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6 白話聊齋志異故事:梅女(官卑者愈貪,其常情然乎?)

白話聊齋志異故事:梅女(官卑者愈貪,其常情然乎?)

精彩摘要:

嫗怒曰:“汝本浙江一無賴賊,買得條烏角帶,鼻骨倒豎矣!汝居官有何黑白?袖有三百錢便而翁也!神怒人怨,死期已迫。汝父母代哀冥司,願以愛媳入青樓,代汝償貪債,不知耶?”言已又擊,某宛轉哀鳴。方驚詫無從救解,旋見梅女自房中出,張目吐舌,顏色變異,近以長簪刺其耳。封驚極,以身障客。女憤不已,封勸曰:“某即有罪,倘死於寓所,則咎在小生。請少存投鼠之忌。”女乃曳嫗曰:“暫假餘息,為我顧封郎也。”某張皇鼠竄而去。至署患腦痛,中夜遂斃。

封雲亭是太行地方的人。偶然到省城裡來,白天無事,他在客房裡躺著。封雲亭很年輕,可是妻子卻死了。一個人住在旅店之中,孤單單的,實在難耐寂寞,不由得情思綿綿。他正對著牆壁出神,忽然看見牆壁上有個女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好像畫的一般。他自己思忖,這大概是由於自己思念女人所產生的幻覺吧!可是,牆上那個女人身影不動也不消失,他感到很驚異,起身一看,牆上果真有個女人。他湊到牆跟前再仔細看看,真真切切的是個少女,愁眉苦臉,舌頭伸得長長的,秀美的長脖子上套著一條繩索。封雲亭嚇得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瞧著,那少女輕飄飄地好像要從牆上走下來。封雲亭明白了這少女是個吊死鬼,然而仗著大白天壯膽,也不太害怕。他說:“小娘子你如果有什麼奇冤,小生我可以盡力幫助你。”牆上的人影居然走下來了,說:“同您是萍水相逢,我怎麼敢突然以大事麻煩您呢?可是,在九泉之下,我這身體枯槁,舌頭縮不進嘴,脖子上的繩索拿不下來,求求您把這房子的屋樑弄斷燒了,您對我的恩情就像大山一樣的高了。”封雲亭答應了,那個少女立即便不見了。

封雲亭忙把房主人喚來,把剛才所見到的告訴了房主人,並問這是怎麼回事。房主人說:“這座房子十年前是梅家的住宅。一天夜裡進來一個小偷,被梅家的人捉住了,送到了縣衙。衙門裡的典史接受了小偷五百文大錢的賄賂,憑著小偷的口供,誣陷梅家姑娘同這個小偷通姦,還要把梅家的姑娘傳到公堂之上審問、對證。梅家姑娘聽到後,上吊死了。後來,梅家老兩口也相繼死去,這座房子便歸了我。在這住的房客們經常看見一些邪魔鬼道的事,可是我也沒有辦法鎮伏。”封雲亭又把吊死鬼求他的話告訴了房主人,並商議拆房換梁。房主人考慮換大梁很費錢,有些為難,封雲亭於是拿出些錢,幫助房主人動工拆建。

換完大梁之後,封雲亭仍住在這間屋內。夜裡,梅女來了,不住地道謝,臉上喜氣洋洋,姿態無比嬌媚。封雲亭十分喜愛梅女,想與她同床共枕。梅女很不好意思地說:“如果現在就與你結合,不僅我身上的陰慘之氣對你不利,而且我生前所遭受的那些侮辱就是用西江之水來沖洗,也洗刷不淨了。你我結合有期,但今天還不是時候。”封雲亭問:“佳期在什麼時候?”梅女只是笑並不回答他。封雲亭又問:“喝一杯不?”梅女答道:“不喝。”封雲亭說:“對著漂亮的姑娘,兩人只是悶著互相用眼睛看,那還有什麼趣味呀?”梅女說:“我活著的時候,對於各式各樣的遊戲,我就會‘打馬’玩。但是現在就咱倆,人數也太少,黑燈瞎火的,難以成局。今天這個漫漫長夜,沒什麼玩意兒可消遣了,姑且和你用線‘翻股’玩吧。”封雲亭按著梅女說的,同她促膝而坐,翹起手指,翻起股來,那兩條線翻上變下,久而久之,封雲亭翻迷糊了,不知怎麼翻了。梅女兩隻手繃著線,只得一邊用嘴講著翻法,一邊用下巴頦指示著,兩條線越翻越奇,千變萬化,花樣翻新。封雲亭笑著說:“翻股可真是閨房中絕妙的玩意兒。”梅女說:“這些是我自己悟出來的翻法,只要有兩根線交叉起來,自然會出現各種花樣,一般人沒有深鑽它罷了。”夜靜更深,兩個人玩得也累了。封雲亭非叫梅女同他一起睡不可,梅女說:“我們陰間人不睡覺,請你自己睡吧,我明白點按摩技術,我願意把所有的本領都使出來,幫你做個好夢。”封雲亭同意了。梅女把手掌疊起來,輕輕給他按摩,從頭頂到腳跟按個遍。梅女手到之處,那部分的骨頭都要酥了。之後,梅女又攥起小拳頭輕輕地捶著,好像用棉花團捶打一般,渾身舒暢得難以形容。剛捶到腰部時,封雲亭眼睛也懶得睜,嘴也懶得開了;捶到大腿時,封雲亭就沉沉地睡著了。

封雲亭一覺醒來,天已快晌午了。他只覺得渾身的骨頭節十分輕鬆,和往日大不相同。心眼裡更愛梅女了。他繞著屋子喚梅女,並沒有回答。

太陽落山了,梅女才來。封雲亭說:“你住在什麼地方啊,叫我喊個遍?”梅女說:“鬼沒有住所,全在地上呀!”封雲亭問:“地下有縫隙可以容身嗎?”梅女說:“鬼不被地阻礙就像魚不受水阻擋一樣。”封雲亭握著梅女的手說:“要是能使你復活,讓我把家產都花了也幹。”梅女笑著說:“不用破產哪。”玩笑到半夜,封雲亭苦苦求梅女同寢。梅女說:“你別纏我。有個浙江的妓女叫愛卿,剛搬到我北邊住,長得很標緻。明天晚上,我把她找來,讓她替我陪你,怎麼樣?”封雲亭答應了。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同一個少婦一起來了。那女人三十左右歲,眉目傳情,暗含著一股輕佻的神氣。三個人親親熱熱地坐下,玩起了“打馬”。一局終了,梅女起身說:“美好的會見真美滿,我要走了。”封雲亭想挽留她,梅女像一陣清風般飄然不見了。封雲亭和愛卿上床就寢,男歡女愛。封雲亭問她的家世,她吞吞吐吐,言語含糊,只是說:“郎君你果真喜歡我,只要用手指彈彈北牆,輕輕招呼一聲‘壺盧子’,我立刻就到。喚三次我還沒來,那是我沒空,就不用再叫我了。”天亮後,愛卿由北牆的牆縫裡走了。第二天,梅女來了。封雲亭打聽愛卿,梅女說:“被高公子叫去陪酒,所以來不了。”兩人在燈下談心,梅女總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剛一動嘴,卻又停止不講了。封雲亭再三盤問,可是梅女始終沒說,只是微微地嘆氣。封雲亭一再地與她嬉戲,四更過後,梅女才走了。

自此以後,梅女與愛卿經常到封雲亭的住處來,歡笑之聲通宵達旦,弄得滿城風雨。衙門裡有個典史,出身浙江一個名門望族,妻子因為和僕人通姦被他休回了孃家,又娶個妻子姓顧,兩口子感情挺好,不料,過門剛一個月,顧氏就死了。典史心裡很難過。他聽說封雲亭同女鬼有交情,他也想來問問陰間同陽世是不是還能結為姻緣。於是,他騎著馬來拜訪封雲亭。開始,封雲亭不肯幫他的忙,但禁不住這位典史再三懇求,最後封雲亭擺下酒席,招待典史,答應把鬼妓給他招來。黃昏時,封雲亭將北牆叩了叩,低聲喚:“壺盧子。”還沒等第三聲招呼完,愛卿就到了。愛卿進門一抬頭看見典史,臉色馬上變了,迴轉身就要走。封雲亭忙用身體擋住門口。典史仔細一瞧,勃然大怒,操起一個大碗就向愛卿砸去,愛卿忽然一下子就不見了。封雲亭吃了一驚,不知道典史這是為了什麼,正要詢問,從裡間房走出來一個老太太,衝著典史破口大罵:“你這個缺德的賊,壞了我的搖錢樹,快點拿出三十吊錢賠償我!”說著,掄起手中的柺棍朝典史打去,正打在典史的腦袋上。典史雙手捂著腦袋痛苦地說:“這個顧氏是我的老婆呀。年輕輕的就死了,我為了她的死,一直痛苦不堪;哪料想得到,她成了鬼還不正派,當了妓女。我生氣打她與你老太太有什麼相干呀?”老太太怒氣衝衝地說:“你本是浙江的一個臭無賴,買了頂烏紗帽就把你臭美得鼻子眼兒朝天啦!你當官有什麼是非、分什麼黑白?袖筒裡有三千個大錢就是你爹!你弄得神怒人怨,你的死期到了。是你的爹媽在陰曹地府苦苦哀求閻王爺,願意把他們那心愛的兒媳婦送到妓院去,替你還欠下的那些虧心債,你還不知道嗎?”說完,掄起柺棍又打起來。典史被打得嗥嗥直叫。封雲亭聽後,驚詫萬分,又無法解救那個典史。這工夫,一眼瞥見梅女從裡屋出來了,瞪圓了眼睛,吐出了舌頭,臉色變得怕人,走過去用長簪子刺典史的耳朵。封雲亭嚇壞了,忙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典史。梅女仍然恨恨不已。封雲亭勸她說:“即或這個人是罪有應得,可是如果死在我的寓所,我就有責任了。請你稍微考慮考慮,要投鼠忌器呀!”梅女於是拽著老太太說道:“暫時讓他多活一會兒,別讓我的封郎受連累。”那個典史這才抱頭鼠竄而去。跑出衙門,腦袋疼痛難忍,半夜時分竟然就死了。

第二天夜裡,梅女又來了,笑著說:“痛快!這口惡氣終於出了。”封雲亭問道:“你和他有什麼冤仇啊?”梅女說:“過去我說過,他接受賄賂,誣陷我有姦情,我是含恨已久的了。我常想求你幫我昭雪,可是我又感到自己以前對你沒有一丁點兒好處,所以剛想求你就又不好意思啟齒了。我正好聽到你屋裡鬧騰,暗中一聽,沒想到那個小子就是我的仇人啊。”封雲亭驚奇地說:“他就是誣陷你的人啊?”梅女說:“他在這兒當典史已經十八年了,我含冤而死已足足十六個年頭。”封雲亭問:“那個老太太又是誰呢?”梅女說:“是個老妓女。”封雲亭又問愛卿怎麼樣了,梅女說:“病倒了。”梅女嫣然一笑,又說:“以前我說咱倆結合有日,今天可快到期了。你曾經說過,為了得到我,傾家蕩產都願意,你還記得嗎?”封雲亭說:“今天我也沒改變主意啊!”梅女說:“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死後立刻就投生到延安展舉人家了。只是因為大仇沒報,所以一直拖延到今天,我的魂還在這裡。請你買塊新綢子做個口袋,使我能跟著你一起走,你到展家去求婚,準保一說就成。”封雲亭擔心自己與舉人不是門當戶對,恐怕人家不答應親事。梅女說:“只管去,不要擔心。”封雲亭聽從了梅女的話。梅女又囑咐他說:“道上可千萬別召喚我。等入沿房喝交杯酒時,將這個口袋掛在新媳婦頭上,趕快召呼:‘勿忘勿忘!”封雲亭記下了。他剛把口袋打開,梅女就跳進去了。

封雲亭帶著口袋來到了延安。一打聽,果然有個展舉人。展家有個女兒,長得挺美,但是得了傻病,又常常將舌頭吐出嘴外,就像夏天裡的狗那樣。今年十六歲了,還沒有婆家呢。這姑娘的父母為她的事都愁病了。封雲亭打聽清楚後,就到展舉人家來拜訪。見面後,介紹了一番自己的家世。離開展家到寓所就請媒人去提親。展舉人一聽挺高興,將封雲亭招了養老女婿。展女傻透腔了,什麼禮節也不知道,兩個丫鬟連扶帶拉地把傻姑娘送進了新房。丫鬟一走,傻姑娘便解開大襟,露出了兩個乳房,對著封雲亭傻笑。封雲亭把口袋蒙在姑娘頭上,口裡急忙呼喚:“勿忘勿忘!”姑娘直著眼睛盯著封雲亭,好像在琢磨什麼。封雲亭笑著說:“你不認得我了嗎?”並舉起口袋給她看。姑娘於是明白過來了,急忙掩上衣襟,兩人歡天喜地地談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封雲亭就去拜見岳父。展舉人安慰他說:“我那個傻女兒無知無識的,承蒙你看得上眼,你如果願意,我家中有不少俏丫鬟,我不吝惜,打算送給你一個。”封雲亭極力辯明姑娘一點兒也不傻。展舉人很懷疑。不大工夫,女兒來了,一舉一動都挺好,展舉人十分驚奇,女兒只是捂著嘴笑。展舉人仔細盤問,女兒進前欲說,因為害羞又退了回來,不吱聲。封雲亭把事情的梗概說了一遍。展舉人聽了特別高興,對女兒越發疼愛了。展舉人讓兒子大成跟女婿一起讀書,一切供給都很豐富齊全。

過了一年多,大成逐漸看不起封雲亭,兩人越來越處不到一起了。展家的僕人們對封雲亭也在背地裡說長道短。展舉人聽閒話聽多了,對封雲亭也不像以前那樣好了。展女發覺後,對封雲亭說:“老丈人家不可以久居。凡是總在老丈人家住的,都是窩囊廢。趁現在還沒撕破臉,應該趕快回家。”封雲亭感到很對,就向展舉人告辭。展舉人想把女兒留下,女兒不同意。展舉人父子都生氣了,送車馬也不給預備。展女拿出自己的嫁妝租了車馬回婆家。以後,展舉人又叫女兒回孃家住住,展女說什麼也不回來。後來,封雲亭中了舉人,展家和封家才有了來往。

異史氏說:“人說官位低下的更是貪婪,其真實情況果然如此嗎?那位典史為了五百錢而誣陷別人姦淫,純正的道德標準也就喪失殆盡了。於是,上天奪其愛妻之命,又讓妻的鬼魂在陰曹當了妓女,典史終於因此而喪命暴死。啊,實在可怕呀!”

康熙甲子年間,山東貝丘(今臨淄)典史最為貪婪狡詐,老百姓都很怨恨他。其妻忽然被奸狡之徒誘惑一起逃走。有人代為貼了一份尋人啟事道:“某官因為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身上沒帶什麼東西,只有紅綾七尺,包裹著元寶一枚,為翹邊細紋,並無損壞之處。”也是一份風流的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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