不能用現代人的思維去判斷。他可以在當時以孝為天的社會里頂撞母親,說出“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這樣驚駭的語言,也能夠在蘭芝被遣時說出:“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這樣的言辭和行動換成我們現代人也未必能做到。要求他反抗的多麼徹底,就是與當時的整個社會決裂,那是當時的社會思想尚未突破的侷限,不能歸罪於個體能力。

正是因為蘭芝明白焦仲卿的感情,才會兩度拒絕條件更好的求親人,那既是蘭芝內心的堅守,也是最後的希望。所以當“府吏聞此變,因求假暫歸”時,蘭芝擔心多日未見,自己被兩度提親的事情會不會降低自己在焦仲卿心裡的分量,所以她在解釋“果不如先願,又非君所祥”後,她的自尊讓她激將一句“以我應他人,君還何所望”,

這是她對自己未來絕望後的尊嚴的維護,也是用以退為進的試探留住她在人世最後一絲溫暖。

重情重義的焦仲卿果然沒有負她,“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韌,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那刻薄的諷刺非但沒有讓蘭芝生氣,反而是如釋重負,比起簡單的安慰或是敷衍的表白,這樣言辭激烈的挖苦更能將焦仲卿深重的感情顯現出來,這正是蘭芝心裡最願意看到的,因而才有了乾脆利落的“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

因此才有之後蘭芝堅定的“舉身赴清池”,因為即便抗爭不過時事,但得到了自己最重視的感情,死亡已經不再懼怕,精神得到了自由和解脫,所以蘭芝最後一句說“魂去屍長留”,有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自己決定自己命運的悲壯,她的反抗是對當時的禮法教化的藐視,對傳統思想的巨大沖擊,這是作品的思想昇華,體現了當時人們爭取精神自由的不懈追求。


《孔雀東南飛》:不懂蘭芝的死就看不到個性的美

從蘭芝的死因裡,我們可以看到蘭芝的反抗和自我意識的凸顯,她的死是當時的社會環境和個性使然,而她的自尊和叛逆也使她對精神自由的追尋的思想大放異彩。徐華教授說:“東漢士大夫在向生命意識的自覺與獨立的進程中,又大大向前邁進了一步。”《孔雀東南飛》的作者雖然無從考證,但是從作品裡反映出的社會風氣和思想觀念可以看出當時社會文化的發展,生動的語言和細節描寫,完整的情節和個性衝突,為我們刻畫了一副為追求愛情向死而生的悲壯人文畫卷,作品的魅力即使歷經千年而不衰,

為後世的思想解放帶來無窮的動力,也指示著現代社會的我們在個性張揚的生活裡,更加珍惜感情,珍惜擁有的一切。

(全文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