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早逝，盧強和弟弟跟著父親相依為命。盧強性格倔強，而弟弟則性情溫和。父親常說，盧強像他，弟弟像母親。盧強嘆氣，的確，父親脾氣暴躁，而他脾氣也不好。
不知道從哪天起，和父親頂牛成了他的習慣。於是，父親蒲扇般的大手一次次落到他身上，這卻讓盧強越來越叛逆。
而弟弟乖巧，父親一看到他就會喜笑顏開，從沒打過一巴掌。18歲，盧強在又一次和父親激烈的爭吵之後，負氣離家出走，很少再與家聯繫。
一直身體健康的父親，突然腦溢血去世了。那是在盧強離家六年之後。弟弟說，他清早還在院子裡打太極拳，突然倒下去，送到醫院沒幾個小時，就走了。接到弟弟電話，盧強風塵僕僕地回家。父親的老朋友劉伯，幫著兄弟倆安葬了父親。
辦完喪事之後，劉伯將盧強和弟弟叫到身邊，說：“你們兄弟倆都知道，你們的爹是個老兵，活了七十多歲，這輩子吃了不少苦，卻沒留下多少財產。說起來，也只有這棟房子和一個木箱。臨終，他讓我當證人。房子留給二兒子，木箱留給盧強。”
盧強頭也不抬：“木箱我也不要了。”說罷，起身就走。父親是何等的偏心？這房子一百多平米，又在市中心，要賣幾十萬的。一個破木箱，值不了幾塊錢！到現在，他仍然記得自己出走前父親扔下的話：“有種就混個人樣兒再回來！”他現在還沒混出個人樣，他不該回來！
可劉伯沒等盧強走開，一隻手鐵鉗一般揪住了他。劉伯好像努力壓抑著怒氣，緩緩地說：“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你應該帶走。”
盧強停住腳，冷冷一笑，伸手打開了木箱。裡面是兩件發黃的破爛軍裝，一雙已經破舊不堪的鞋子。盧強看著劉伯說：“這就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產？他這會兒如果在天上看著，應該是嘲諷我吧？這就是不孝子的下場！”
沒等盧強說完，劉伯突然給了他一巴掌，跳了起來。他大聲喝斥道：“你真的是不孝子！你爹把他這輩子最珍惜的東西留給了你，你居然還在說混賬話！”說著，劉伯拎起那件破舊的單衣說：“這單衣我認得。抗美援朝戰場上，連長以下都不發襯衣，只有棉襖棉褲穿在身上。一天天過去，那棉衣磨得像鐵板一樣堅硬。
當時，我們就想出了法子，把夏天的軍裝當襯衣穿。可沒辦法洗澡，身上的油汗慢慢把襯衣也磨得堅硬如鐵。怎麼辦？有一天，班裡發了塊肥皂，我們就把襯衣放到雪水裡和肥皂一起煮。襯衣晾乾穿在身上，舒服極了。”劉伯說著，聲音哽咽，眼圈紅了。
那雙鞋子，也和襯衣一樣有著歷史。父親穿著他走了萬里路，兩個月沒脫下過。等再想脫下來，卻發現鞋底磨沒了，腳底變得像石頭，肉裡嵌進了數十顆黃豆粒大的沙子。豆油燈下，他和劉伯互相伸著腳挑沙子，一挑就是半夜。戰爭勝利了，父親鄭重地把襯衣和鞋子收藏起來，一直到現在。
劉伯的話讓盧強感到震驚。他知道父親參過軍，打過仗，可他從沒講過什麼故事給他聽。在他眼裡，父親就是個脾氣暴躁的老頭，喜歡擺老資格，喜歡眯著眼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沒有再和劉伯頂撞，盧強背起木箱走了。
獨自一個人在異地打拼，盧強的日子過得格外艱辛。他做過水泥匠，扛過沙包，還去淘過金沙，只要能生存，他什麼苦都吃得下。有時候，深夜醒來，盧強渾身痠痛，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站起身，從木箱裡摸出那件發黃的襯衣，那雙破爛的鞋子，盧強穿在身上，睜著眼到天明。後來，盧強積攢了些錢，開了家小公司。他既是老闆又是苦力，為了省下運費，他蹬著三輪車送貨上門，公司剛成立那陣子，他每晚只睡兩三個小時。
一晃，十年過去。盧強的公司漸漸壯大，分公司開到了十多個城市。
清明節，盧強回家祭父親。兄弟倆一起來到烈士陵園，給父親擺上酒，弟弟突然對盧強說：“哥，你知道嗎？父親去世前，一直很想你的。你走到哪兒他都知道。當時，我很擔心，可父親卻不讓我跟你聯繫。父親說，你外出闖蕩，就跟他當年行軍打仗一樣。百鍊成鋼，吃得了苦才能成得了事。他還說，這一點，我遠不如你。”說罷，弟弟低下了頭。
盧強詫異地看著弟弟。在父親眼裡，他幾乎傾盡全部愛心的小兒子，會遠不如自己？弟弟苦笑。是啊，父親的確是這麼說的。表面父親對哥哥很兇，背地裡卻十分欣賞。“父親知道我性情溫良，守著一套房子，有一點錢，這輩子就安安穩穩地過了。我也的確是這樣，讓我像你一樣外出闖蕩，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微微嘆了口氣，盧強拍拍弟弟的肩，安慰他：“你能知足常樂，哥倒羨慕你呢。爸不是說了，我像他，天生吃苦的命。沒苦頭吃，這輩子就覺得白活了。你呢，像媽，性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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