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6 慟的守望:一個回魂末班車司機撕開了我的祕密

慟的守望:一個回魂末班車司機撕開了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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慟的守望:一個回魂末班車司機撕開了我的秘密


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格格說:太過深沉的愛,卻會變成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文 | 小鬍子 圖 | 花瓣網

這個世界上有變態,有鬼,還有變態鬼——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01

下班了,正好來得及趕上深夜最後一班11路車。沒人爭擠,上車的乘客只有我一人。

車廂後半截車廂卻已坐滿了乘客,全都是年輕女人。

這些女性乘客的身材相貌都很不錯,以大眾標準來看,個個都稱得上盤靚條順,只是髮型有點古怪,全都留著齊額劉海兒。坐姿也古怪,個個都老老實實的正襟危坐,手裡還捏著同一款女式手袋。

她們緊崩著臉,一言不發。

我坐在前車門旁邊的塑料椅子上。司機也是一言不發,目視前方駕駛著公交車。

汽車開得很平穩,是個老司機。但他不守規矩,過站不停,甚至遇到路口紅燈也不停。

我懶得去提醒指斥司機,反而閉上眼睛,幻想在下一個紅燈路口遇到另一輛重型卡車突然攔腰殺過來,正好撞在我所在的位置。只需要轟的一聲,我的人生就和諧了。

爸媽看到我面目全非的樣子,一定會很傷心後悔吧。不,這樣不夠,我得事先留個遺書,告訴他們一直懷疑的那件事是真的

那樣他們才會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去我,才會真的後悔莫及…… 這樣想像著,我感覺痛快了些,心裡湧起一股報復的快意,還有幾分自憐與決絕,我下意識打開了窗戶,讓夜風吹到我因興奮而燥熱的臉上。

忽然,後半截車廂裡傳來一陣陣“嘩啦嘩啦”的響動,聲音綿密而細碎,在這靜謐的車廂裡讓人聽著感覺有些古怪。

我回過頭抬眼望去,驀然看見坐在後半截車廂裡最前排的一位女性乘客,她的臉皺了,被車窗裡躥進來的夜風吹皺了。

並非是臉上漾出了淺淺的皺紋,而是吹得皺出了一個赫然可見的凹坑。而且不止她一個人如此,是所有人,後半截車廂坐著的所有那些女性乘客!她們個個如此!

汽車似乎正在此時加速,夜風勁吹,越來越大。車廂裡“嘩啦嘩啦”響聲大作,強風剝掉了一個女人的頭皮,連著她的劉海兒額髮整個兒向後扯脫。還有幾個女人的眼珠子脫落不見了,兩個眼眶裡只剩下了冷森森的黑洞。還有被強風撕掉了胳膊扯斷了腿的,甚至身體整個兒撕爛了,露出了裡面的竹篾骨架。

這些盤靚條順、衣著各異的女乘客居然全都是仿真的紙人!

02

我頭皮發麻,森森寒意從腳底湧上腦門,牙齒直打冷齒,好不容易攢足了力氣,衝著司機大喊出聲:“司機,停車!”

“還沒到呢,你還有兩站。”司機放慢車速,頭也不回地淡淡說道,“是不是嚇著了?那就是些紙人兒,有什麼好怕的。”

“師傅,你怎麼知道我在哪一站下車?”我稍稍緩了一口氣,卻心生疑竇。

“你老坐我的末班車,一直是在彩虹花園下車。本來我這趟是不載客的返場車,看見你就捎上了。”司機停頓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那些紙人兒是我爸媽買了送人的,我索性把它們放座位上當乘客,就當是陪我唄。”

這個司機有點兒意思,我笑了起來,心裡暗想,紙人兒還能送什麼人?不就送死人麼,估計是有親朋好友喪葬吧,不過這也送得太多了些吧?

“師傅,謝謝你了。”我很客氣地說。

司機沒有說話,沉默地開著車。

車廂裡再次安靜下來,那半車廂的紙人在強風的持續摧動之下,此刻在後車廂過道兒裡擠作了破破爛爛一堆,已經完全不成人形。

我驀然驚覺,是自己開車窗把人家的東西吹壞了,趕忙站起來掏出錢包,“師傅,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開了窗戶。這樣吧,我賠錢給你……一千塊,你看行嗎?”

說是給一千,我在錢包裡多抽出了五六百塊。這司機人不錯,本來不拉人車的也拉我了。

“不用。反正是些沒用的破玩意兒。”司機頭也不回,很簡短的說道。

“師傅,你是不是覺得數目不夠,那一千五吧?”

“這錢我用不著!”司機提高了音量,似乎有些生氣,語氣也有些生硬。

一個公交司機,每個月能賺幾個銀子?為什麼就不肯拿?大約或許他真的是一個罕見的好人吧。

我這麼思忖著,默默地收起了鈔票,坐回到了座位上。

車上的氣氛沉默而尷尬。

“你人不錯。”過了一會兒,司機忽然開口說道。

我笑了笑,沒有接話。

“你人真的不錯。”司機帶著些許倔強的口吻重複了一遍,語氣肯定地說道:“我就知道!”

這話就聽著就有些不對味兒了,什麼叫“就知道”?我有些警惕起來,試探著問道:“師傅,你跟我……以前打過交道?”

03

司機沉默了很久。

他微微低下了頭,似乎在考慮著什麼,過了半晌終於開口說道:“其實,我是在‘藍森酒吧’認識的你。你是那裡的常客,總是點最貴的酒,抽最好的煙,坐最偏僻的位子。你很有派頭,樣子又孤高,肯定是注意不到我這種沒錢沒臉蛋的小人物的。但我記得你,一直記得……”

聽到他忽然提到了“藍森酒吧”,我不由得驟然尷尬慌亂起來。

“藍森酒吧”是這個城市最富盛名的同志酒吧,是我醉生夢死的天堂,也是我舔砥傷口的隱密洞窟。

那裡承載著我最不敢告人的秘密:我是一個沒有出過櫃的“同志”——更普遍的稱呼應該是基佬和死基佬 、玻璃和爛玻璃,變態和死變態。

不過我覺得這其中最流行的一個稱呼還是“死變態”,因為我的幾乎所有朋友還有客戶,在談論起同性那點事的時候差不多都是這麼叫的。我父母就要友善得多,他們畢竟是有涵養的文化人,只是偶爾在公園角落裡瞥到抱著啃在一起的兩個同性時,才眉頭輕皺,厭惡地吐出一句“變態”,並不會隨意加上一個“死”字。

然而他們的觀點都是一致的:真變態,怎麼不去死呢?死了也省得噁心人!

由此我自然而然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只有一個“死變態”才是一個“好變態”。就跟某部越戰電影里美軍士兵的某句經典臺詞類似:“只有一個死越共才是一個好越共。”

我閉了眼睛,不願再想下去。

司機語速很慢,還在自顧自地說著話:“……其實我跟你還是開過一次房的,那次是你喝得爛醉了,有個帶著一身髒病的爛老頭要撿你的屍體,我鼓起勇氣衝上去把他打跑了。我扛著你去酒店開了個房。我記得特清楚,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開四星級酒店的高級客房。你是身子金貴的帥哥兒,我是圈子裡沒人看得上的糙大叔,我不想委屈你……”

說到這裡,我聽到司機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了變化。

“你喝酒喝得真兇,開了房我給你拿冷水擦了臉,你還是沒怎麼好轉。整晚上都是醒一會兒,醉一會兒,還老是吐。我只好一直伺候你,你可是折騰了我一整晚,光拿毛巾給你擦臉都擦了十幾次……”

確實有過那麼一個晚上,我想起來了,那天是小武結婚。小武是我的“愛人”,對,要加引號的,

沒人承認的。所以小武不是我的愛人,他只能找個姑娘做愛人。

聽司機講述著兩年前那個關於我的痛苦夜晚,我忽然覺得眼睛有些乾澀,似乎是哭了。但眼淚早在那天就流乾了。

04

“謝謝。”我誠懇道謝,心裡想著這個司機確實人不錯。不過也僅此而已。

司機似乎並沒有在意我的刻意矜持,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回憶當中,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你已經走人了……在那之後,你就好像壓根兒不記得我了,再在酒吧碰到我就跟沒看見似的。”

“你別以為我提這些是在怪你,不是的,我不怪你。你那天晚上哭成那樣兒,實話說,咱們這個圈子裡的人,都是見不得光的,有幾個心裡不苦的?咱們這樣的男人,那是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父母。父母和政府可都指望著咱們娶老婆生娃兒,為家為國作貢獻吶!”

“其實咱們也不是生不出娃兒來,也就是隨便娶上一個老婆,硬著頭皮往床上爬幾回的事。可我就尋思著,這樣瞞著把人家姑娘娶進門來,那不是害人害己一輩子麼?我不想這麼幹。可我父母天天逼著相親,左鄰右舍也老是問,恨不得天天給你拉皮條,閒人就看笑話說怪話……”

“後來,我的事沒藏住,終於曝露了。我倒還好,臉皮厚,索性豁出了,也不怕人說,反正藏了那麼多年也累得慌。可家裡父母受不住啊,他們要臉面兒,還要孫兒,那怎麼辦?只能逼我。我媽好多次威脅要上吊,有一次還真往門框上套繩子了……”

“……我每天上班開車,總是在琢磨著,要是能遇上一點兒意外事故多好。最好就死我一個,別傷著乘客。那樣我就既不擔著罪,我爸媽還能拿到一大筆撫卹金,再加上工傷事故保險賠償也足夠他們養老了。這樣兒我和我爸媽就都能解脫了,很圓滿不是?”

“別這樣,還是活著好。”我虛弱無力地說道。

司機沉默良久,又說,“我猜,你也是獨生子吧?應該跟我的情況一樣……”

我欲言又止。

“你明明自己有一輛好車,可老坐我的末班車,不就是不想那麼快到家嗎……你應該還沒出櫃吧?是怕人笑話對吧?其實不出櫃,自己一個人憋著,更難受。”司機語速加快道。

我再沒有接話,心裡打定主意以後再也不坐這趟車了。我並不討厭他,只是不想往後再聽他發牢騷倒苦水——不是所有的“病”都適合兩人相憐的,比如說我和他這種“病”。

終於,11路公交車到站了,彩虹花園。我站了起來,轉身準備下車。

“雷子。”司機叫住了我,雷子是我在同志圈子裡慣用的假名,“雷子,今兒晚上是我最後一次跑車,我就想勸你一句:回家試試跟父母坦白吧,說不定你父母就理解你,支持你了呢。”

前後車門吱呀一聲開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很想看一看司機的臉。他全程一直都沒有回過頭。

“師傅,謝謝你,我會好好想想的。”經過司機身側的當口兒,我終於開口說道。

此時一輛過路車的前燈遠光掃了過來,藉著透過車窗透射進來的剎那光亮,我赫然看清了司機的臉孔。

他的眼珠是黑糊糊的,鼻子是黑坨坨的,所謂的下巴只剩下了兩片黑色的爛肉,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嘴裡兩排白森森的牙齒。

那兩片爛肉上下噏動著:“雷子,記著,千萬別想不開,回家跟你爸媽坦白看看……”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急速凝結在了一起,心跳也像凍停了似的,腦子裡天旋地轉……

05

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沒人爭搶上車,因為除我以外其他所有人全都看不見這輛車——他說了,是停下來“接我的”。

難怪我要賠給他鈔票,他會說“這錢我用不著”,因為他真就用不著!

……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下車的,醒過神兒後發現自己正坐在馬路牙子上。

我檢查了一下自己,手機和錢包都在。忽然我想起還不知道司機的名字,或許這只是個抑鬱而生的夢呢?

我拿出手機,開始用關鍵字搜索本市公交車司機的最新消息。

第一條新聞:“本報訊,11月11日晚8時20分,本市一輛公交車在商都路段突發自燃事故。駕駛員範剛不顧自身安危,在英勇協助所有四十三名乘客全部撤離後,最後一個脫離火場,不幸全身二級重度燒傷,被緊急送往市中心醫院搶救。”

第二條新聞是事故的第三天:“本報訊,英勇救人的英雄公交車駕駛員範剛傷情突然惡化,於今日晚間11時29分搶救無效,不幸逝世。市長史邊泰親自探望慰問英雄家屬,親手送上了十萬元撫慰金,並指示相關單位一定要落實相應政策,全力照顧好英雄的家人……

我的眼前浮現了那張焦爛的臉孔,捧著手機的雙手顫抖起來。

網上還有一條爆料,大意是:範剛是自己尋死的,自己半夜趁人不在把呼吸機插管什麼的全撥了,窒息而死。

我的手抖得快要拿不住手機,我相信這是真的。

他早就想死了,這次救人被燒成重傷給了他一個“可以死”的絕好機會。

他作為見義勇為的英雄死了,市政府和公交公司必定會給他父母一筆很優厚的撫卹,社區方面也會在生活上慰問照顧他的父母。

以後也再不會有親友街坊恥笑他父母有個變態兒子,只會敬佩並且同情他們有個英雄兒子。他父母可以重新收穫外人的尊重,並且以兒子為驕傲。

而他自己,也可以再不用面對父母的“以死相逼”,同時收穫父母的深切懷念。

這不正是他口口聲聲對我所說的“圓滿”麼?

寒冷的夜風中,我閉上眼,想像著範剛如何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決然撥掉了所有維生設備,在一片漆黑之中平靜地躺在病床上等死,放任自己墮入無邊的黑暗。

06

冷雨還在下,我的頭臉全溼了,忽然感覺到似乎有一小塊溼乎乎的東西粘在脖頸上,隨手抹下來,藉著手機的光亮一照,原來是一小塊紅色紙片,是11路公交車上那些被風扯爛的紙人身上其中的一塊。

我回想起範剛說的那句話:“這些是我爸媽買來送人的。”

我突然參透了真相,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一群造型各異,或是性感火辣或是端莊靚麗的仿真紙製美女,全是範剛爸媽買來送他的,燒給了他。算日子今天是他的頭七。按習俗,親人會在頭七這天,為亡人燒化他生前最喜歡之物,讓亡人帶到陰間享用。

範剛父母燒送的是美女,什麼款的都不缺,看得出是費盡了心思。

一股濃黑的悲涼籠罩過來,我竭斯里底的大笑起來——死了也要讓你娶媳婦,死了也要掰直你,死了也不許你變態!

即便範剛要用死報復——其實我知道他並不會像我這樣惡毒——他父母又哪裡有什麼悔意呢?

他們只有愛意,深沉的愛意。兒子生前他們費盡心思為兒子牽線拉縴,兒子死後他們費盡心思為兒子燒化各色美女。

07

夜很深了,四周遠近的燈火全熄完了。我坐在“彩虹花園”13號樓28層高的樓頂天台邊緣,雙腳懸空。

手機響了,我不用看就知道是母親打來的。

我平復了一下呼吸,接聽了電話。

“你在哪兒?怎麼還沒回來?”

我遲疑了一下,試探說道:“我有個朋友出事了……他自殺了,送醫院沒救過來。”

“啊?!年輕人為什麼事想不開啊?!”

我終於鼓起了一些勇氣:“他是個同性戀,一直沒告訴我。他家裡一直逼他相親結婚,逼得他受不了,他就……想不開了。”

“是同性戀啊!”母親驚呼了一句,這是她第一次沒在我跟前把“同性戀”稱呼為“變態”,這讓我感覺好了些。

“我沒能幫得了他……”想著範剛,我真的很難過。

“你別太難過,他是同性戀變態啊,他家裡逼他相親結婚,那是為他好,結了婚改正常了就好了啊。可他硬是不聽,這有什麼辦法?你還是早些回來吧……”母親柔聲寬慰著我。

抱著最後一絲絲希望,我近乎哀求地對著手機吼叫起來:“可他是我朋友啊!難道是同性戀就該死嗎?”

母親的語氣反而愈加心平氣和起來,跟我講起了道理:“孩子,你別跟媽倔,我不是這意思。這世上沒有誰該死的,可是同性戀是心理上的病人啊,是病人那就得治,就得改……媽是多少年的醫生,手上治過那麼多病人,治好了當然最好,可是沒治好的,或者是不配合治療走了的,那也不是說他該死,是沒辦法,懂嗎?”

嗯,我懂。同性戀,不肯治也不肯改,死了也是沒辦法。合情合理,完美正確。

那個以死報復的惡毒衝動開始在心底瘋狂滋長,再難遏止。

“可我朋友他是家裡的獨生子,他爸媽現在很痛苦,還特別後悔……”我冷冷說道。

“唉……這也是造孽……”母親幽長地嘆息了一口氣,“其實吧,你那個朋友這樣走了也是個解脫。對他爸媽也是個解脫,他這樣不聽話的倔兒子,有等於沒有,有還不如沒有……”

我放聲大笑,鬆開了手,任由手機滑脫下去,墜入腳下的深淵。

冷雨如注,寒風勁吹,夜色如同重重羅網。

午夜一點,我站在“彩虹花園”二十八層高的樓頂天台邊緣,濃黑無邊的絕望鋪天蓋地,正轟隆隆席捲而來。

我搖搖欲墜。

法律顧問 | 浙江文曜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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