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2 康凱鵬:穿越千年追尋苦吟寒士

一部27萬字的《苦吟寒士賈島傳》,讓康凱鵬有了收穫的滿足和喜悅,但也給他如潮水般湧來的遺憾。

雖然身處鄉村,他卻擁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裡,有坎坷,有苦難,但更多的還是快樂。

康凯鹏:穿越千年追寻苦吟寒士

康凱鵬在當年寫作的小屋裡接受採訪

前往富平曹村鎮小賈村的路上,不斷遇到熟人打招呼,康凱鵬卻只是機械地回應著,似乎有心事。直至坐到自己十八年前花2000元蓋起的兩間小磚房裡,44歲的康凱鵬才算“活”了過來。

康凱鵬不斷向記者強調:“我是一個地道的農民,只有高中學歷,寫作技巧上還有欠缺,我能表達出的是自己真實的感情……”但是,說起創作完成《苦吟寒士賈島傳》的過程,康凱鵬又會立刻變得神采飛揚。

作為農民,康凱鵬是十里八鄉知名的果樹園藝師、務農高手。文學創作只是他的業餘愛好,卻寄託著他半生所追求的理想。

遮遮掩掩的開始

在康凱鵬出生長大的曹村鎮小賈村,人人都知道唐代大詩人賈島的故事。雖然因為年代久遠,已找不到賈島生活過的遺蹟,但小賈村人卻一直以賈島為榮,他的故事代代相傳。

不過,在康凱鵬兒時的記憶裡,人們說來說去卻只有賈島的“推、敲”典故和受大詩人韓愈欣賞,勸其還俗參加科舉考試的故事,沒有誰能講出更新鮮的內容,更無人對與故鄉有淵源的大詩人有更多的研究。

然而,令康凱鵬沒想到的是,當他歷經五年,捧出27萬字的《苦吟寒士賈島傳》成稿,還沒來得及享受讚譽聲,各種質疑便接踵而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沒有學歷,又那麼年輕,憑什麼能搞歷史題材的長篇傳記小說創作?”

這些風言風語,一下子就擊中了康凱鵬的軟肋——他原本就自信心不足。

康凱鵬說,那時支撐自己堅持下去的,是發自他心底的聲音:文學上的技巧,自己將窮一生而上下求索。“作為第一個給賈島寫長篇傳記小說的人,我通過史料還原賈島的一生,去蕪存真,實乃情不自禁。”此外,通過史料查閱,他還有一些自己的發現,學到了新知識,也熟悉了那段歷史,他覺得這就足夠了。

位於村中心的這處磚房,約有30平方米,分為兩個小間。外間堆放著各種農藥,裡間生著土爐子,一隻從屋頂吊下來的光禿禿的節能燈管,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康凱鵬坐在小書桌前,還原了十三年前在此寫作的狀態:因為要照顧生意,他只能身體朝門口傾斜著,方便隨時看到外間的情況。每有村人上前問他在忙些什麼,他就會找各種藉口遮掩。那時,他還沒有勇氣告訴別人自己在寫作,而且是長篇歷史題材的。他說,那時的自己在“寫作”這件事上那麼矮小,但寫作和這小磚房一樣,能讓他感受到光和熱。指著窗外遮雨棚,康凱鵬一臉幸福地說,“這是用我一筆200元的稿費搭建的,十多年前,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呢。”

初中畢業後,康凱鵬因為偏科,與中考線差了9分,只能進入富平城建職業中學。他沒想到,在這裡竟遇到了比他還執著於文學的幾位“文友”:閻俊、建寧、紅心,在相互切磋交流的氛圍裡,康凱鵬進入“業餘寫作”的狀態。他從牙縫裡省出30元生活費,報名參加了河北省文學藝術函授學院的函授學習。自此,他開始寫詩、辦報、投稿……成了往學校傳達室跑得最勤的人。能公開發表的文章儘管不多,但足以讓他很有成就感,也很充實。

但在少年凱鵬的內心裡,卻時刻要飽受“飯碗”與“理想”如何抉擇的煎熬。他的文學才華還不足以撐起他全部的生活。

畢業後,迫於生計,康凱鵬馬不停蹄地忙碌起來。他去銅川學習了一年果樹栽培技術,成為他回村後的飯碗。因為技術好,童叟無欺,他很快從一名文學青年變身成為深受鄉親們喜愛的果樹技術員。

對自己務果樹的技術和口碑,康凱鵬很自信。他坦言,這樣的好口碑,為他後來一邊搞農資銷售、一邊爭取時間搞創作奠定了基礎。

康凱鵬告訴記者,讓他動了念頭要寫一部長篇的想法,是從擔任富平縣政協文史員開始的。那段時間,他經常整理一些史料送到縣政協《文史資料》編委會,這讓他想起了村裡的賈島墓,覺得可以寫一寫賈島。

有了這個心思,康凱鵬便開始搜有關集賈島的資料,這時他才發現,相較於同時代的知名大詩人,有關賈島的研究和史料非常之少。他說,他曾為這一發現而竊喜,“越是少有人涉獵的領域,越容易出成績”。

康凱鵬當時並不知道,迎接他的其實是一場並不輕鬆的“戰役”。

困難中的堅持

“身為農民,我要春耕夏耘,要秋收冬藏,要面對東鄰西舍各色人等異樣的眼光……寫作過程中,我時時被眼前的許多事情折騰得左右為難。”在《苦吟寒士賈島傳》的後記中,康凱鵬詳細記述了身為農民、偏隅小賈村一角、寫作歷史題材小說的艱難。

康凱鵬告記者,在2003年前後,他就開始蒐集資料,但真正動筆已到2007年3月。“可以參考的資料實在太少了。”康凱鵬曾冒著酷暑,特意從富平趕到西安,在省圖書館查資料,但得到的僅僅是賈島的一些詩以及聞一多先生寫的一篇關於賈島的小文章。

一個偶然的機會,康凱鵬通過渭南的李高田老師,得到西北大學一個研究唐代文學的教授的聯繫方式,他小心翼翼地向教授打去電話,希望得到幫助,可他等來等去,也沒有得到教授的迴音。他有些動搖,告訴李老師想要放棄寫作賈島的計劃。李老師鼓勵他堅持下去,並建議他不妨到互聯網上找找資料。

康凱鵬說,自己在農村,成天和莊稼打交通,接觸的人也都和他一樣,那時整個小賈村也沒有誰見過電腦長什麼樣。“但李老師一說,我立即就花了近萬元把電腦搬回了小磚房。哪料想,電腦有了,可沒有網絡啊!”

但康凱鵬也沒讓電腦閒著,他自己慢慢摸索著練打字,把自己之前的稿件都輸進去保存起來。“那段時間,我特別願意到縣城的親戚家做客,其實就是想利用人家的網絡查找資料。”有一次,他在當時的富平縣電視臺一下子收集了很多資料,打印了幾十張,這讓他的資料收集工作實現了實質性的跨越。

康凱鵬告訴記者,在以養豬、種果樹發家致富為榮的年代,他的寫作一直是偷偷摸摸進行的。他不敢讓別人知道,是怕有人說出那句難聽的話:“戳牛後半截的坯子,還抓抓兮(想入非非)想當作家,下輩子吧!”

書稿寫過20萬字,被身邊的人陸續知道,朋友果然紛紛來勸阻他:“快收心吧,你在這上面是弄不出名堂的。”還有人說:“寫賈島,你太年輕了,根本沒有這方面的造詣,怎麼敢侍弄這麼大的題材?”但這時的康凱鵬已經頗有底氣,他笑著說:“沒有金鋼鑽,咱就不攬這瓷器活。不就是唐朝那些事兒麼,到如今不過千十年,只不過十來個80歲的老頭子手牽著手接力賽一樣跑過來而已。”

康凱鵬告訴記者,有時他其實是故作輕鬆狀,聽到那些洩氣甚至譏諷的話,他的心裡真是很酸楚,那種無助的忐忑,一陣陣襲面而來。

“但是,作品最終能順利出版,我要感謝的人也很多,比如村裡的集報專家、80多歲的南志秀老人就給過我極大的精神動力,如今我們兩人已成為忘年交。”康凱鵬說。

研究中的新發現

《富平縣誌》(明·孫志)始載:大賈村,有唐賈島墓,乃衣冠墓,碑由柳公權書。

賈島,字浪仙,河北涿縣人。屢舉不第,苦志吟哦,以詩名世,死時65歲,葬於賈村。小賈村因賈島第居此得名,村旁古有普照寺,碑刻“賈島故址”。

清初鴻儒李因篤有《賈村殘碑》詩云:“野廓爭知賈浪仙,殘碑磨滅漫經年。香林手澤懷先跡,世講琅琊喬梓賢。”

康凱鵬從這最初能獲得的僅有的資料開始,以文學故事形式撥開層層歷史疑雲。《苦吟寒士賈島傳》全書二十個章節,前十章講述了賈島早年因生活所迫,與堂弟遁入空門,取法號無本;又因詩情所困,不甘此生,雲遊東都,以詩會友,結識張籍、孟郊,又借“推敲”識韓愈的故事。後十章圍繞賈島還俗以求功名卻屢屢受挫,困守長安三十年展開。

康凯鹏:穿越千年追寻苦吟寒士

賈島苦吟圖

賈島千辛萬苦,在47歲時終於及第,卻因平日詩作《病蟬》《題興化園》多有憤怨之詞,得罪了朝廷權貴裴度等人,落下“科場十惡”的罪名,發榜當日即遭貶。59歲時,在眾多師友舉薦下,他被唐文宗皇帝重新推為進士。就在靜等朝廷安排時,卻因在長安青龍寺“奪卷忤皇叔”(後來的唐宣宗李忱),陰差陽錯被貶到遂州長江縣,做了三年主簿。後升任普州(今四川安嶽縣)司倉,不久就病逝於普州。

在康凱鵬的筆下,賈島一生雖貧病交迫,但骨格清奇,為詩作成魔。他嗜茶好琴,善交佳朋詩友,所到之處,以詩會友,其意快哉。通讀全書,大家會被康凱鵬筆端流露的真情吸引,與他一起走進苦吟詩人賈島的生活中去。

《苦吟寒士賈島傳》不僅描繪了賈島沐風櫛雨的寒士形象,還為讀者展開了一幅中晚唐時期風雨飄搖、朝堂亂世的風俗畫卷。康凱鵬告訴記者,為了瞭解那段歷史,他把唐朝的科舉制度研究了幾遍,各種能找到的史料相互印證,下了很大功夫,也算小有心得。比如,史料都是說賈島在青龍寺是奪卷忤“皇帝”,而他認為那時李忱還沒有當上皇帝,是文宗李昂的叔叔,所以應為“皇叔”。

此外,在翻閱史料中,康凱鵬還在賈島眾說紛紜的生平中獨闢蹊徑,形成一系列自己的觀點。例如,眾人多以賈島出家的寺廟為范陽石樓的木巖寺,而他經考證認為這應該是賈島幼年的居住地,他出家則是在北嶽恆山。康凱鵬在書中沒有采信賈島“推敲識韓愈”的故事發生在長安的說法,而考證為在東都洛陽。還有大家熟知的慕賈島為“詩佛”,在墓前為其鑄像的李洞,應為賈島的弟子,而非普遍認為的朋友。

2010年9月,在朋友的幫助下,傳記體小說《苦吟寒士賈島傳》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康凱鵬由此與更多富平本土作家結識。大家在一起交流創作經驗時,他彷彿感受到了賈島生活貧寒卻詩情洋溢的意境。

2016年,康凱鵬又結集出版了散文集《拾麥穗》。同為富平作家的仵埂、李問圃為其作序,稱他為“讀書的種子”、“希望的田野”。在他們的眼中,康凱鵬是富平作家群中的年輕人,他淳樸實在,低調寡言,即使吃虧也當做是福。但他的悟性、倔強執著是蒼白的生活掩蓋不住的。“《苦吟寒士賈島傳》勝在其傳遞出的真摯情感,這不是靠堆砌華麗詞藻、設置懸念而能達到的效果。”

康凱鵬也在多個場合表示:因學識淺陋,他的書中存在許多不足和可商榷之處,但他奇賈島之才,哀其事,情不自禁,勢非得已。

從縣城再出發

“陽春三月,我的賈島開始動筆,鄰居家的新房也開始挖地基,可是不過三五十天,對面已坐落起二層小洋樓,我的賈島還在嗷嗷待哺……這樣勞累數年,到底有無結果?”康凱鵬曾在《苦吟寒士賈島傳》後記中流露出淡淡的傷感。

儘管如此,康凱鵬卻依然痴迷於創作,但迫於生活的壓力,他說自己已不太敢再著手長篇寫作了。幸好現在網絡發達,他會隨時把自己的“發現”存錄在手機或電腦裡。“中短篇小說是目前‘主攻方向’,見縫插針地堅持,不讓自己停下筆。”

去年10月,康凱鵬註冊成立了富平凌瑞文化公司,並在縣城租了一間門面房,用於辦公。走進公司,除了書卷氣息,富平特產墨玉製品讓人耳目一新。康凱鵬告訴記者,公司除了幫助鄉親們銷售富平柿餅、瓊鍋糖、蘋果等特產外,更重要的是想立足富平,挖掘富平史蹟,繁榮渭北文化。

康凱鵬說,包括他在內的“鄉村文化人”的整體生活現狀,還是擺脫不了“窮酸文人”的形象。他之所以要創辦這個公司,並大費周折地租門面房,就是想為被排除在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鄉村文人“搭建一個平臺,把大家聚攏在一起,讓大家通過“文化創意”來改善生活。

“從青年時代自己就在為文學夢東奔西突,倏爾二十年已過,但來自身邊世俗的眼光,讓我只能白天握鋤,晚間握筆,即使嘔心瀝血近十載的《苦吟寒士賈島傳》出版,也沒能讓自己徹底擺脫這種尷尬。”康凱鵬說。

康凯鹏:穿越千年追寻苦吟寒士

康凱鵬作品《苦吟寒士賈島傳》

《苦吟寒士賈島傳》出版後,康凱鵬一直很在意各界的反應。有一次,他瀏覽網頁,偶然看到由《唐代大詩人故事集》編委會編著、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詩囚賈島》一書。他本想仔細研讀一番,卻發現裡面有不少章節都與自己的《苦吟寒士賈島傳》相似,簡直就是縮減本。

“除了整本書的佈局與《苦吟寒士賈島傳》相似,連我自己虛構的人名都出現在這本書中。”康凱鵬說,因為是以小說的形式來為賈島做傳,為了故事完整性,他虛構了一些人名和情節。比如賈島的父親,資料只顯示了其姓氏,為尊重和敘述方便,他稱之為“賈沿”;妻子劉氏也是一樣,他取名為“劉淑”,這兩個人名完全是他個人的原創,而那本書這兩個人物用名竟與他起的一樣。

在《苦吟寒士賈島傳》第一章有一首詩:“偶來松院裡,識得老禪僧。只知隱山寺,何不救蒼生。”康凱鵬告訴記者,這根本不是賈島的詩作,是自己為顯示少年賈島的聰慧而編寫的。但這首詩在《詩囚賈島》一書中竟也出現了。

“歷史題材創作,雖然可以說採用的史料不盡相同,但我原創的文字出現在對方的書裡,而且還存在大篇幅相同的敘述,就說不通了。”康凱鵬說,自己的作品被這樣“引用”,雖然讓人生氣,但從“被用”的角度看,讓他反而找到了自信,他為自己的書讓更多人看到而高興。

據瞭解,《詩囚·賈島》是由唐代大詩人故事集編委會編輯出版的一套叢書,以單本形式收錄了李白、杜甫、白居易、劉禹錫等十位唐代詩人的故事書。康凱鵬告訴記者,《詩囚·賈島》一書還曾二次印刷出版。為維護自己合法權益,康凱鵬就《詩囚·賈島》一書涉嫌侵權一事提起訴訟,將武漢大學出版社和“唐代大詩人故事集”編委會告上法庭。2017年1月23日,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

“最終結果,就等待法院的判決吧。”康凱鵬說。

文丨《新西部》記者 張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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