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 日本週公——聖德太子

聖德太子是日本的聖人。

在日本,聖德太子被認為是將大和國帶入文明中的偉人。他的豐功偉績堪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由於上古時期的歷史往往會“層累地造成”,所以在近代以後,聖德太子不僅是日本的啟蒙者,也成了諸多職業的祖師爺——比如說“忍術”。曾經有一個時期,聖德太子的頭像被印在一萬日元的鈔票上,所以,即使是對歷史毫無興趣的人也會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旭東之地,有一位被後世稱謂聖德太子的偉人,沒有他的努力與付出,也就沒有今日的日本。

最普遍的說法是聖德太子生前被稱為廄戶王,“聖德”是其諡號,他出生於敏達天皇三年,也就是中國的陳太建六年、北周建德三年(574 AD),為用明天皇之子。後來聖德太子被舅母推古天皇(日本初代女帝)冊立為皇太子並被任命為攝政王。在輔佐國政的期間,聖德太子與大臣蘇我毛人聯手推行政治、文化改革,比如頒佈《十七條憲法》作為施政原則、制定以能力和功績為授予官爵標準的十二冠階制度、派小野妹子出使隋朝 、促成裴世清回訪日本······並編撰了著名的佛典註釋書《三經義疏》、修建了四天王寺和法隆寺,最終完成了佛教在日本的主流地位。推古天皇三十年,也就是唐武德五年(622AD)薨於斑鳩宮,享年四十九歲——“人間五十年”啊······


日本週公——聖德太子

山岸涼子的古董級漫畫《日出處天子》,也佩服作者的功力,竟然把一個腐女子的番,安排的波瀾壯闊。


日本週公——聖德太子

這部漫畫有一個好,細節考據的十分精細。聖德太子換了幾十深華服。


然而,在上個世紀初期,“聖德太子純屬虛構”的說法突然出現。最典型的就是日本民族純粹論的集大成者白鳥庫吉和津田左右吉師徒二人。作為日本民族單一起源說的代表,白鳥、津田師徒十分反感日本文化中那些來自與中國和朝鮮的部分,因為作為現代民族國家的堅定擁護者,這師徒的“信仰”是:

日本人幾萬年前就來到列島,至於《古事記》和《日本書紀》就不是歷史,是物語、御伽話。所以《十七條憲法》根本就不是聖德太子所做,甚至聖德太子這個人物都“有問題”。

持這種觀點在當時是有著“不敬”嫌疑的,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太多的擁躉。而到了戰後,隨著左翼在政治上的崛起,這種日版的“古史辨”就開始大行其道,就像顧頡剛的一家之言曾一度壟斷了中國的學術界一樣,接受和被迫接受白鳥庫吉的日本學者也越來越多。

最典型的就是高野勉在昭和六十年(1985AD)拋出的《聖德太子暗殺論》,他認為聖德太子的本尊,廄戶王實際上在當時是一個很沒有存在感的王族——如果真的有一位如此強悍的王族,那他怎麼會久居人下,而不是自己登上至尊之位?所謂的種種豐功偉績其實都是由從蘇我稻目開始,經歷蘇我馬子、蘇我蝦夷、蘇我入鹿四代大臣完成。而這段歷史的真相恐怕是:因為在乙巳之變中大臣蘇我入鹿為中大兄皇子,也就是後來的天智帝,聯合藤原鐮足刺殺,蘇我氏宗家滅亡。依照成王敗寇的“歷史規律”,蘇我氏四代人的功勞不但被一筆抹殺,而且還張冠李戴的轉到了廄戶王頭上,不僅將這位平庸的王族塑造為天縱之才的聖德太子,還通過這位“聖人”的傳說來證明天皇家對歷史的卓越貢獻和神聖性。

另外還有“蘇我王權”這一歷史假說的支持者,歷史學家石渡信一郎的觀點,那就是《聖德太子並不存在——解開古代日本史之謎》中的質疑:聖德太子遣小野妹子使隋的事件於史無據。

這個質疑的支撐來自於《隋書》。因為聖德太子最偉大的一項功績便是派遣小野妹子出使隋朝,並在不久之後迎來了隋朝使臣裴世清,這些記載部分見於《隋書》。但在《隋書》卻中沒有出現推古天皇和廄戶王,而是一位被稱為“多利思比孤”倭國國王。根據中國《隋書·倭國傳》記載:

“大業三年(607AD),其王多利思比孤遣使朝貢。使者曰:‘聞海西菩薩天子重興佛法,故遣朝拜,兼沙門數十人來學佛法。’其國書曰‘日出處天子至書日沒處天子無恙’云云。”

這位名叫多利思比孤(たりしひこ)的“日出處天子”肯定不是一位女性,因為他的名字裡有“比孤”(ひこ,“彥”)這一男子美稱,因此這位倭王肯定是個漢子,後來隋朝的使臣裴世清也見到了倭王多利思比孤及其家族,包括妻兒。既然當時的倭國有能夠親政的男性君王,那又何必請一位王子出來以皇太子的身份攝政?這根本就是不符合常識的事情。所以,只能說事實上推古女帝的時代並不與隋煬帝的大業三年重合,或者就是歷史上根本不存在推古君臣。

第一種質疑有著很強的說服力,因為《日本書紀》中的紀年確實有些粗糙。比如關於繼體天皇駕崩的年份,《日本書紀》的記載就比《古事記》要遲四年。比如,據《日本書紀》記載,被後世尊為八幡大菩薩的應神帝在位期間,在韓半島的任那有一位名叫木滿致的僭主:

“(應神帝)二十五年,大倭木滿致稱承朝旨,專於任那。帝聞,徵還之。

日本古代史的權威門脅禎二教授認為此君與朝鮮史書《三國史記》中百濟文周王的大臣木劦滿致當是同一個人。但是“大倭木滿致”活動的時間要比作為百濟國大臣的木劦滿致要早了一百八十年,整整早了三個甲子。這是因為在《日本書紀》中為了將初代神武天皇的時代設定於洪荒太古,所以便將很多歷史人物、事件存在的實際年份提前了若干甲子。故而推古帝的時代其實很可能根本不在隋大業三年,而是在倭王多利思比孤派遣小野妹子出使隋朝、裴世清回訪倭國之後。要是這樣解釋,那麼無論是聖德太子還是推古女帝,都不是當時和隋煬帝打交道的那位“日初處天子”。

在種種質疑“聖德太子”的聲音中最“集大成者”是平成十一年(1999AD)由吉川弘文館出版的歷史學家、中部大學教授大山誠一的《“聖德太子”的誕生》。大山誠一在該書聲稱:

“《日本書紀》中關於聖德太子的記述,常出現於曖昧不明或與事實不符的片段,這使我不得不質疑聖德太子全為虛構。”

雖然大山誠一說得很決絕,但是他還是承認在飛鳥時代的斑鳩宮中可能真的有過一位強悍的王族——廄戶王。這位權勢顯赫的王族不僅制定了冠位十二階的用人制度,而且還向大陸派遣了遣隋使。但所謂的廄戶王以皇太子身份攝政,併成為日本的“時之聖者”,則是出自於後人的美化。特別是記載聖德太子事蹟的最初史料僅有《日本書紀》這一部疑雲密佈的史書。這部史書之所以會編撰出聖德太子的主要動機就是希望為大和朝廷塑造一位周公和釋迦摩尼,以此彰顯當時朝廷的權威和正統。但是這部史書作為在持統女帝及權臣藤原不比等授意下編撰出來的宣傳材料,此時距離廄戶王的時代則至少已經過去了兩代人。


日本週公——聖德太子

平成十三年NHK大河劇特別篇《聖德太子》,這是童年的聖德太子。


日本週公——聖德太子

推古女帝和蘇我稻目——誰是倭王多利思比孤?


日本週公——聖德太子

這就是小野妹子——旁邊穿紅袍的大叔是渡來人豪商秦河勝。


除《日本書紀》之外,關於聖德太子的早期記載還有《上宮聖德法王帝說》、《天壽國繡帳》、《伊予溫泉碑文》、法起寺的《塔露盤銘文》、法隆寺的《藥師如來坐像光背銘》等等。《上宮聖德法王帝說》是一部關於聖德太子的傳記;《天壽國繡帳》據說是出自聖德太子的遺孀之手······不過以大山誠一為代表的“疑古派”從帝號、和風諡號等角度出發,認為無論是《上宮聖德法王帝說》還是《天壽國繡帳》都不是推古朝的產物。而是與《日本書紀》同時代的作品。至於《伊予溫泉碑文》、《塔露盤銘文》則並沒有留存下來,因此是否真的存在過還是個問題;而據說製作於推古女帝十五年的《藥師如來坐像光背銘》則稱用明帝為“池邊大宮治天下天皇”。然而,日本最初以“天皇”稱呼大和朝廷的國君是在天武帝時代,也就是六十多年以後的事情。在此之前,大和朝廷的國君都被稱為“大王”。因此《藥師如來坐像光背銘》基本可以肯定是天武帝登基之後的產物。也就是說這些和聖德太子有關的史料也都是以《日本書紀》為藍本創作的。

當然和所有對既定歷史的質疑和反駁一樣,無論是白鳥庫吉、津田左右吉、石渡信一郎還是大山誠一,他們的某些觀點確實有著一定的說服力,但也有著比傳統史觀更多的漏洞。

比如在反駁廄戶王為何不登上大王之威時,有的學者就從權力鬥爭的角度去解釋——廄戶王之所以自己不當大王而甘居攝政之位,真實目的就是為了分走蘇我氏的勢力,以達到集中王權。這種做法日後也有,平安朝後期天皇家就以“院政”的方式逐漸的化解了攝關藤家的權力。反正按照規矩將來的大王之位不是自己的就是自己兒子的。也就是廄戶王沒有入主飛鳥板蓋宮與其說是學周公不如說是在學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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