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9 鄉村紀事:“無後”的三爺爺

圖:來自網絡

三爺爺原本很遭人嫌。以前的事情我不清楚,自我記事起,從大人口中就沒聽到過三爺爺的好話。

據說三爺爺年輕的時候也成就過一樁好事,說媒說到了袁寨的一戶人家。其間發生了一些事,這樁媒也就吹了。後來有人說因為三爺實在,但更多的人說是三爺爺憨,憨就憨吧!總之三爺爺就再也沒有找到媳婦,孑然一身,倒也落個自在。


鄉村紀事:“無後”的三爺爺



家裡的規矩,像三爺爺這種“無後”的“百年之後”理應是我父親“摔盆”,也就是他的家業要由我父親繼承,雖說他本沒有什麼家業。可能是心裡不平衡吧,三爺向來對我家不好,寧願和村裡的一些“明白人”親近,也不願意和我家來往,總認為我父親對他有所圖,不願意做我家的“拉磨驢”。

不過三爺爺對我們這些小輩倒是挺好的,90年代初生活條件還很差,那時候農村普遍的也就是個溫飽水平。時隔多年,到現在我還記得三爺爺帶我趕集時吃的肉包子,當時我大概五六歲的樣子吧,以前的煎包很大,我一個人吃了十個還喝了一碗粥!現在想想當時的包子也不是說多好吃,之所以吃那麼多是真的沒吃過什麼吧!

三爺爺有個老鍋屋,土坯的那種,勉強能進去個人,還得弓著腰。進去後最顯眼的是那口滿滿油垢的土鍋,黝黑的大八沿鍋,鍋沿上好像還有裂縫,灶臺早已看不出是什麼砌成的。站在鍋屋底下,個子矮點的,抬頭還能看見從屋頂上墜下來的黑黑的“墜兒”,我猜這“墜兒”大概是蜘蛛網和燒飯時冒出的油煙,日積月累形成的混合物吧。

靠牆西邊有一張桌面有很多孔洞還又凹凸不平,桌子腿也歪歪斜斜,矮矮的佈滿不知道是黴斑還是汙漬的桌子。上面也沒有菜板,平時切菜也就是在桌面上切的。上面摞著幾隻現在已經消失的上了半釉的黑碗,偶爾會放上一把也不知是王麻子還是李麻子打的菜刀。

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皮做的水桶,放在桌子和灶臺形成的夾角里,裡面放著同樣是鐵皮做的水舀。牆東邊是堆放的各種各樣的柴火,當然上半部分是柴火,下面都是些長年累月積留下的碎屑和柴火的腐化物。小屋實在是太小,一個人在裡面可能前腳都會跟後腳打架,再加上做起飯來滿屋子煙,實在是呆不下人,所以一般情況下三爺做飯時我和哥哥都是在鍋屋外等著的。

鍋屋外是一個臭水坑,也許是覺得沒必要,也許是覺得麻煩,總之三爺爺沒做任何排水措施,平時的汙水、生活用水都往坑裡一倒了事。壓水井也在坑邊,井下放了一個破了半邊的黑釉瓦盆,也就能勉勉強強洗個菜。

我和哥哥就喜歡蹲在破瓦盆旁,看著鍋屋裡的三爺爺做飯,現在想來當時雖然三爺爺在唱著不知名的戲曲,情緒也顯得比較高漲,但那佝僂的身子在被油煙燻成黝黑的鍋屋裡卻是那麼讓人心酸。


鄉村紀事:“無後”的三爺爺



三爺爺一般都是做地鍋烀菜貼鍋餅,簡簡單單,自家地裡建得菜,配上三爺在菜園裡鮮擼得花椒,帶花椒葉那種,加上幾粒鮮蒜和辣椒,那滋味別提有多鮮美了!這是我小時候看三爺爺加的配料,長大以後也試著自己做過,但不知為何無論怎麼著也沒有那種滋味,跟母親提起過,她也嘗試過,但是無論怎麼也找不回當初的味道,也許那是深藏在記憶深處的美好回憶吧。

三爺爺喜歡魚,確切說是喜歡逮魚。那會兒水利措施跟不上,每年春末夏初之時都會幹河。正是農忙季節,地裡的麥子熟得正好,三爺爺情願麥子晚點割也要抽出一兩天時間去河裡逮魚。

三爺爺每次去逮魚都會叫上我,差不多從五六歲開始我就開始跟著三爺去逮魚。當時逮魚方式也很簡單,一張漁網兩個人架著,網綱著地,趕著魚往前走,到了對岸把漁網架起,沒大有小几乎沒有空網的時候。

我人小,架不動網,一般情況下都是和哥哥這岸一個那岸一個,等三爺爺他們把魚架上來以後拾魚。每次三爺爺他們都是匆匆把魚兜住往岸上一潑,魚兒便“啪啪”跳個不停,這倒省了我不少力氣,岸上全是草,要是魚掉入草中不動找起來還真麻煩。每當這時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候,雖說不是我捉上來的魚,但那種感覺還是難以名狀的。

和三爺爺他們逮魚的時候去過最遠的地方離家裡有將近十里路,要知道這十里路可不是走過去的,是架著網一遍又一遍的篩過去的,當然,魚也是逮的最多的一次。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是有多渴多累,夏初時節,那麼遠的路程那麼長時間,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撐下來的。從早上八點多開始,一直到下午三四點鐘的樣子吧,也不覺得餓了,只覺得累和渴。


鄉村紀事:“無後”的三爺爺



最後我們一直到了閘壩實在不好繼續東行才折身回去,回來的路上碰到了正在“打場”脫麥的一個遠房姑姑,正好他們帶了水壺,壺裡也沒剩多少水,當時實在是渴的厲害,也管不了那麼多,“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那水是真不好喝,可能是天旱的原因吧,井裡的水也是偏鹹的,再加上是壺底的水,一口下去鹼多的都剌嗓子。

三爺爺愛魚愛到什麼程度我用筆是寫不出來的,記得有一次去逮魚,到了杏行前的一處大水窪,三爺爺說有魚,還是大魚,拉著和他一起架網的人在裡面犁地似的來回反覆的網了起來。但無論怎樣就是捉不住,三爺脾氣上來了,把網一扔,下到水中摸了起來,還吆喝著我們一起摸,我當時是完全不信水中有魚的。

摸了七八分鐘的樣子,我是完全失去耐心了,但怕三爺爺罵,只好裝裝樣子在水中亂摸。就在我滿腹怨言的時候,只聽“嘩啦”一聲,三爺爺雙手扣著一條大鯉魚的魚鰓站了起來。那是一條我之前從未見過的大鯉魚,大概有七八十公分吧!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三爺爺當時是為什麼那麼篤定水中有魚的,又是怎麼把魚捉上來的!

三爺爺愛逮魚卻不愛吃魚,也可能是每次的期望都太高,在一遍遍下網的時候,把對魚的那種鮮美堆積的太高,所以吃到嘴中反而沒有了魚應有的味道。他自己不會做,每次回來都是把魚送到我家讓我媽做,然而每次都是抱怨我媽做的魚不好吃。到了,三爺爺也沒吃上合他胃口的魚……

三爺爺養了幾隻羊,每次放羊無聊的時候三爺總喜歡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好歹天塌地陷了吧!要死都死,一發死!”也許是生活中太多苦難,也許三爺爺本就是一個悲觀的人,反正當時我是怎麼都不能理解三爺爺為什麼要這麼說。


鄉村紀事:“無後”的三爺爺



三爺爺走的時候在一個秋天,那天天氣陰沉沉的,颳著很大的風。我放學回來看到家門口和去三爺家的小衚衕裡有很多人,正當我滿腹狐疑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個鄰村的人,“你二爺爺死了!”又是一句更加讓我迷惑的話。我爺爺排行老二,上面還有一個兄長,可能是因為去世太早吧,讓不瞭解情況的人誤以為三爺爺是老二。

我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了三爺爺的破院裡,只見他躺在勉強可以稱為堂屋的破土坯草屋裡,身子下面是一張新裝上床腿的床。到了三爺爺終於睡上了一張有床腿的床,之前睡著的一直都是一個沒有床腿的“床”,下面墊著幾塊磚頭,就是這張床,現在被裝上床腿後,送了三爺爺最後一程。

我湊前幾步,只見一床被子蒙在三爺爺身上,臉部露出來的部分蠟黃蠟黃的,比以往還要黃上很多,了無生機的樣子,我這時候才真正的相信,原來三爺爺真的死了。

當時我的一個舅奶奶去世了,三爺爺去世的當天早上還高高興興地跟著去燒紙,結果就再也沒有笑著回來。三爺爺愛笑,據說他去世前還在大笑著跟別人講自己年輕時逮魚的事,然後笑著笑著就突發心梗去世了。

其實三爺爺的突然離世還是有徵兆的,記得那一年春天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他心口疼,我那時還小,不懂得那麼多,只能勸三爺爺去鄉里醫院檢查一下。後來三爺爺也去檢查了,好像也沒查出什麼,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當時大人們對他多一些關注,也許三爺爺也不會六十多歲就去世了……

前幾年暑假的時候下了場大雨,三爺爺的老屋也被水泡塌了,後來就用屋子塌下來的土把院子墊了墊鋪上水泥,又在上面搭了鐵棚,成了我家的倉庫。


鄉村紀事:“無後”的三爺爺



我家的老黑狗現在被拴在那看院,每次回家我都會去後院看看,雖然老黑狗每次看到我兩眼還是和以前一樣有神,但是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蹦著掙著想親近我了。那條粗粗的鏈子也只能沉重的拖在地上,也許有一天這條鏈子再也不必抬起來,而後院也不再需要那扇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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