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2 “冷麵”左暉:熱血時刻“幹掉自己”

“冷麵”左暉:熱血時刻“幹掉自己”

如果說,左暉瞭解人、尊重人性,設計的機制能激勵十幾萬人打贏了“中介戰爭”,那麼在比特構築的互聯網世界,他能否創造出有效的新組織形態?能否開拓更大的商業邊界?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李豔豔

攝影|夏高強

在家附近的一間咖啡廳裡,包凡第一次見到左暉。跟他之前想象中“一代梟雄”的認知不同,左暉的“溫文爾雅”和“真誠正向”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次聊天,包凡還發現,第一次有人能把產業那麼明白地說清楚,“我們倆很快就聊到一個頻道去了”。而後,2016年4月,華興資本旗下的華晟資本領投鏈家B輪融資。

那是個產業互聯網概念還未噴薄成型的年代,地產行業的宏觀調控也在刺激投資人的敏感神經。當身為華興資本集團創始人、首席執行官的包凡,最終拍案決定領投鏈家時,他明確表示,“這是一個史上最有風險的決策”,“但那時候,我們還是做了”。包凡說服自己的原因是:看好鏈家的創始人和鏈家的整個產業。後來,貝殼入駐微信“第三方服務”九宮格後,他越來越覺得,“鏈家的確是我們想投的那個位置”。

如若以外部視角總結,在鏈家的發展歷程中,有兩個轉折性時間點。第一個是2014年。那一年,鏈家走出北京,開啟“合併同類項”式的全國化擴張。也是那一年,鏈家的線上化運營取得實質探索,平臺化策略浮出水面。第二個是2017年,平臺化戰略開始實地試點,併成為接下來一年貝殼落地、擴張的基點。

“組織內部的節奏平緩程度,一定比外界認知要平緩得多。因為組織發展是線性的,外界認知都是點狀的。”左暉解釋稱,“所有組織都有一些關鍵性節點,可能有的時間段,你只不過是在做積累。”

從房地產中介起家的鏈家,能從線下衝往線上,既是組織長期進化的步步為營,亦是牽頭人面對市場變化的戰略把控。2001年誕生的鏈家是房地產中介行業裡當之無愧的老大,董事長左暉被視為行業教父,名利雙收。到2018年4月,貝殼找房橫空出世,規模快速擴張,圍繞在“老鏈家”和“新貝殼”身上的困惑、爭議、質疑接踵而至,外界對左暉的評價自此出現分野。

為什麼左暉要做貝殼?如果去年沒有推出貝殼,今年還會做嗎?“一定會。”左暉的回答斬釘截鐵。但他進一步明確,這不是做不做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做的問題。“我們做貝殼的核心前提,一定是房價不漲。我們做平臺比較擔心,承擔一些不該我們承擔、或者我們承擔不起的責任和壓力。比如,被人說推動了房價增長。”

平臺的價值在貝殼找房提供的數據中能很直觀的看出,截至今年9月底,貝殼平臺業務覆蓋103個城市;超過226個新經紀品牌加入;連接3.2萬個門店;超過32萬經紀人在平臺上提供服務。貝殼鏈家平臺全端月活躍用戶數(MAU)突破7500萬。VR看房掃描和“重建”超過260萬套房源,業務覆蓋全國110個城市,用戶使用VR看房累計超過3.5億次。

這位常常不苟言笑的企業家不但給投資人帶來了驚喜,也一次次突破了行業的邊界和此前人們的想象力。他似乎總能發現更大的領域,拓展更大的商業邊界。

“當鏈家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們必須要去探索一個更大的領域。”左暉認為。同時,他能找到進入的方式以及將藍圖變成現實的做法。對鏈家來說,從垂直到平臺、從交易到居住的兩個戰略是自然形成的,難點在於建立行業的操作系統,而鏈家已經形成了搭建操作系統的能力,“沒有任何理由不去做這個事”。

至於新事業帶來的所謂刺激感、成就感,左暉覺得並不靠譜。“今天很多組織比較渴望始終處在一個比較嗨的狀態下面,我自己覺得這個事是不可能的。”外界的定義中,鏈家的發展節奏是典型的從線下走到線上、同時未被線上完全顛覆的打法。左暉卻稱,“我們從來不去扛什麼線下打倒線上的大旗。因為我們知道,這個旗後面,沒有多少人能跟上來。”

貝殼規模增速很快,團隊日臻完善,GMV數字亮眼。但左暉對此似乎還並不滿意,或者說,他在意的點不在這些。無論是事業版圖中的鏈家、貝殼、自如還是願景,他與各家團隊皆保持足夠遠的距離,他在各家公司裡沒有自己的辦公室,並自詡常常扮演“潑冷水”的角色。

“中國今天需要能在基礎品牌上,生產滿足大眾消費者產品的企業。”這是左暉給貝殼定下的具有廣泛意義的目標。而他對組織和團隊的要求是,“我們今天明顯還是一個小公司,需要耐住寂寞,在比較平緩的一種心理感受下立足,把一件一件事情真正能夠給打下來。”

組織發展越快,他越想慢下來。外面打得越火熱,他卻越想要冷靜。左暉直言,今天在行業裡還沒有碰到什麼真正意義的競爭。儘管今天從線上機會中快速成長出很多企業,但從長期來看,很多事情要做好,到最後還需要花很長時間去做。

爭議中前行

有段時間,貝殼找房CEO彭永東感受到了左暉的壓力。尤其在貝殼誕生初期,外界質疑它沒有給行業帶來改變。自如“甲醛門”事件的發生,社交媒體上也出現很多抨擊自如的聲音。過去一年中,左暉以及貝殼、自如身處的輿論、市場環境並不那麼友好。

“裁判員運動員這個(說法)完全胡扯。大家很容易做一個定義、陷入定義,而忘了你到底為什麼一開始來做這些事情。”左暉當然不認同外界的一些指責,“原來就是一個好人,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成壞蛋了。”

至於自如,在他看來,甲醛這個事非常複雜,很難說清。“不管怎樣,你是不是背了很多委屈,承擔了很多不該承擔的事情,在今天社會,這都很正常。憑什麼它來擔這個事?但是有時候你不擔誰擔呢?我更關注的是,你要解決消費者的問題,還要解決C端的問題。”

但網絡上偏激的聲音,在現實裡,似乎並沒有那麼激烈。一次外部會議,左暉發言前,專門有人強調“大家別激動”。不過,後來也沒發生任何過激事情,反而大家紛紛跑來跟他合照。

“冷麵”左暉:熱血時刻“幹掉自己”

包凡覺得能理解外界的一些非議,“鏈家以前在這個行業裡打過很多硬仗,但我們今天干的這些事,真的不是來跟大家爭奪利益的,很多程度上是通過改變行業結構,來讓這個行業做得更加好、更加大。這個觀點讓市場接受,我們還需要時間。”

貝殼在短時間內讓很“重”的鏈家完成業務、IT構架和運營能力的拓展和轉型,左暉不留退路推貝殼,這樣的投入力度是否過於冒險?鏈家最後一輪融資,和對外推出貝殼平臺的時間相隔很短。外界甚至有一種說法,那段時間,正值鏈家深受國內宏觀調控政策影響,不易上市,不如做互聯網平臺貝殼更易上市。

“我們的確沒有去想以什麼樣的估值,去做什麼樣的事。如果你要想估值,我猜這個組織裡,不能說百分之百,起碼99%或者99.9%,都做不出來這個估值。”左暉能理解這類說法的初衷,但他覺得,大家可能不是特別理解,一個商業組織真正的核心和出發點是什麼。“我今天到底能夠在某一個機會里面,為C或者為B創造一些核心的、不可被取代的、高門檻的價值。只要你把這種價值創造出來,商業上一定會有突破,尤其在中國。”

作為投資人,在包凡眼中,貝殼是鏈家的一個“很自然的延伸”,“甚至是鏈家的升級版”。這取決於公司的定位。“你叫它貝殼也好,鏈家也好,如果它的定位是中國居住行業裡面一個最重要的平臺,鏈家去做貝殼這件事情幾乎是必然的。”包凡更願用“命門”來表達鏈家向貝殼過渡的必然。“貝殼這個事兒,如果我們不幹,肯定也有別人想著去幹。那如果別人幹成了貝殼這個事兒,對鏈家又意味著什麼?”

在左暉的預想中,鏈家下一步要往居住產業裡面延展。“今天,上游開發商面臨著困境。第一,天花板已經變得越來越低,第二,集中度已經變得很高,第三,競爭模型跟我們不是很搭。我們可能很難往上游發展。但往下游看,這個市場又極度分散,交易天然要有一個上游的關係。”

貝殼的方向已經很清晰,剩下的就是如何實現。包凡覺得過去的鏈家以及現在的貝殼有個很強的核心競爭力,“像鏈家這種級別的公司,或者今天的貝殼,未來能夠可持續發展,很重要的一點是它的組織能力。組織能力又在於它的管理班子是不是足夠強,包括創始人。”

雖然包凡有信心,但作為“指揮官”的左暉依然坦言做貝殼的“挑戰非常大”,因為這意味著“背後的組織要怎麼搭”。

組織建設一直是左暉思考的重要命題。當組織內部有大量需求湧入時,可能需要全部解決,這樣跟組織本身的關係就會變得非常複雜。他支持“陪審團制度”“店東委員會”等類似的共治機制在平臺中實行。但目前,這些機制本身也處在不斷反饋的過程中。“所以,我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不斷往前走。”

熱血時刻“幹掉自己”

2014年開始,左暉有過沖刺全國的熱血時刻。

“那時候鏈家做直營,他(左暉)當時跟我說,我們合併三年之後,可以做到五千個店、十萬經紀人的規模,可以做到一萬億GMV。”當時徐萬剛覺得不可思議。要知道,當時鏈家的GMV不過兩千多億。

可結果是,僅僅兩年後的2016年,這個目標就實現了。

原成都伊誠地產的創始人徐萬剛現任貝殼找房COO。他在2015年鏈家-伊誠合併後進入鏈家管理層。有一次兩人在家裡聊天,左暉給他舉過一個例子。左暉說,未來鏈家想做成什麼呢?想做成一個國家企業,像奔馳、寶馬之於德國,像蘋果公司之於美國一樣。以後鏈家有機會能代言中國。徐萬剛聽後覺得很激勵,“我說咱們就一起幹。”

能將曾經的競爭對手變成“同一戰壕裡的兄弟”,順利整合後並肩作戰打下地盤。在左暉看來,這並沒有太多秘訣,他以一口“鍋”來闡述,“中國那麼多併購,成的少,不成的多,為什麼?除了技術本身的一些原因,兩口鍋合成一口鍋之後,對人的挑戰太大了。這個鍋只要足夠大,那邊是你的,這邊是我的,都沒什麼矛盾。”

房地產行業當然是一個超級大的行業,“鍋”足夠大。但相應的圍繞著這口“鍋”吃飯的人也很多,並不完全是“那邊是你的,這邊是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沒什麼矛盾”的。

早在鏈家時代,左暉就遭遇一個難題,“如何管理十幾萬人?”

這個問題左暉已回答過無數次。而今做了貝殼之後,剛剛翻過一座“大山”的左暉,又站到另一座“大山”面前:一個具有強勢管理和內控基因的垂直型組織,如何蛻變成開放包容的平臺型生態組織?事業版圖中現有的“四駕馬車”如何安全且高效的並駕齊驅?

這些問題,包凡曾跟左暉有過深入探討。有一次,左暉跟他發問,怎麼讓房地產中介能夠有尊嚴呢?這讓包凡意識到,左暉一直對“人”有深刻的洞察力。“左總是特別擅長設計規則的人,而這種規則的設定,是基於他對人性的深度洞察跟理解。再退一步說,他本質上應該是一個……”

包凡思考幾秒後說,“尊重人性的人。”

如果說,左暉瞭解人、尊重人性,設計的機制能激勵十幾萬人打贏了“中介戰爭”,那麼在比特構築的互聯網世界,他能否創造出有效的新組織形態?

2010年,彭永東加入鏈家。在他帶領鏈家走向線上化的過程中發現,“大家都在想怎麼能打敗鏈家,無非就是找我們自己的問題。”

左暉認為,2011年左右,鏈家已經具備往線上走的能力。但彭永東團隊在研究中發現,互聯網的精神和傳統企業的精神之間有非常大的本質衝突。“是否數據能夠代替職能制、官僚制的這種權力,是這件事情最大的阻力。因為當所有人都把power給到系統、給到數據的時候,這個傳統組織的能力會被減小。”彭永東稱。

經過一系列研討和試錯後,左暉變得越來越冷靜。2018年開始,隨著各項資源傾斜到貝殼,衝鋒的號角再次吹響,擺在左暉面前的問題越來越多,鏈家上下也越來越多人意識到,貝殼就是未來。於是,快速、密集的人事換防在平臺上線後不久展開。

“大家都要去接受這種事情,要能做到背靠背的信任。核心就是我得相信你,相信每個人的確把組織利益放在個人利益的前面,這是組織調整的基礎。” 左暉認為,所有的組織在發展過程中都會有人才迭代問題,但對鏈家來說,“核心就是組織是不是在成長,你的事業邊界是不是在進一步地發展。組織應該保持高度的靈活性,既有原則又要靈活”。

只有組織承載能力擴容,才能支撐得起貝殼的發展。事實上,它的確很快,“鏈家18年發展了8000多家店,貝殼花了一年半時間,門店已經接近3萬家。這個速度的確是有點超乎想象的快。”徐萬剛認為。

彭永東明顯感受到,貝殼越往後發展,外界的質疑聲浪逐漸趨小,大家正在接受、適應貝殼的存在。徐萬剛透露,目前平臺跨品牌成交比已達到70%。

現在,貝殼和鏈家可能處於“拿著望遠鏡都看不到對手”的階段。左暉感慨,自己過去一年最大的意外,就是貝殼會跑得這麼順利,有點出乎意料,“你在做一個原來沒有做過的事,我想可能你組織能力再強,也不可能一年時間把這個事情做成一個什麼樣”。

潑冷水者與輔導者

“很多人說,你為什麼選彭永東?我說什麼叫選彭永東,彭永東是跑出來的,跟選有什麼關係?如果你幹不出來的話,憑什麼來幹這個事。” 除去鏈家和貝殼,左暉的事業版圖裡還有自如和願景。鏈家體系內的各業務板塊中會有賽馬機制嗎?左暉覺得,業務團隊根本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

“坦率說,(賽馬)這個東西還真沒有。”自如CEO熊林表示,他的感受是,公司整個結構的搭建更多是從客戶角度出發。“今天自如是一家做產品和服務的公司,貝殼目前主要以做買賣業務為主,而且是把經紀人當做很重要用戶的平臺型企業,我們完全不一樣。我沒太感受到賽馬機制,因為我們所處階段不太一樣,業務重點也不一樣。”

“我自己往往覺得,我個人的價值和影響力在團隊裡被高估了。”左暉拿自如舉例,“大概5年前,我們在內部交流時,我就很明確說過這個問題,自如是熊林和團隊的事。今天我自己也很明確地知道這件事,並且告訴他們,貝殼是彭永東和團隊的事。”

放手讓彭永東、熊林他們去做事,左暉對自己做了重新定位。“我對自己有這種定位,因為你要做什麼管理委員會、協調委員會,委員會,本質都是以我為中心。在這個層面上,如果我覺得我自己沒那麼大的價值的話,我也就不會去幹這個活兒。”左暉稱。

左暉在貝殼、自如、願景等公司都沒有辦公室,但他與彭永東、熊林見面頻繁,交談內容涉及公司大的戰略、組織的一些調整。不過,左暉也強調,自己“倒不是拍板,可能我會更有經驗”。

剛做鏈家的第一天,左暉把自己關到屋裡寫了兩頁紙,內容涉及服務、流程及管理。多年之後翻出來,自己覺得還是有道理。為什麼?因為還沒做到。“人走著走著,很容易忘了你為什麼走著了。”

每年,左暉都會找幾個高管坐下來,拿出那張紙看一看,思考如何調整。

左暉將自己定義為“潑冷水”的角色。他覺得,貝殼今天的KPI有點過於好了。這是因為商業競爭容易,他希望團隊要能夠慢下來,靜下來看看,到底當時是為什麼幹這個活兒的,“我們今天離目標到底是近了還是遠了。”左暉認為,他的作用是“不斷地把大家拉回到對的路”。左暉希望自己在公司價值觀的形成和確立方面發揮作用。

彭永東覺得,左暉會幫他“抑制慾望”。他想起最近一次左暉給他潑冷水的經歷。“他把我的時間節奏從兩年調到四年。我做了兩年規劃,我說我兩年就能幹成這樣,他說不行,他用各種事例告訴你不能太快,四年。我說四年,行,反正做的過程中自己再看,說不定就變成三年或者兩年了。”

但彭永東也感受到了左暉作為“輔導者”的作用。“我把很多東西拿出來,我做的哪個地方好,哪個地方不好,他都會給我建議。”彭永東感慨,“但他一般會繞。他說A但不是A的事,就想緊一緊你。比如,你做的業績不錯,他會說,最近市場挺好。他跟你談的是不是在這個過程中有其他原因。”

左暉則覺得,組織裡面肯定需要這麼一個人,保證組織保持一個最大摩擦力的狀態。他希望扮演這種“找不痛快”的角色,推動組織不斷挑戰自己的邊界。“今天貝殼的競爭完全是降維的,否則我們不可能在一年時間有這樣的成長。”

左暉自詡從來不是一個“傳統中介企業家”,“拿一種公平的人才分佈去看,我和我們這個團隊不太會出現在這個行業。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們今天出現在這個行業裡面了,我們就一定會為這個行業做出一些不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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