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5 楊花落儘子規啼

楊花落儘子規啼​當漫天如雪的楊絮,彷彿被日漸火辣的日頭消融了,不再讓整個村莊和田野,籠上一層擾人的輕絮的春末夏初時節,四聲啼叫著“算黃算割”的子規鳥,就會由南向北,依次飛回到種麥區。它們日夜不停地啼叫著,催促提醒著農人們要及時收割黃熟了的麥子,以免遭受風雨等天災的禍害。在我們當地的民間傳說中,一個姓杜老農因看到自家田裡的麥子,不是整體全部黃熟的,就想等整片全黃了再收割。不料實遇一場大風雨,將已黃熟的麥子全部吹落揚灑在地裡,並因連陰雨而生芽黴變。此老人固損失慘重而一氣生病乃至病重而亡,死後魂化為一鳥,每年麥收季節,都要不厭其煩地催促著農人們,不要等待,要及時收割已黃熟了的麥子,哪怕在田裡剃頭似地分塊收割,便有了“算黃算割”的四聲啼叫的形象說法。這種鳥便是子規鳥,也叫四聲杜鵑。

十多年前每年的五月中下旬,我的家鄉白鹿塬的塬坡地帶的小麥,在火辣辣的日頭曝曬下,一天天迅速地長泛黃了,很快就進入了收割期。塬坡地帶的土質雖然松厚,麥子長勢也好。但是坡地不能機械化收割不說,有的地方還溝壑交錯,行走不便不說,將收穫的麥子運回村子裡的麥場上,也需費很大的大氣。家裡地多而麥子長勢旺厚的都為此發愁。麥收季節的天氣也變幻無定,若不及時收割,都擔心遭遇風雨的侵襲,因而都要在這個季節去僱麥客來收割和搬運麥子的。

在麥稍剛剛顯黃的時候,在各個大的集鎮或公交車站等交通路口,就已開始匯聚著成幫結隊的,手提長把鐮刀,身背簡單行李,膚色黝黑,渾身灰土並散發看濃重的汗溲味兒的人。這些操著陝南、隴東一帶口音的人們,就是趕走關中麥場區,替人收割小麥掙錢的麥客。他們有的可能是剛剛從家中出來,穿著還比較乾淨,或許還沒有掙到什麼錢,就神情落漠地或坐或躺在樹蔭下,茫然四顧,等待著僱主們的招喚。有的人象是從東邊的河南,或關中東部已收割完畢了的麥區,才趕到我們秦嶺北麓的剛黃麥區的,渾身髒土不堪,汗味沖天。有的疲憊地就地躺在地上睡覺歇乏,有的則圍在樹蔭下,不知疲倦地在地上用樹棍畫上方塊,用石子和樹葉玩起了“丟方”。

在我們塬坡地帶麥子收割還未完全展開的時候,麥客們白天都只好這樣聚在村莊周圍的樹蔭下,焦急地等待著僱主們前來僱工。偶爾有那些家裡有零星地片麥子黃熟了,而缺少勞力的,就會要上幾個麥客去。這時的麥客們都很熱切地希望自己能被僱主挑選上,便再也不顧他們之前約定好的一些規矩,爭搶著壓低價格去搶難得的活計。這些不同地域的麥客常常因此而大打出手。沒活掙不到錢的白天,他們中只有東部過來掙到錢的,才肯去鎮街上的小飯館裡吃上一碗麵,剛從家裡出來的都帶有或黑或黃的幹饃饃,餓了湊合著咬上幾口壓壓飢,就繼續躺著養神。晚上則一律擠在村莊已光整了的麥場,聽著林間子規鳥整晚不歇地啼叫著過夜。常言說“麥黃一晌”,五月底流火似的天氣,僅一兩天的工夫,塬坡上的麥子就已黃透了。麥客們煎熬的日子終於到頭了。農人們第二天準備開鐮,心眼好的和善人家,根據自家的需要,頭天傍晚就到麥場上和麥客們談好了,當時就領上所需的麥客回了家,先讓已沒有吃上幾頓成色飯的麥客美美吃上一頓,再安頓他們歇息。第二天一大早天剛麻麻亮,一大家人就和僱好的麥客早早醒了,吃了早飯,拿上貼晌的白麵油塔饃和加蒜的油潑辣子,再拎上幾個熱水壺,就在微熹中下地開鐮了。此時的子規正叫得起勁,“算黃算歌”四聲一調地,聽起來是那麼悅耳動聽。早起微微的涼風帶著股河川道瀰漫而來的溼氣,使黃透了的麥杆不那麼焦脆,在鋒利的鐮刀拉割下發出“沙沙”的整齊斷裂聲。受了主家恩惠的麥客們,嫻熟地埋頭割著麥子,半天都不直腰,一會兒工夫,和主家一溜兒排開著在斜坡地上,就放倒了一大片黃熟的麥子了。心眼兒小,摳門過日子的,一大早才趕到麥場上去叫昨晚靠好的麥客,也不讓吃早飯,就帶上些壓飢的饃和水就領麥客們下了地。一同出門受到不同待遇的麥客們,心裡很不是滋味。草草吃上幾個饃,在地頭晾上滾燙的開水就匆匆開鐮割麥了。心眼實在的麥客不計較這些,反正出門下苦掙錢,還是老老實實地認真替僱家割麥。心眼兒奸些的就會對小氣的僱家有怨氣,手下就不會那麼快,割得也不乾淨,放的麥沓也不整齊,會不時招致僱家的高聲訓叱。

有的僱家沒勞力了,或是有錢人家不願吃那份苦,就把麥客們領下地認了自家的地塊,踩清和鄰家的地界就走了,只留下麥客們收割麥子,到了早晌飯時自行回村中僱主家吃飯。大方和善的主家還會給麥客每人一包煙,只是囑咐在地裡抽時要注意防火。碰上這樣的主家很少有偷懶的麥客。他們割完了還會把麥沓捆成麥個子,再用繩捆上一回幾個地替僱主揹回麥場上。一大早兩三個人連割帶運地就把畝把地的麥子收光了。主家看麥客很賣力,飯菜自然也很豐盛,夏初時令的各種蔬菜都不會少,講究的不光喝些冰涼啤酒,還會拿出上檔次的白酒讓麥客們喝上幾盅解乏。吃飽喝足了,會讓麥客們歇睡上一兩個小時才下地。這些對於是按天結算工錢的麥客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福氣。而好多肯吃苦的麥客都是按畝數和僱家約好了價錢,割完了用步數量完麥茬地的長寬就會算出地的大概畝數。這種丈量土地的技能,每個麥客都會在出門前認真地學習過。實在學不會的麥客,僱主家和善的,都會真實告訴麥客割麥地的畝數,決不會去佔他們的便宜。麥客們便也不會去請自己的老鄉來驗量一下。碰上摳門的僱主,總要把地的畝數少報上幾分,心存疑惑的麥客們,便讓其他鄰地的老鄉抽空驗量下,便免不了會和僱家爭執理論一番。心存鬼唸的僱家覺得有愧了,就不和麥客多爭吵,老實地結清工錢。不是善茬的僱家不但不按真實畝數結工錢,還會找各種理由剋扣。如果約定了是收一塊地清一塊地的工錢,遇到這樣情況,麥客都會毫不猶豫地重新在本村找僱家,要麼去別的村子。如果約定是收割完了才結清工錢的,免不了要大吵大鬧一通,但這樣的情況在民風淳樸的以前農村很少出現。即使有也只是佔點麥客們的小便宜,讓他幻多幹些雜活而已。印象中只有一次是這種情況,僱主得罪了麥客,麥客一氣都走了,卻在幾天後的晚上,僱主家麥場上的麥垛莫名起火,大家都猜測是麥客乾的。主家去鎮上派出所報了案,夥同警察還在周圍的村子轉悠了找那些個麥客,但沒找著,問人家老鄉也不承認就只好自認倒黴了。不幾天的工夫,收割的大潮如洪水般退去了,麥客們便又輾轉更北更西的麥場去了。子規在收割後光禿禿的土地上,輾轉啼叫幾天後,身影也逐漸平稀疏,在農人們及時種上秋玉米後,它們就神秘地不知所蹤地消失了。

麥黃時節,收穫的不僅是辛勤的汗水的成果,更多的是人心和人情冷暖。只是現在農村種地的越來越少了,我們塬坡上的地多年前已全部退耕還林了,如今已是翁鬱一片的核桃林了。

麥客已成為記憶中的一個詞彙,成為一個時代的烙印。
楊花落儘子規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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