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2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作者|謝明宏

1994年上映的喜劇電影《穆麗爾的婚禮》,在香港被翻譯成了《一顆恨嫁的心》。同年,日劇《男人真討厭》在TVB播出,被翻譯成了《三顆恨嫁的心》。許冠英有一首《蝦妹恨嫁》,羅敏莊還有一首歌叫《一顆恨嫁的心》。看來,香港人對“恨嫁”真的有很深執念。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現代漢語裡的“恨”一般是怨恨和追悔,但是在粵方言中“恨”為動詞,其中一個意義為“想;盼望;巴不得。”“恨嫁”=“非常想嫁人”。

《穆里爾婚禮》和《男人真討厭》的製作年應為1993年,無獨有偶,這一年目前也成了抖音上的“恨嫁年”。有抖友指出1993年出生屬雞的人,現在到了一個尷尬的年紀:不大不小,有的還在唸書,有的已經工作;有的都離過了婚,有的戀愛還沒談過。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這一毒辣的總結瞬間戳中了不少“恨嫁”的1993群體,大家就像一座孤島一樣開始瘋狂的傳染著群體性焦慮:還有1993年單身的嗎?有沒有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現在還是一個人的?1993年的怎麼了?

1993成了抖音的恨嫁之年,這種代際傳遞的焦慮就像多米諾骨牌。下一個集體焦慮的年紀,還能提前到多少歲?

那些被放大的焦慮

按照抖音官方此前公佈的數據,24歲以下用戶佔比68.97%,30歲以下的用戶佔比達73.69%。也就是說,大部分抖音的用戶都是1993以後出生的年輕人。1993年在這裡被視為一道年齡“坎兒”,倒似乎確有實據。

共鳴,是這個時代製造內容的大殺器。星座、血型、屬相、地域、年齡、前任……越是人人都有的屬性,殺傷力越大。那種學霸的共鳴啦、萬人迷的共鳴啦、財務自由的共鳴啦,最好別說出來,一個人偷著樂就行了。

好的共鳴,既能讓人投入感情,還能讓人們刷出自己的存在感:我都25了,是我長得不好看嗎?是我做菜不香嗎?是我不會撒嬌嗎?在抖音天天吃狗糧,快來個靠譜的把我領走吧!欲揚先抑,只為跟上這一波“焦慮風”。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只要我還能焦慮著,就證明我和大多數人一樣還年輕著。至於抖友們是否真的“恨嫁”,這並不重要。給自己帶上一個流行的標籤,投入一場場符號化的狂歡才是每天刷抖音的“靈魂任務”。沒學過的舞蹈現學,弄不懂的梗看評論,被同齡人甩在身後,不存在的。

相似的共鳴情感還有“失戀、劈腿、複合、參加前任婚禮”。當然,為了渲染悲傷的情緒,一定要搭上《體面》、《後來》、《紙短情長》等熟悉的配方。

都說“分手應該體面”,但是抖主們卻非要把這種“體面”給公之於眾,有點類似於“自揭傷疤,自憐自艾”的自虐。有這麼一個高讚的視頻,女孩跟風給前任打了電話說“我們複合吧?”,對面男孩的聲音哽咽著,“你再說一遍”。女孩的情緒也上來了,“我說我們複合吧”,男孩說:“好.......滾!”然後掛斷了電話。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評論你的一條“你把他傷害得多深,他才會說滾”有數千贊,另一條熱評則指出“你的聲音太驕傲了,他覺得你在開玩笑”。短短十五秒的視頻,蘊含著極大的悲傷傳染性。從男孩帶著哭腔的一個“滾”字,腦洞大的硬糖君甚至可以腦補出一場國產青春愛情大片《小時代,致後來我們終將逝去的前任》。

現代時間中所蘊含的情感價值大大增加了。相同的時間,人們可以認識的人更多了,人們可以進行的人際互動更豐富了,人們似乎可以表現得更深刻了。

所以如果在某一時段內,並沒有進行這些激烈愛恨,那無疑意味著要面臨巨大的情感損失。這其實也解釋了抖音所呈現的年輕人的交流互動,變得碎片化和常態化的原因。表面豐富實則同質化的內容,讓人們對“浪費”時間感到焦慮,就想更加“充分”地利用時間,將其中的情感價值完整的開發出來。我不發抖音,只有身邊的朋友知道我單身。但是如果我發了,那麼該有多少潛在培養對象接收到我的小心心呢。

在抖音上喜歡的第256個小哥哥

未來學家托夫勒在上世紀70年代的論斷,現在看來仍然有著強烈的先驗性:當今一般都市居民在一星期內所接觸的人,可能超過過去封建時代的農民,在一年,甚至一輩子所接觸的人。

這種體驗在抖音上尤為明顯,“你是我在抖音上喜歡的第256個小哥哥”類似的留言成為了一個大眾梗。面對那些眨著眼、拍著灰、學著喵的小哥哥,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是:

噫,這些好看的人兒怎麼我逛街的時候一個都沒見過?

這個問題可以有兩個解釋:一是街上的空氣沒有美顏和濾鏡;二是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型媒體正在不斷擴展著用戶交際的邊界,人們確實能夠靠“走馬觀花,上滑下刷”來認識很多小哥哥、小姐姐。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與傳統的談戀愛等社交活動相比,現代人的情感交往速度和廣度大大的提升了。(雖然這種提升未必是真實的,是質量上的,但至少看上去數量上確實有所增加)。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現在快,抖音上的天菜刷不過來。

但這種社交形式在便捷性的同時,顯然還有很高的欺騙性。無論是搞笑還是深情,拍攝與觀看的異步性就能使人們有充分的時間仔細組織、編輯、審核自己的話語和妝容,將不希望別人知曉的某些方面或不想與人分享的某些信息隱藏起來,只展示值得展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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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聯網社交的最大優勢,在於人們在心理上會更有控制感,進而帶來安全感

。儘管這種人際間的“弱聯繫”未必能真正滿足情感需要,但抖友們似乎己經習慣於將點一顆紅心,等同於關心了他人;將回復他人的留言,等同於與他人進行了情感的交流。古人說交情淺,用點頭之交。在抖音,是點贊之交。

除了1993年的恨嫁,抖音上也出現了性少數群體的大規模“招親”。視頻的內容主要和文字和相冊組成:

本人男(年齡、身高、體重),愛好emmmmm你們懂的,在抖音上吃了太多狗糧了,想找一個人好好的走下去。話不多說,接下來是我的照片。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新媒體對性少數人群的包容度要好於過去,並優於同時期的社會容忍度。這一點,在抖音上有著很強的體現,在基情明顯的視頻下,最常出現的一句話就是“不是倆男的我還不愛看了”。

與新浪微博經常出現的“同性才有真愛”、“不反感但是請不要宣揚”、“同性戀好惡心”三種“左中右”態度大論戰不同,抖音的該類視頻下要和諧得多。這也是為什麼有些連約炮軟件都沒有的小基佬,敢於在抖音“視頻出櫃”的原因。

油膩的青春崇拜

93年的恨嫁,基佬們招親,上了24請自稱叔叔、阿姨。抖音上對年輕近乎“媚態”的崇拜,催生了無數少年網紅。22上下已屬大齡,18、9歲佔了主流,才15、6就被姐姐粉盯上的也不在少數。而這,也不過是我們時代崇拜青春的一個縮影,只是在年齡層普遍較低的抖音,表現得更為過火罷了。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曾和硬糖君在微博互關過的一個男生,2015年就19歲了。偶然在抖音發現他已經成了粉絲156萬的紅人,但年齡卻寫的20歲,中間的三年一定是我對時間有什麼誤解。在一個93年群體25歲就要恨嫁的抖音,年紀越輕才越好“混”。

對青春的過度崇拜,本身就帶有一種油膩感。這於擁有青春的人,是除了青春並無別的長處;這於青春漸逝的人,是過早的自我放棄和自我開脫。

都說南抖音北快手,似乎抖音的用戶,是看不起快手用戶的,覺得“土”。其實快手和抖音只是兩面放大鏡:快手的土,是鄉村圖景,是遙遠疏離的土,倒是豐富鮮活的;但抖音的空,是現代虛空。一波年輕人每天裝帥扮酷賣蠢萌,傷春悲秋想前任,本身就陷入了一種精神上的荒丘。

這種空虛具有很強的掩飾性,每天拿刀嚇唬自家狗子和貓,不代表他熱愛生活;滿口《紙短情長》和《9277》的,不一定是情聖;隨便眨個眼睛就能圈粉的人,和你對面走過來你也許“相逢不識”。

時代不像視頻那麼鮮活,擺出玩世不恭姿態的年輕人,正在過早的自我否定和放棄。長得好看這種“非習得性技能”被捧高,會找樂子這種“先天惰性”被放大。在抖音,要麼你好看,要麼你好玩,要麼你看別人“好看好玩”。每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背後,都是對時代的鏡面式自嘲。

1993:抖音的恨嫁之年

最初,我們以為互聯網是萬物互聯、再無邊界。事實告訴我們,互聯網反而讓人們再部落化,圈層之間幾乎是種族隔絕;

後來,我們認為互聯網是多元個性、千人千面。但事實告訴我們,一流的互聯網產品,志在取消差別,將在個人主義中無法安身立命的人們重新投入集體的狂歡——彷彿回到母體般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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