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5 老王的春天在哪裡(現代故事)

春天在兒子家裡

村民都說老王的春天來了,老王自己也這麼認為。

兒子還沒懂事時,妻子就遭遇車禍去了,老王孤身一人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兒子也沒辜負他,考上了名牌大學。大學畢業後,工作、婚姻都很順利。

兒子回村裡接老王去城市住時,他的老哥們羨慕得不得了。老王第一次感受到幸福來襲了。可第一天到兒子家裡,他就有些後悔了。他憋了一路,可蹲在潔淨得可以照出人影的馬桶上愣是很長時間都沒把問題解決。

最後,老王從兒子家裡跑出去找廁所。他轉悠了半晌,終於看到了“廁所”兩個字,可這兩個字卻是動的,原來是流動廁所。老王最終花了一元錢解決了問題。看著遠去的廁所,他禁不住搖頭嘆息,城市裡生活的人也不容易,上廁所還要花錢,而且還要“上車”才能解決!

過了好幾天,老王才適應了蹲在馬桶上解決問題,可大的問題又來了。以前在村裡,除了農忙,他都和幾個老哥們聚在一起扯天扯地。不管他們說什麼,都沒人說三道四。可現在離開了那一畝三分地,來到繁華得直晃眼的城市,他反而覺得自己失去了存在感。

以前兒子不在身邊時,老王總是魂不守舍的,可現在和兒子在一起了,他才發現,已不是摟著兒子說孫猴子大鬧天宮的時候了,他儼然成了客人。他和兒子、兒媳總在找話說,他怕哪句話說得不合適,惹兒媳不高興,所以,他們說不上幾句,又沒話說了。兒子和兒媳去上班時,他更覺得沒意思了。他從這間屋走到那間屋,覺得還不如到地裡去鋤草呢。白天多睡了些,到了晚上,他反而精神了。為了不招人嫌,他早早躲進臥室,聽著臥室外傳來讓人發酸的韓劇聲,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一天晚上,屋外不斷變換的音樂聲引起了老王的注意。他拉開窗簾往外看,只見在小區的空地上,有十多個人正隨著音樂扭動著身體。

從那晚開始,老王總會按時出現在窗前,不由自主地跟著音樂的節奏動一動身體。

幾天後,老王忍不住問兒子,每晚那些人是在幹什麼。兒子說是小區裡的一些阿姨在跳廣場舞。兒子建議,老王不如每天晚上去看別人跳廣場舞,別睡那麼早。

老王在老家也聽說過廣場舞,但還是第一次看到人們跳。他也覺得,去看廣場舞總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強。

當晚,老王就來到了小區的廣場上。兒子小的時候,老王就是村裡的活躍分子,跑旱船、踩高蹺都少不了他的身影。鏗鏘的鑼鼓聲中,他總能逗得兒子咯咯地笑。只是這些年,沒人再跑旱船、踩高蹺了。如今,十多個老太太的廣場舞又勾起了他的癮頭,他不自覺地跟著音樂晃動著身體。後來,他怕那些老太太笑話,就躲在燈影裡跟著學。幾天後,他竟能熟練地在燈影裡跳完幾段舞曲了。

春天在廣場舞中

“怎麼不一起跳?你跳得很不錯。”一天,老王早早來到廣場等著時,有人走到他身邊對他說。

說話的人是這群跳廣場舞的阿姨的教練,人們都稱呼她李老師。據說,她是一位農村的退休教師,也是來城裡跟隨兒女生活的。她身材瘦小,可跳起廣場舞來卻姿態優美。老王就是跟著她學會了幾段廣場舞的。

“不,哪有老爺們跳的?”老王不好意思地回道。

“可別這麼說,跳廣場舞又不是我們這些老太太的專利,也就當鍛鍊身體吧。我們身體好了,兒女們不就少操點心了嗎?”李老師說。

“你們不笑話我?”老王其實早想跟著隊伍跳了。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誰還笑話誰?”李老師說。周圍還有很多人給老王打氣。

老王就坡下驢走進了廣場舞的隊伍,開始他還在最後邊跳,可漸漸地走到了最前邊,和李老師做起了教練。

老王的春天真的來了。雖然每天跳得汗津津的,但他覺得又回到了跑旱船、踩高蹺的年齡。

這樣快樂的日子也就持續了一個多月,http://www.ruyu8.com/兒媳的一席話就給老王當頭潑了一盆涼水。老王是無意間走過廚房門前時聽兒媳說的。兒媳讓兒子勸勸老王,別去跳廣場舞了。

兒子說:“我們沒時間陪爸,爸好不容易找到個事做,為什麼不讓爸去?”

兒媳說:“人家跳廣場舞的都是老太太,他偏偏混在一幫老太太裡扭啊扭的,跟老孃們似的。”

“別胡說!我爸爸在村裡的外號就叫‘老孃們’,要是被他聽到你這麼說,他非氣壞不可。”兒子忙阻止道。

“不是我這麼說,是小區裡的一些人在這麼議論,我也是偶然聽到的。你能管住我的嘴,還能管住別人的嘴嗎?”

兒媳的聲音變小了,可老王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他年輕時,跑旱船、踩高蹺不是演小媳婦就是媒婆,也就是為了逗兒子樂。妻子走了,他既當爹又當媽。沒有女人的那份細心,兒子不就受委屈了?村裡人叫他外號,他從沒在乎過,因為那隻不過是句玩笑。可從兒媳嘴裡冒出這個詞來,老王覺得臉上像結結實實地捱了一巴掌一樣。

那天晚上,老王沒去跳廣場舞。兒子問他為什麼不去跳舞,他說有些累了,想休息幾天。他雖沒去,可心卻在小廣場上跟著音樂跳。

不去跳廣場舞,老王心裡又沒著落了。三天後,他吃過晚飯正在臥室裡生悶氣,聽到敲門聲,兒子去開的門。老王一下就聽出來了,來的是李老師,他想都沒想,快步走出了臥室。

李老師是來叫老王去跳廣場舞的,說老王幾天沒去,她一個人教三十多人有些吃力。

老王吭哧半晌才說,他累了,想過幾天再說。

李老師很直爽地說:“大哥的身子骨最硬朗了,我們都沒覺得累,你怎麼累了?是不是聽別人說閒話了?我們這個年齡,還有必要在乎那些閒言碎語嗎?”

是啊,不就是說他是“老孃們”嗎?村裡的老哥們都明著這麼叫過他,現在有人暗地裡這麼說,怎麼在乎起來了?想到這裡,老王點點頭,跟著李老師來到小廣場上。

那晚,老王跳得酣暢淋漓,把這幾天的勁全用上了。

以後的幾天,老王把有人暗地裡說他老孃們的事都拋到腦後去了,一心一意地跟李老師學跳舞,還幫著教其他人跳。

春天在鄉村的燈影裡

一天晚上,老王跳得正歡,不知哪裡飛來的一個西紅柿,在他額頭上開了花。以前類似的事也發生過,是那些嫌廣場舞音樂擾民的人乾的,可自從他們主動把音樂聲調低,最大限度地不干擾別人休息後,再也沒出現過這種事,而今天的音樂聲也不大。

老王只能中途退場了。回到家,著實把兒子嚇了一跳。知道是西紅柿後,兒子才放下心來。

兒子遲疑地說:“爸,能不能別去跳了?”

“不就是有人說我像老孃們嗎?只要你們不在乎,我可不在乎。”老王氣鼓鼓地說。

兒子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第二天,老王又早早地來到小廣場上,可等其他人都來齊了,李老師卻沒來。老王問別人,有人說,可能李老師家裡有事脫不開身。

老王一個人領舞,總覺得沒李老師在有勁頭。

一連幾晚,李老師都沒來,老王著急了。他幾天沒來跳舞,是李老師親自把他請來的,李老師幾天沒來,肯定有事,如果自己不去看看也太不合適了。

老王向跳舞的人打聽李老師的住處,可大家都說不知道。

回到家,老王囑咐兒子打聽一下李老師的住處。兒子一聽,臉憋得通紅,半晌沒搭話。坐在一邊的兒媳卻忍不住了,說道:“爸,你還嫌不夠亂呀?你知道外邊的人怎麼說你嗎?”

“說什麼?不就是說我像老孃們嗎?”老王喘著粗氣說。

兒媳說:“那都是以前的話了,現在人們都說你和李老師在搞黃昏戀。前幾天,李老師的兒媳都找上門來說,即使我想找個退休老師做婆婆,她可不想找個農民做公公。你兒子沒跟你說這事?人家可還記著呢。李老師這些天沒跳舞,應該是她的兒媳和她攤牌了。我估計那個西紅柿就是李老師的家人砸的。”

聽了兒媳的話,老王愣在那裡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王在家憋了一天沒出門。又過了一天,他對兒子和兒媳說,看見他們在這裡過得很好,他也放心了。他已習慣在村裡生活,想回老家去。這是老王的心裡話,他覺得自己的春天並不在這個城市裡,而在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農村。

老王臨走時,逢人就說,他要回家了。他這麼做是為了讓李老師知道他走了,這樣李老師又可以出來跳舞了。

老王回到老家並沒閒著,開始在村裡教大家跳廣場舞。他不用擔心,即使說幾句葷話,也沒人說他老不正經。

開始,沒幾個人學,可後來,人漸漸多了起來。

可畢竟老王就學了幾首舞曲,這樣翻來覆去地跳,他自己都覺得煩了。

聽人說,符莊也有一群人在跳廣場舞。老王動了心,想到符莊交流交流,也許能學到新的廣場舞。當晚,老王就騎著自行車趕到了十多里外的符莊。

當看到瘦小的領舞人是李老師時,老王才知道,李老師竟然是符莊人!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上前去交流了,不能再給李老師添麻煩,但他可以躲在一邊偷偷地學。

老王覺得,他的春天就在這鄉村的燈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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