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不要抓走大白龍……求求你了……”
被綁在柱子上的青兒眼睛哭得紅腫，從早上到現在，一刻沒停止過，連午飯晚飯都沒吃，也沒見她虛脫，真是哭功了得了。
道長看著涕淚橫流的青兒，一時間有些頭大。
冬天是個永遠也睡不夠的季節。
前幾日剛出過遠門的他今天本來應該在家睡得好好的，誰知一大早就被村子裡的村民從暖和的被窩裡挖起來捉“妖”，連口熱乎的湯都沒喝到，該哭的人是他才對啊！
“我說，小姑娘”，道長在“噴”出最後一口“火”之後，一臉無奈地蹲在了青兒的面前，“你能不能停一下，先吃口東西？”
道長說著，從供桌上拿來一個剛接受過烈火“烤”驗的大饅頭，坐在青兒面前，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這大白饅頭是從供桌上拿來的，供桌……
青兒想起來，以前阿爹阿孃都是不允許她直接拿供桌上的東西吃的，更何況這道長現在還在做法事啊……
可是……
看著道長几口就把一個大白饅頭給吃下了肚子，還吃得挺香的……
青兒忍不住嚥了幾口口水，肚子也十分配合地叫了起來。
“拿去！”
青兒還沒有反應過來，身上幫著她的繩子鬆了，藉著一個香噴噴的大饅頭剛好就落在了她的手裡。
“吃吧！”
道長看著柱子旁青兒的傻愣模樣，嘴角一咧。
“有熱茶嗎？”
道長是在問自己嗎？這裡沒有其他人啊？他是在問自己吧？
“有……”
青兒弱弱的答到，然後繼續啃著手裡的饅頭。
道長側頭，有些幽怨地看了青兒一眼。
一個激靈……
石頭屋外聚集了不少村民，在瑩瑩月光下舉著一把把泛著紅黃光芒的火把。
今天，他們是勢必要滅了這“妖怪”的，所以，大傢伙都強打著精神等在石頭屋外，想要看看神通廣大的道長到底是如何將那妖怪給抓住的。
“叔，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我看那道士那模樣，也不過和我一般大吧？”
一個年輕人向旁邊那個比他年長兩輪的老農夫說著，只見那個老農夫微微皺了皺眉頭。
“年輕人，別多嘴，那道長可是少年天才……”
不知道子及正處在輿論風口浪尖的道長此時正在屋裡享受著今天最後一刻的安寧時光。
他吃飽喝足之後，躺在牆角呼呼睡了一個遲來的“回籠覺”，等睡到自然醒了，這才又把目光轉向牆角躲在牆角里一直戒備著的小丫頭。
人啊，對於未知的東西或是不能理解的異類，總是抱著敬畏之心。而這其中大多數時候，是“畏”多過“敬”。
“吃飽了？”道長打了個哈欠。
“……恩。”
青兒弱弱地回了一聲，還是沒有放下手裡的小板凳。
她本來想著若是道長硬要傷害大白龍的話，剛吃了饅頭有力氣的她就拿著這板凳敲暈了他。可道長吃完饅頭喝過熱水之後就睡覺去了，在這個時候敲暈他似乎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於是單純的青兒決定等道長醒過來再見機行事。
可是青兒忘了一件事，她是女子，咳咳……小女子，古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還哭嗎？”
青兒一愣，這才感覺到眼睛的酸澀。
“若是”，青兒嚥了口口水，“若是你還要捉走大白龍……”
說著，她挺直了腰板，手裡高舉的小板凳晃了晃。
八歲的女娃娃身材本就弱小，聲音也軟糯，可這具小小的身體裡似乎總有用不完的力氣和能量，當她挺直腰板的時候，那靈魂似乎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道長見青兒一副勢要“英勇就義”的模樣，強忍住笑聲，但嘴角仍有難以遮掩的笑意。
他一隻手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一隻手放在背後，繞著供桌來回走了幾圈，而後，在青兒面前蹲了下來，神情嚴肅。
“小丫頭，你知道你的那個朋友到底是什麼嗎？”
青兒歪頭，有些摸不著頭腦：“是什麼……大白龍不是大白龍嗎？”
“那你知道龍是什麼嗎？”
青兒搖搖頭。
道長嘆了口氣，正色道：“龍，是上古神族中的一支……啊，神族，你知道神族是什麼嗎？”
青兒又搖了搖頭。
“神族啊，那是與你們人族完全不一樣的存在，他們的壽命比人長，力量比人強大……”
青兒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些事，也沒有問過大人們這些事，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朋友”和自己有著如此大的差別。
“包括龍族在內的一些神族，有的時候，甚至還會下人界……”道長瞥了青兒一眼，“吃人！”
這兩個字彷彿一道驚雷劈在腦裡，青兒的背後突然感到一陣寒意——那是比嚴冬更加寒冷的直達心底最深處的寒意……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雷響，石頭屋外的村民紛紛抬頭望天，莫非是要下雨了？這屋裡怎麼還沒動靜啊？看熱鬧的村民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可是……可是大白龍他是好的，他不會吃人的……”青兒想起來那場火災，“他還救過我。”
“他現在不吃你，不代表以後不會吃掉你，說不定……”道長眼珠子一轉，假裝不經意往屋頂樑上某處一瞥，“他在等你長大，肉質更結實可口的時候再吃掉你呢？”
青兒忍不住想到那個血腥的畫面，緊緊地抓著板凳，指頭都泛白了，她努力說服自己，“大白龍是好的”“大白龍還救過她”，可那畫面卻似乎越來越真實，真實到她似乎能聞到自己的血的味道，那是濃濃的鐵鏽味。
“就算大白龍以後……”她緩緩放下來板凳，“會吃掉我，那也沒關係……”
青兒抬頭，一雙映著燭光的眼睛坦然地看住道長：“可大白龍現在並沒有害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道長如果一定要捉大白龍，青兒只是覺得這是很不講道理的一件事情。”
八歲的小丫頭竟然知道什麼是“講道理”，年輕的道長覺得現在的小孩子真的是……讓他有些跟不上了。
“小丫頭啊”，道長帶著一些“怨憤”，咬著牙使勁地搓搓青兒的頭，“你要明白，向貧道這樣能認真地與你一個八歲頑童講道理的大人真的不多了！”
看著小丫頭的頭髮根根豎起起，彷彿被雷劈過一般，道長這才滿意地收了手。
“既然你不想我收了你的朋友，那你就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青兒看著突然嚴肅起來的道長，感受到他的威嚴，搓著手點了點頭。
“很好！”道長似乎很滿意她的答案。
“從今往後，你不許再和其他人提起今天晚上在石頭屋裡發生的事。”
青兒點點頭，指了指供桌上那幾個空空如也的盤子：“包括那個嗎？”
道長順著青兒指著的方向看去，臉上三條黑線。
“從今以後，你不許還和其他人提起關於那條龍的任何事，你可答應？”
“恩。”
“要說‘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
“很好。今夜起，凡是有人問你關於白龍的事，你都要說自己忘記了，什麼都不知道，你可答應？”
“我答應你。”
“還有一件事……”
何為“神棍”？
就在青兒的阿爹阿孃被眾人攛掇著進大院去偷看屋裡情況時，石頭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眾人瞬間安靜下來，一聲不吭地看著神情凝重的道長抱著滿頭蓬髮的青兒從屋裡走了出來。
“道長，青兒這是怎麼了？”阿孃從道長懷裡接過昏睡過去的青兒，眼裡滿是疼惜，“那妖怪捉住了嗎？”
“這小丫頭福大，受了天雷被嚇得昏睡了過去，明日一早便能醒來，只是大家切勿再提及此事。”
圍成一圈的村民們點點頭。
“至於那個妖怪嘛……”道長拿出來一個法器，唸了咒語，那法器漸漸變得透明，只見裡面赫然關著一條和人指一般粗的白蛇！
“是那條蛇妖！”
眾人嚇得紛紛往後退了一步，小孩子果然見識少，將蛇妖誤認為龍神了。
“諸位莫怕，這妖怪已被我收入法器中，且待我施法，將其魂魄打散！”
眾人遠遠地躲到了院子門外，道長閉眼，指尖燃起一道玄火，打入法器之中。有眼神好的年輕人看見那法器中的蛇妖渾身被火包裹住，扭轉著身體卻不得掙脫，不過片刻便化作了塵埃。
“方道長為民除害，真是大善啊！”
“是啊是啊……方道長法力無邊……”
除妖捉妖，大多數時候更重要的是除去人心中的妖異，此時來一場華麗的表演，親眼所見，人們才會相信那些妖異已遠離自己，方能安心。
“大家夥兒聽貧道幾句！”
“道長您說！您說什麼我們都聽！”“是啊！道長說什麼我們都聽！”
“貧道見此地秀山麗水，風景甚好，靈氣亦十分充裕，本是個好地方，奈何……”道長故弄玄虛，“貧道希望各位從今夜之後能夠多行善事，為後代積福，貧道這裡有一些護身符和符籙，配合使用，效果更佳……”
妖怪的事情告一段落，在親眼目睹妖怪“魂飛魄散”之後，村民們又迴歸到了平靜的生活，該行善行善，該作惡作惡，有人做著壞事拜著菩薩，有人……
不過這些事和青兒抖無甚關係，她只要保守住自己的秘密就好。
“大白龍，你看我這樣好看嗎？”
白彥正盤在河灘上睡覺，聽見青兒的聲音，一睜眼，喝！這臉上長著猴子屁股的傢伙是誰啊！
“好看嗎？好看嗎？”
某人還鍥而不捨的問著，全然沒有注意到那張嘴角抽搐的龍臉。
“……好……看……”抱歉，他說謊了。
青兒有些不高興了，腳伸進冰涼的河水裡：“大白龍，你還是不會說謊。”
河灘這邊的樹林中傳來知了不知疲憊的吱吱聲，日落西山，西邊的天空被鍍上了層層紅霞，人間的暑意卻沒有隨著太陽的落下而褪去，依舊讓青兒的額頭冒出了汗珠。
“大白龍，今天表姐出嫁了。”
“表姐做新娘子很好看，臉上還塗了胭脂水粉，身上穿著的是大紅色的喜服，可美了！”
“表姐……”
青兒自顧自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安靜了下來。
一人一龍就這樣，隔著幾尺的距離，靜靜的坐在岸邊，直到太陽的最後一絲光明徹底在人間消散。
白彥想，今天的青兒似乎不太一樣，似乎……有些不開心，不，是哀傷。
“青兒，今天晚上，我帶你去玩好玩的……”
人類內心深處最渴望的能力就是“飛翔”，不知有多少人在夢裡夢見過自己翱翔在碧海藍天之上。
雖然龍族個個都能騰雲都會飛，但是出於龍族的自尊，白彥從來未曾帶青兒飛上天過。
“上來吧！”看著愣在原地的青兒，白彥催了催：“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青兒小心地踩著大白龍的爪子，爬到了大白龍的頭頂。
雖然以前也想象過這樣的事情，可等到親身體會時，青兒覺得恍如夢境。
大白龍身上的龍鱗十分堅硬平滑，青兒看見龍鱗上還照著自己的臉，比石頭屋裡阿孃最喜愛的銅鏡還要清楚。
大白龍的身體原來這麼涼，夏天抱著大白龍睡覺的話豈不是很涼快？
大白龍的頭好大一顆，頭頂上估計能坐下八個她！
“抓緊我的角。”
“恩！”
白彥越飛越高，青兒覺得自己伸手就可以摘到星星了。
“大白龍，星星離我們遠嗎？”
龍族可以上天入地，對他們來說，只需騰雲幾個時辰，便可抵達最遠的那顆星辰，但對人類來說……
“不算遠吧……”
“那我可以摘一顆下來嗎？”
“你自然摘不了。”
青兒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但身為龍族的我可以。”
只見大白龍巨大的龍爪隨意一伸，一抓，在青兒面前在張開時，一顆明亮的珠子正泛著皎潔的光芒。
“這就是星星嗎？好美啊！”
“是啊……”這個答案是回應青兒後半句話的，之後白彥沒有繼續說話，只迎著夜風繼續飛行。
這怎麼會是星辰？這是白彥仙去的母后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回憶，區區星辰怎可比擬？
青兒把珠子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衣裡，趴在大白龍的頭上，因為興奮而變紅的小臉緊緊貼著大白龍的頭頂。
又是一陣沉默，今日的青兒不似昨日或是之前那般“嘮叨”，變得寡言了些。
“大白龍”，青兒的手指在白彥的頭頂畫圈圈，“表姐很好看，就算是不做新娘子也很好看。”
白彥想起青兒之前的“猴子屁股”，甩甩頭，不要再想。
“表姐嫁人，我起先是很替她高興的，可是……”
“表姐並不高興，她說，她連她的夫君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也不知她的夫君姓甚名誰……”
白彥嚥了口口水。
“阿孃說，嫁人之後，就要與夫君過一輩子……可我以後不想和不認識的那個傢伙過一輩子，那我寧願不嫁……”
“可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話……”青兒頓了頓，似乎接下來要說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大白龍，再過幾年，我就可以嫁人了，到時候，我嫁給你……好不好？”
大白龍是青兒認識的“那個傢伙”，對青兒也很好，大白龍還會飛，更重要的是，大白龍摘了一顆星星送給青兒！
老夫子說過，願意給女子摘星星的男子，定是愛極了那位女子的。
既然大白龍“愛”青兒，青兒也喜歡……至少不討厭大白龍，還是挺願意和大白龍過一輩子的，那她就應當嫁給大白龍！
青兒的想法很是“單純”，可頭一次被女子表白的大白龍不免想到了某些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比如說成親當夜會發生的事。不過還好他龍皮厚，看不出來，看不出來……
“哎呀！可我也不知道大白龍的名字……大白龍，你有名字嗎？”
有！白彥其實挺高興青兒詢問他名字的，十幾年了，她終於想起來問他名字了！只是，這頭龍有些害羞？恩，害羞？
“有……白彥。”這種強裝出來的鎮定應該沒人能看出來吧？
“那……白彥，等青兒再長大些，便嫁你可好？”
“……好……”
……
白彥期盼青兒長大的心更加急切了，和以前的那種心情完全不同。
好不容易等到青兒滿十六歲的時候，他才化作人形去石頭屋提親，想給青兒一個驚喜。
可青兒看到化作人形的白彥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白彥有些小小的失落。
他不知道的是，儘管他從來沒有在青兒面前化過人形，但在那次火災中，也不知怎麼回事，青兒竟然能看到他的人形，或許是人在生死關頭能爆發出某些特殊的能力吧？
看著滿屋的財寶，阿爹阿孃一時間有些語塞，這可是他們幾輩子都掙不來的啊！青兒似乎挺喜歡這個彬彬有禮的白公子的，如果青兒能嫁進這樣的人家，也算是有個好歸宿了！
和小侄子小寶躲在門後面偷看屋裡情形的青兒見父母對白彥很是滿意，也放了心。
可事實並不會如人所想的那樣順利。
白彥說，這件事還未告知他的父王母后，所以，他需與青兒分開一段時日。
“阿彥，路上小心。”
“恩。”
青兒又不捨地給白彥理了理衣襟，“阿彥，我等你回來。”
“恩，等我。”
看著天空中那道漸漸遠去的白影，青兒忽然感到隱隱的不安，若這是她與白彥的最後一面……
兩年後。
當青草在地底下熬過寒冬戳穿地面伸展身體，當暖風喚醒樹上的綠芽為樹木披上一件新衣時，河川的淺灘邊，綠綠的青草地上，一對幼童正拿著木棍尋找著草叢間的小蟲子。
“巧妹，如果我給你找到了那蟲子，你一定要嫁給我哦！”
“哎呀呀，先找到了蟲子再說！”
“不行！”小男孩急了，“我們昨日都說好了！你不許反悔！”
“等一下！那……那我要再加一隻蝴蝶！”
“好！”
“真的？”
“恩！不過你不許反悔哦！以後一定要嫁給我哦！”
“那當然，你也不許反悔！”
“肯定不反悔！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五歲的小寶對四歲的巧妹如是說道。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坐著一位美麗的少女，此時，她正仔細地疊著一封信，一封永遠都寄不出去，也不知該往哪裡寄的信。
“青兒啊，隔壁鎮的王秀才今日過來提親……”
“青兒，今日的筍很爽口！你多吃些！”
阿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阿孃給打斷了，青兒也只當沒聽到。
小寶側頭瞧了自己的阿姑一眼，察覺到今日晚飯的氣氛不太對，也不多嘴，只悶頭吃飯。
兩年前，他頭一次見到“準姑父”的時候，還是挺喜歡這位神秘的“準姑父”的，畢竟那位“準姑父”生得可好看了！為此，他還特意在小夥伴裡炫耀過這件事，可如今……
看著阿姑每日悶悶不樂，村裡人也有暗地裡嘲笑阿姑的，他開始有些討厭那個“準姑父”了，儘管他已經快忘記了記憶裡那張漸漸模糊的臉。
吃完晚飯後，青兒如往常一樣洗了碗筷，然後一句話沒說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今天晚上看不到月亮……
白彥在自己的殿中醒過來時，常侍左右的宮女說，他已有兩月未曾醒來……
拖著僵硬的身體，他不顧眾人的阻攔，跌跌撞撞地出了龍宮，騰雲去了那個久違的小村莊，也從雲端跌落過幾番。
父王說過，人龍結合是天規明令禁止的，若是有人逆天而為，必會降下天罰。
沒想到，一場飛昇的天劫，加上突如其來的天罰，竟讓他昏睡了足足兩月餘。
龍宮的兩月餘，在人間，便是過了六十多年。
石頭屋與他記憶裡的有些不同，雖然院子裡依舊整潔乾淨，但少了些許人氣，多了些歲月的痕跡，就和屋裡剛走出來的頭髮花白的老人家一樣……蒼老。
“老人家”，白彥捂著心口走上前，“請問這裡原來住著的是不是一戶姓葉的人家？”
“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啊？”
“在下白彥。”
……
白彥被老人家帶到了一處大宅子，門口掛著“葉府”牌匾的一個大宅子，老人家在一個小廝耳邊耳語，小廝慌張地跑進去叫來了管家。
“公子姓白？”
“是。”
“名白彥？”
“是。”
管家又打量了白彥一會兒：“那公子隨我來吧！”
白彥最後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裡擺著一張刻著花鳥魚蟲的木床，床上躺著一個病弱的老人。
“老爺，人帶來了。”管家很是恭敬。
只見老人緩緩抬手揮了揮，眾人便退了出去，只留下白彥和老人在屋裡。
“老人家，您……”
白彥話還沒說完，就被老人家緊緊地握住了左手，他以為這病重的人應當是十分虛弱的，更何況是一位年老的老人家，但沒想到，這位老人家的手勁還是挺大的。
“你終於來了……”老人家的聲音有些嘶啞，那張久遠記憶中的臉逐漸清晰起來。
“你認識我嗎？那你知道青兒在哪兒嗎？”
“阿姑啊，他終於來找你了……”
老人家的聲音顫抖，望著床頂，似乎在望著某個人。
“阿姑啊，小寶憋著最後一口氣，終於替你等到他了……”
他最敬愛的阿姑臨終前把保守一生的秘密告訴了他，也把自己最寶貝的東西交給了他。
“你怎麼到現在才來啊……你不知道，她等你等得太苦了……”
小寶的眼角滑下一滴淚。
“是……我來晚了……”
青兒一直在河川那處等白彥，從六十年前白彥離開的那日開始，每日都會去河川等他，從春天等到夏天，又從秋天等到冬天，然後等成了河川邊的一抔塵土。
“阿姑說，她相信你終有一天會來娶她的，你會從石頭屋接走新娘子打扮的她……”
所以，後來小寶讀書參加科舉做大官想要借青兒去大宅子住的時候，青兒拒絕了，她說，萬一白彥回來找不著她，會著急的……
在後來，青兒臨終前，甚至還囑咐小寶要打理好石頭屋，別讓石頭屋廢了，因為白彥可以活很久，他終有一天會回來找她……
青兒是對的。
在這個萬物復甦的春日，在這條熟悉的河川邊，白彥真的來找她了，一如初遇。
河灘靠近小樹林的一側，立著一塊石碑，石碑上面，寫著“葉青兒之墓”以及立墓人的姓名，雖然上面的墨已被雨水沖刷得乾淨，但那刻著的凹陷還留在那裡，也深深地刻進了白彥的心裡。
“青兒，對不起，阿彥來晚了……”
白彥坐在墓前的那片綠草地上，撫摸著墓碑上的那三個字，然後打開了木箱的蓋子，裡面是這些年來青兒寫給他的信。
“阿姑每想你一次，就會寫一封信，然後整整齊齊地放在木箱子裡，久而久之……”
久而久之，便成了這一箱滿滿的思念。
“阿彥，今天小寶和巧妹私自定下了娃娃親，我本來想告訴哥哥嫂嫂，笑話一下這個調皮鬼的，可是……”
“阿彥，阿爹去世了，阿孃哭得眼睛都快看不見東西了，她本來眼睛就不好，我也很難過，如果阿爹阿孃都像你一樣是龍，那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著我了？你是龍……可你也沒有陪在我身邊……”
“小寶今天成親了，娶了他最喜歡的巧妹，我真是替她高興啊！不過我不能去大宅子那邊，萬一你回來找不到我怎麼辦？你今天……會回來嗎……”
“阿彥，阿爹阿孃哥哥嫂嫂都走了，小寶和他的家人都去了京城，只留下我一個人在石頭屋，我好想你啊……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阿彥，今天小寶的孫兒成親了，還特意把我接過去看新娘子，是個很美的小姑娘呢……我想著，如果我們當年成親了，是不是也和小寶一樣，兒孫滿堂了呢……不過我現在老了，頭髮都白了，臉上也皺了，都不好看了，你應該不會願意娶一個老太婆回家了吧，哈哈哈……”
白彥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裡混雜著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似乎還有那個約定的夜晚，從頭頂傳來的淡淡的脂粉味。
“傻丫頭，我怎麼會不願意娶你呢……”
……
西海龍宮。
龍王添了一個女兒，是一條剛從蛋裡孵出來的活奔亂跳的小青龍。
西海龍王十分喜愛這個獨女，特意傳了百年的深厚修為給這個小女兒，令其化作人形，只不過……
看著小女娃兒眉間的一點紅，龍王犯了愁，請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同僚來看看這究竟是何緣故。
“大約是前世機緣巧合下得了神蹟罷！”
也只有神蹟才能一直留在靈魂裡，永不殞滅。
喝醉酒的白彥跌跌撞撞地闖進西海龍宮那日，西海龍王正好在為自己的愛女大辦宴席，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喝醉酒的南海龍族有何不妥。
“你是何人？為何闖入本公主的殿中！”
或許是喝醉酒的緣故，白彥聽得這聲音，十分耳熟，他回過頭，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個只有他半個高的小女娃。
“小矮子，你說我啊……”
提著酒壺，晃晃悠悠地向那個“小矮子”走去……
“大膽！私闖本公主寢殿，還侮辱本公主……”
越走近，那張臉就越清晰，白彥原本一團漿糊的腦子也開始越來越清醒。
眼前的那張臉，和記憶中的那張臉有什麼不一樣呢？以前，她的臉上從未有過如此慍色，如今，大約是在洩憤罷。
“青兒？”
“大膽！怎敢如此直呼本公主名……”
堂堂西海最尊貴的公主竟被一個醉鬼抱得不能呼吸，這讓她顏面何存！
“大膽登徒子！還不快放開本公主！再不放開……”
“不放！”
西海小公主並沒有看到“登徒子”喜極而泣的臉。
“你放開我！”
“不放……”登徒子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不放……青兒，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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