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3 父親送我上大學

我兒子是今年的高考生,我和他媽媽曾經問他準備報考哪所大學,他說打算去讀外地一所目前全國排名第三的著名985高校。我和他媽媽都表示贊成,並笑著跟他說:如果你取得優異成績的話,我們將親自隆重送你去上大學。兒子馬上回答說:不需要你們送,我自己過去。

聽了兒子的話,我怔了一怔,眼前立即浮現出了當年我的父親送我上大學的那一幕場景:經過一夜輪船的顛簸,下得船來,已是凌晨時分,既無公交車,又無錢打的,空空蕩蕩的長街上,秋雨淅瀝,有些寒意的夜風,吹在父親衣著單薄的身體上;他赤著雙腳,低著頭,用一根竹扁擔,肩挑著我的一件木製行李箱和一床棉被,高大的身子,在昏暗的路燈下,投射出長長的影子……而18歲的我卻只是兩手空空地跟在父親的後面……

那一年的炎炎夏日,高考結束20多天後,在一個驕陽似火的下午,我正跟父親在水田裡埋頭插秧,突然聽到遠處的田埂上有人高喊我的名字,說有大學錄取通知書,原來是郵遞員在叫我。我立馬從田裡跳了起來,直奔他而去,拿著高考錄取通知書大聲喊叫:我再也不用種田啦!

由於家在貧困落後的農村,並且家裡因為我讀書欠了一些親戚不少債,同時,我還有兩個弟弟分別在讀初中。為了減輕家裡的經濟壓力,父親建議我去上一個不僅不用繳學費,而且還有國家補貼的師範大學。雖然我高考成績超過了當年我所在的A省劃定的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將近60多分,而且與我同等分數的同班一位同學這一年就被上海復旦大學錄取了。我當時內心非常渴望填報上海的復旦大學新聞系或者重慶的西南政法學院法律系,夢想自己以後去當“無冕之王”的記者,或者做一個大法官。可是,這些學校都需要交納對於我們來說是沉重負擔的學費,貧窮而艱難的家庭條件,使我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雖然心裡很不情願卻又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最終上了一所位於W市的A省師範大學。

那一年的秋天似乎來得很早,9月中旬已經是秋雨綿綿,寒意驟起。在秋風秋雨中,我告別了母親、姐姐和弟、妹,與父親和大姐夫一起,先是步行5公里山路來到鄉政府所在地,再搭乘一輛老式破舊的汽車,抵達家鄉的地級市A市。然後,在客運碼頭買了兩張最低等的艙位票(實際上根本沒有座位,而是坐在或者躺在地上),大姐夫送我們上船後就回家去了,父親則挑著我的行李擔子上船後,在擁擠、骯髒而嘈嚷的底層船艙(不少乘船的農民還帶著活雞活鴨)的一個角落找了塊地方,我們就坐在冷冷的鋼鐵甲板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天。對於我上大學,看得出父親是非常高興,也覺得很光彩,畢竟農村窮人家孩子考上大學在那個年代還是比較稀罕的,我們村子裡就出了我一個大學生,親戚家中我也是第一個。而我呢,對於進師範大學讀書,並不覺得如意,因而情緒不是很高漲,對父親一路上的話語,大多數時候我只是哼哼哈哈地應著。

巧合的是,坐在我們旁邊的是一對父子模樣的人,他們說話的口音是我們家鄉的土話,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們聽出那個男孩也是去上大學,一問才知道我們將是同一所大學同一年級同一個系,男孩介紹自己說叫王成南,那個中年男子就是他的父親。於是,我跟王成南同學有了共同的話語,我父親則跟他父親嘮叨起來了。這樣,一路上倒也不顯得寂寞,還緩解了因沒地方睡覺只能熬夜乾坐著的難受。

凌晨三點多,輪船終於駛抵W市,靠岸停在碼頭,父親挑著擔子,我跟在後面,在下船人流的衝擊和裹挾下,我們與王成南父子走散了。通過問詢路過的行人,我們沿著W市最繁華的十里長街--長江路往學校走。此時,大街上早就沒有了公共汽車,商店也都大門緊閉,只有燈火輝煌的空空大街,顯得更加迷濛、靜謐;細細密密、紛紛揚揚的秋雨,在路燈和霓虹燈的照耀下,若夢似幻,讓我這個初次進城的鄉下少年看了如痴如醉。可是父親,一個50歲的農民,生怕穿壞了那雙為了送我到大學報到而新買的“解放球鞋”,竟然把它脫了下來,光著雙腳,挑著一副擔子,沒有打雨傘(傘在我手上),走在瀝青和水泥地的大街上,夜風吹過,雨一陣緊似一陣,他高大的背影,長長地投射在我的面前……就這樣,我們默默地走著、走著,終於到達學校,找到了我的宿舍……

父親送我上大學

父親送我上大學

如今,在1200多里外的老家,村子對面的矮山岡上,父親靜靜地躺在那裡。每天,太陽從他對面的山上升起,慢慢變成他背後岡嶺上的落日餘暉,進入蒼茫的夜色之中。墳前的池塘,波光粼粼,幾隻白鷺,在溶溶月色下,驚飛而去。周圍的稻田和麥地,沒有了父親的耕種,野草瀰漫,一陣風兒吹過,恰似一幫人在輕聲細語、拉呱聊天,彷彿我父親正在與鄰居說:我兒子最近要回來看我了……

作者簡介:龍山村民,上海復旦大學畢業,現居住上海。自幼喜愛歷史、哲學、古典文學以及人物傳記,業餘創作格律詩詞,作品發表於《中華詩詞》、《詩詞世界》、《心潮詩詞》、《長江日報》、《山西詩人》等文學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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