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模型思考者》2:怎樣研究“人”


《模型思考者》2:怎樣研究“人”

我們繼續講斯科特·佩奇的《模型思考者》這本書。在講具體的模型之前,咱們先統一解決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如何對“人”進行建模:如何研究人。

我們即將鑽研的大多數模型中都會有人。不管你要觀察社會也好,玩轉世界也好,制定政策也好,都需要分析人、琢磨人。那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人們大約有兩種態度。

一種態度認為人是簡單的。有些領導認為人就應該令行禁止如臂使指,有些人認為人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傳統的經濟學家有個“理性人”假設,也相當於是一種簡單化。而近年以來,很多“行為經濟學家”認為這是不對的,人沒有那麼理性,人有各種非理性的偏見。

這就引出了第二種態度,認為人是非常複雜的。正所謂“人心難測”,一切描寫人的模型都存在漏洞。但是我感覺這個態度其實是智識上的懶惰:你一句“人是複雜的”,別人說啥都不對,那你倒是說個對的啊?

到底應該怎麼研究人呢?我讀佩奇這本書得到一個洞見。

你不應該籠統地問“人是什麼樣”。你應該問的是在你研究的這個局面中,在這件具體的事情上,人是什麼樣的。人做某些事情的時候很聰明,做另一些事情則很不聰明 —— 因為根本不需要聰明。


是局面決定了人。抓住這一點,你就會對“人”有一個非常好的敏感度。

1.人可以是什麼

要想研究人,你得有個上帝視角。你得有個足夠大的心臟,敢從人群中跳出來,把“人”當做你的研究對象。不要被“人”所嚇倒!咱們先來探討一下人這種東西的複雜度上限。

首先人具有多樣性,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有自己的想法、判斷和追求。這給對人的研究造成極大的困難,使得社會科學幾乎不可能是一門精確的科學。有個著名的俏皮話說,想象一下如果每個電子都有自己的想法,可以不遵守物理定律,物理學將會是什麼樣的理論……

不過別擔心。你的確很難預測*一個人*的行為,但是你可以在大體上判斷*一群人*的行為。

這是為啥呢?因為個體的差異可以互相抵消。比如你開個餐館,具體到一個特定的人今天來不來你這吃飯,你很難判斷 —— 但是你每天的顧客人數其實都差不多。有的人本來想來因為臨時有事來不了,有的人本來沒想來因為路過看到就來了,這種種的出入互相抵消了。

再比如在投票選舉中,有的人觀點左得離譜,有的人觀點右得離譜,但是因為互相抵消,最後這個人群整體的觀點就還是比較靠譜的。當選者的政策不會太離譜。

但互相抵消的前提是每個人都獨立思考,犯錯的方向得四面八方都有才行。而如果人和人之間有強烈的互相影響、互相模仿,那麼整體就會表現出一個強烈的傾向性。比如一家銀行,本來每天被取走的錢都差不多,有一天突然傳來一個謠言說銀行要破產了,人們都來擠兌,那你就不能再使用平常的模型了。

是各自獨立還是互相模仿,這是我們研究人群的一個重要視角。

另一個視角是,人們是在例行公事地按照習慣做事,還是正在根據當前局勢的變化調整自己的行為模式。如果局面很穩定,其實大家都是按照習慣做事。只有在一些很特殊的情況下,人才會表現出一些不尋常的特點。


所以針對不同的局面,你要選擇不同的模型。

2.三種關於人的模型

大致來說,關於人的模型一共有三種。

第一種是“理性人模型”。我們專欄多次講過,經濟學和博弈論所謂的理性,就是你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為之採取行動。請注意理性不等於自私。你說你不為名不為利就想為人民服務,那也行 —— 只要你的所作所為能用你的這個目的解釋就行。

學者們假設,如果你是理性的,你就會想去優化某一個量。比如你想掙錢,你就會把自己的金錢收入最大化;你想助人為樂,你可能會讓自己幫助的人數最大化。

經濟學一般把你想要優化的這個量叫做“效用函數(utility function)”,博弈論裡叫“報償(payoff)”。不管叫什麼,有了這個函數,我們就容易對理性人建模了。

比如咱們考慮這麼一個有關收入支配的問題。一般人都會把一部分花費用於房子,比如還房貸或者交房租,一部分用於日常消費。那這兩部分的比例是怎樣的呢?


有一個經濟學理論做了這麼一個假設,說人在決定花費的時候,會把下面這個效用函數

《模型思考者》2:怎樣研究“人”

給最大化,其中 C 表示日常花費,H 表示在房子上的花費。

你可能會覺得這個假設非常不合理:生活中有誰是照著這個怪異的函數花錢的啊?沒關係,這只是一個模型而已,經濟學家眼中的理性人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那假設人們真的是衝著讓這個函數最大化去花錢的,他們會怎麼花錢呢?

答案是 H,也就是房子花費,應該佔你全部收入的1/3,其他花費佔2/3。而這和對真實人群的觀測結果差不多,所以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模型。

你看這就是模型的力量。有了理性人假設和效用函數,你就能從中推導出來人的行為。

而且你還可以推導出各種問題的答案。比如說如果房價下降,人們會不會用更多的錢去買別的東西呢?這個模型說不會的,因為人總是把1/3的錢花費在房子上 —— 如果房價下降,人們會選擇買更大的房子,而不是用於別的消費。

這就是為什麼經濟學家那麼喜歡理性人模型:一切都是可推導的!當然這樣的假設是有危險的。有些學者說人是“非理性”的,有各種認知偏誤。其實很多這樣的指控,包括著名的丹·艾瑞里的《怪誕行為學》書裡說的各種實驗,都沒有通過嚴格的重複檢驗。所謂非理性的偏誤,對經濟行為真正有影響的大概只有兩個。一個是“損失厭惡”,也就是人對失去的厭惡超過對得到的喜悅。一個大約可以叫做“棉花糖謬誤”,也就是人會過高地估計當前的價值,而不願意等一段時間拿更高的價值。

事實是人在大多數情況下是非常理性的。你可能不會計算效用函數,但是你有各種生活經驗、你可以向人學習,你的經濟決策通常比較接近於最優決策。就算被人騙一兩次,你吃一塹長一智也不會被騙第三次。特別像買房這樣的大事,你肯定會貨比三家,做非常精確的計算,總不至於糊里糊塗地多花30%的錢。

所以理性人模型有眾多的優點,還是很實用的。理性人模型決定了人在發揮智識上限的情況下會怎麼做。

第二種模型叫“固定規則模型”,代表了人的行為下限。它假設人沒有那麼多想法,只是根據習慣,按照一個固定的行為模式去行動。比如你的模型可以直接假設人會把三分之一的花費用於房子……其實在某些情況下,這跟理性人假設的推論是一樣的。

還有一種叫“適應性規則模型”。這種模型認為人會從幾種行為模式中選擇。具體怎麼做,他可以跟別人學習,或者根據當前局面自己決定。


那什麼問題該用哪種模型呢?取決於在這個問題中人到底有多聰明。

3.局面決定人

比如你對哈爾濱市的城市交通進行建模,你的模型演化出來一個穩定解,你說哈爾濱市民天天都是這麼上下班。在這個解裡,有一個叫老王的人,每天上下班都繞了遠路。明明有一條半小時就到的路線,老王卻選了一條一個半小時的路線。那麼你想想,你這個模型是不是有問題呢?

老王作為一個正常人,不會放著更好的路線而不用的。你可以認為老王有非理性的傾向,但是要想做一個有用的模型,你不應該看不起老王的智商。

這叫做你的模型“邏輯不自洽”。

這裡面有個大道理。如果模型有一個比較穩定的解,那麼其中就不應該有傻子。

我們專欄多次講過一個概念叫“有效市場假設”:在一個有效市場中,每個人都做到了他行為的上限,一切獲利空間都會被佔據。博弈論中也有個概念叫“均衡態”:在均衡態中,誰也不可能通過單方面改變自己的行為來改變博弈的結果。

用在模型上,就是說如果你的模型演化出來的結果是一個比較穩定的狀態 —— 哪怕是出現一個循環的狀態也行,只要是可預期的就行 —— 那麼其中的人就會適應這個狀態,就會通過個人經驗或者互相學習,找到最優解。這個模型的參與者,就應該是聰明人。所以你就應該用理性人或者適應性規則建模。

反過來說,如果你要研究的這個局面是非常混亂的,根本沒有什麼規律可循,那這裡面的人就不用被假定是聰明人,用固定規則建模也許就是可行的。為啥呢?因為混亂的局面中沒什麼經驗可以總結,也沒什麼可以互相學習的,人無法改善自己的行為。

簡單來說,在複雜沒有規律的局面中,人們普遍不會很聰明,因為聰明也沒用;而在平衡穩定的局面中,人們普遍不會很傻,因為人會學習。


當然這裡所謂的“聰明”都是相對於局面而言,不是絕對的智商測試。智商好不好使,還得看是幹什麼用。

*

這個道理不僅僅適用於建模。如果你是一個政策制定者,你需要了解人群的這個特性。

比如你管理一家醫院。你注意到醫院急診室太小了,應對不了每天來那麼多患者,所以你打算把急診室擴大一倍。你的測算是擴大一倍足夠了。

但是如果你理解人,你就得考慮患者對你這個政策的反應 [1]。急診室擴大之後,患者發現不擁擠了,他們會老老實實享受這個局面嗎?不會的。

患者會適應這個局面。既然急診變方便了,那些本來只有些小病,不需要看急診的人,就也會來看急診。你的急診室將會再次擁擠。你的模型必須能夠判斷,方便不是均衡態,擁擠才是。


所以人再複雜,也要受到均衡態的控制……要不怎麼陳道明說“往往都是事情改變人,人改變不了事情。” [2]

註釋

[1] 人會對政策做出反應,這個道理被稱為“盧卡斯批判(Lucas critique)”,跟我們專欄在《信號與刷分》這期講過的“坎貝爾定律”非常類似。盧卡斯批判說改變一個政策,人的行為也會隨之改變,所以不要拿舊行為預測新形勢。

[2] 精英日課第三季,博弈論2. 群鴉的盛宴

《模型思考者》2:怎樣研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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