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硬貓
麗薩·哈納沃爾特36歲了。她隻身在“紳士俱樂部”的成人動畫界打拼，偶爾感慨自己仍未踏入穩健持重的成人生活。
《鳥姐妹》（Tuca & Bertie）之前，她最響亮的作品是《馬男波傑克》（BoJack Horseman）。一個馬型男子披著虛無的浴袍嘲笑無常。一碟殘羹剩菜，深夜看完的人會對著屏幕發一會呆。
波傑克是人生倦怠冷酷的產物，迎接麗薩·哈納沃爾特和朋友們青春縱樂後的溼冷被窩，明滅的火焰不足以溫暖人生。
幸好人生不全是“馬男”和紙醉金迷好萊塢。麗薩·哈納沃爾特以自己為藍本，從她擔任編劇的《鳥姐妹》中分裂出兩隻30歲的母鳥——巨嘴鳥圖卡和歐歌鶇伯蒂。
《鳥姐妹》海報
三十歲、未婚未育的女性故事是熒幕上的冷僻之地。《慾望都市》算一例，但它和《鳥姐妹》還是很不一樣—“慾望”中的女友們早已是鮮衣怒馬的社會人，圖卡和伯蒂還踩在真正踏入社會的邊界線上。圖卡啃老，邋遢，只打零工，縱慾嗜酒，足智多謀，勇猛無畏，不計後果；伯蒂聰慧勤奮，焦慮社恐，膽怯猶疑，但必要時不乏勇氣。
為圖卡配音的是黑人女演員蒂凡尼·哈迪斯，伯蒂身後是熟悉的中越混血女演員黃阿麗。蒂凡尼的身上，一定也有伯蒂膽怯的一面。黃阿麗一望便知是圖卡的絕佳人選，但她一開口，也神似麗薩心目中的伯蒂。
她們原本就是一個人的分身。因此伯蒂對圖卡來說不會太懦弱無趣，圖卡對於伯蒂也不像天上的風箏遙不可及。她們的友誼走到生活轉折的關口，所有爭執與和解都使人親切。因為固然是女性友誼的真實描摹，其實貼近一個人的自我交談。
圖卡和伯蒂非人類，讓我們不容易將之代入身邊人。但她們將很快拷問我們，你是圖卡還是伯蒂？更準確地說，你的人格天平是偏向圖卡還是伯蒂？
她們生活在稍微有點超現實的鳥鎮，但總體來說和紐約、洛杉磯的普通街區沒什麼差別。車往郊外開，一樣會遇見中規中矩的獨棟上中產階級別墅。再遠一點有湖泊森林，有時光停止在童年的度假木屋、寂寞大商場和老了的游泳教練。
充分利用動畫片的天然優勢，劇中到處蔓生超現實的橋段。用“魔幻現實主義”來形容是用力過猛，這些部分像水銀的流動一樣自然。鳥姐妹的公寓樓裡，住著酷酷的植物女士，養了一房間龜。圖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多種藥劑澆灌出黑色人型的性病小蟲子。從陰毛裡鑽出來的蟲子們興高采烈，在圖卡亂糟糟的公寓裡組了一支狂暴樂隊。
模糊人格和物格的創作手法在伯蒂遭遇職場性騷擾一集中表現得尤其亮眼。為物賦予獨立人格是時常掠過每個人腦海的奇怪念頭。抓住荒唐念頭，將其形象化地表達，效果就會出其不意。被大公雞同事言語騷擾後，伯蒂的一隻胸怒而出走，氣洶洶棄她一整天，夜晚方歸，跳上沙發向圖卡抱怨不公待遇。
第九集“果凍湖”中，記憶的色彩與視覺想象緊密結合。從她們開車上公路，至抵達童年天堂果凍湖，色彩也從藍紫色過渡到濃紫。果凍湖的質地比普通的水粘稠。皎月下，叉勺靜靜地斜在水中。伯蒂緩緩沉入這樣的紫色湖水中，與童年被救生員性侵的自己相遇。沒人能說清楚記憶是什麼顏色，何種質感。但果凍質感的紫色湖水感覺很對，憂鬱、凝滯、包裹一切。一旦沉入，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返身離開。
圖卡和伯蒂處在大部分人必經的轉折點。她們三十而立，面臨安定或是繼續遊蕩，搬進郊區屋宇“做個大人”還是繼續擠在市區小公寓，是否將心託付給一個人，要不要靠近家人，不再做孤家寡人的種種選擇。
儘管《鳥姐妹》主打的牌是“三十歲的女性友誼和生存境況”，最重要的情感張力依然延續《老友記》的傳統。張力來自一條鐵律：未婚前自由自在的集體友誼生活必然短暫。正因必將結束，每一刻都帶上了不復明日的意味。這一點，還在肆意人生，探索人生的劇中人可能尚未察覺，早被現實磨礪過的觀眾卻心知肚明。
第一集裡，伯蒂因為男友史派克而要求圖卡搬出公寓，準備邁入人生新階段。最後一集，圖卡和伯蒂在彼此幫助下完成向成人階段的艱難轉變。圖卡將搬去與家人同住一段時間，伯蒂則下定決心認真對待與史派克的關係。
似乎是作為對“馬男”的彌補和想說一個女性故事的個人願望，誕生了《鳥姐妹》。圖卡、伯蒂和史派克令人安心，在社會許可的方面振作精神，教人捍衛自我，也並不鼓勵任何超越常規之事，反而勸人迴歸家庭和倫常，自覺捆上甜蜜的羈絆。
是很庸常，但庸常裡面跳動著一顆真心。打敗道貌岸然的企鵝男混蛋之後，圖卡和伯蒂乘鷹飛翔，路過萬家燈火。
——“飛得越高，越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但飛低到可以看清細節時，我又那麼在乎。我喜歡看每家每戶不同的烹調和吃飯方式，和最熟悉的鳥在一起時的慰藉。”
——“說的太好了伯蒂！媽蛋，這家人長得太醜了！”
能夠津津有味看見生活的人，總不會太悽苦。可憐的馬男，天生缺少的正是這種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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