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日，錢塘縣降了一場潑天大雨。大雨來得猝不及防，淋地街上行人紛紛奔走。西湖邊停著一艘篷船，雨打船沿。船上端坐著兩位小姐，一著白衫，一著青衣。
船伕正欲去繩開船，忽聽得有人遠遠喊：“船老大，等一等！”白衫小姐點頭後，船伕便略等了一會兒。
不消片刻，一白面書生從雨幕中匆匆行出，央求船老大捎他一程。船老大為難道：“船已經被這位姑娘包了。”
“無妨，雨勢這樣大，請這位公子上船罷。”白衣女子開口道。
“多謝姑娘。”書生作揖道謝，進了船內，見得兩位明眸皓齒的佳人，臉色微紅。
2
都是年輕人，雖有拘謹，但同坐一船便不由交談起來。那書生姓許名仙，是錢塘縣大藥坊寶芝堂的學徒。兩位姑娘一名白素貞，另一為其婢女小青，剛搬來錢塘沒多久。
船到岸時，三人已熟稔不少，見雨勢不減，白素貞便借了許仙一把傘，告了他住處，相約來日再見。
許仙告謝離開後，小青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吶吶道：“姐姐，就是他嗎？”白素貞點了點頭。
“千年前他救你一命，如今只待你報了他的恩，便能得道了。”
“是啊，圓了他的心願，這恩就算是報了。”白素貞揉了揉眉心，“就是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無非是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罷了。”小青不屑道。
“若如此便好了。”白素貞面帶憂思。
3
白素貞一直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許仙不要名，不要利，不要金銀，只想娶她為妻。
“不行！”小青一拍桌子，聲調都高了幾分，“你不過是報恩，犯不著以身相許，我不同意。”
其實早在初相遇時，許仙看向她滿目愛意，白素貞就有了擔憂，如今應驗，實在無法：“左右不過是百年夫妻，待他這一世終了，我還是自由身。”
見白素貞主意已定，小青也沒辦法再說什麼。千年修行，只差這一個塵緣未了，此時讓姐姐放棄，她知道是不可能的。
數日後，許府納新婦，白素貞一襲紅衣與許仙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喜慶的鞭炮聲響了許久，小青只覺得心煩，難聽死了。第二日，城裡所有雜貨鋪的鞭炮全都消失了個無影無蹤，成了樁無頭公案。
4
許仙很快從學徒成了掌櫃，寶芝堂的生意越做越大，許夫人妙手仁心的名聲也越傳越廣。四里八鄉，但凡有解不了的疑難雜症，都會尋到寶芝林許夫人處。
又送走了一個病人後，小青累癱倒在椅子上：“姐姐，你怎麼總讓我來施法，欺負我也不帶心疼的。”
“委屈了？”白素貞輕笑著拍了拍她的額頭，“忍著。”
見小青一臉鬱悶地看著她，白素貞這才道，“這是在幫你積德行善，到時一起飛昇，能抵你修為不夠的短。”
聽著這話，小青的笑意便漫了開了：“姐姐，你說到時飛昇的天劫我們能闖過嗎？我可不想被打回原形，再回我的蛇窩，太無聊了。”說著，她不由化出長舌吐了吐信子。
姐妹二人在房間裡聊地正歡，沒注意到門外來叫她們吃飯的許仙透過門縫見到這一幕，已是嚇地臉色慘白。
5
許仙回到房間時，已是滿身冷汗。自己當年貪圖白素貞家財不少，又容貌不凡，這才生了娶她為妻之心。沒成想，竟是招來個妖怪，這可如何是好？
略讀過幾本志怪古籍的他很快想到，不定哪日就被她們害了性命，得找得道高人來收了她們才好。說這許仙也是膽大，冷靜過後，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告了白素貞要出門訪友，施施然出了門，往香火最盛的金山寺去了。
許仙出門訪友乃是常事，白素貞倒沒在意。他不在家，倒是方便了白素貞與小青舒展身子，對上幾招，切磋法力。因在城裡，她們也不敢鬧出大動靜，只是化出劍來戰了半個時辰，總也算鬆了鬆筋骨。
瞧著大汗淋漓的小青，白素貞不由想起與她初遇時的場景。
那是500年前了，小青來了白素貞的山頭，提出要和她鬥法。約好了，鬥法之後，敗者甘願追隨勝者。大戰了三天三夜後，毀了不知多少山林，二蛇終於決出了勝負。自此，白蛇身邊多了一條如形隨形的青蛇。
6
金山寺的主持法海是位得道高僧，聽聞有蛇妖作祟，當即隨了許仙來斬妖除魔。
待他掐著佛號來到許府，見了正整理草藥的白素貞，卻是楞在當場，脫口道：“白素貞！”
白素貞循聲望去也是一驚：“法海大師！”
“許仙同我說家中有蛇妖作祟，沒想到竟是你。”法海有些疑惑，他所知的白素貞素來一心修道，怎會危害人間？
白素貞聞言默默，這才明白許仙所說訪友是去了哪裡。他如何發現她身份已不重要，只是這作祟一說，實在可笑，她便將報恩的緣由道與了法海。
“原來如此。”法海點頭，“上次相見，是北海旱災了吧，當時你出力不小，按這功德早該飛昇的，原來是因塵緣未了。如今許仙既已知曉你的身份，人妖殊途，你與他相伴數載，恩也算報了。”
“不錯。”白素貞淺笑，抬眼望向躲在法海背後的許仙，“許仙，你我塵緣已了，就此別過罷。”
7
聞得報恩一說的許仙此時卻是心下懊惱，這下可虧大發了。早知如此，他怎會要娶她，嬌娘子哪有榮華富貴來得實在，一時間臉色變了好幾變。
白素貞言罷便不再看許仙一眼，只顧自與法海敘話，而此刻方從內堂聞聲而出的小青卻是面帶喜色，總算能離開了。
既然事情已了，法海告辭便去，白素貞正要攜小青離去，卻被許仙攔了下來，道是夫妻一場好聚好散，邀她們再吃最後一頓飯。
小青雖然不怎麼情願，但畢竟是恩人所請，白素貞還是應了。酒菜擺了上來，三人推杯換盞，話已說開，倒比往日更盡興了些。
許仙連連勸酒，只是白素貞素來不喜杯中物，只淺酌了幾口便住了。小青卻是貪杯，不久就顯出了醉態，渾身散出妖氣來。
待白素貞反應過來時，小青已抑制不住自己，化出了蛇形，一條青色巨蟒乍現，許仙見狀雙目一瞪，竟是一命嗚呼，給嚇死了。
8
白素貞大駭，剛想施法壓制小青，身上卻也不舒服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後，她醒來時，小青已是不見蹤影。
小青此時定迷了本性，別犯下什麼錯事才好。白素貞俯身欲將許仙安置好再去尋小青，卻見他懷裡夾著本陳舊的書籍。
粗略翻了翻，白素貞這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一出。書上記載，蛇妖最懼雄黃，可使其喪失法力，而蛇妖之膽乃稀世奇珍。想起此前許仙勸酒之舉，白素貞不由心中惡寒，原來千年前善心的救命恩人，到了這一世，竟心腸惡毒至此，人心果然難測。
只是他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書上記載真假參半，蛇懼雄黃沒錯，但其效力卻不如書中所載，而是能使其現原形、迷本性。倒是那掩去雄黃氣味之法，卻是真有效。
此時已是多想無益，許仙已是作繭自縛，卻不知小青替自己擋了這災，此刻去了何處。
9
白素貞在翻遍了錢塘縣，也沒找見小青的蹤影，正是煩悶之際，法海卻突然出現，面帶悲慼，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原來小青離開許府後，酒力與藥力同時發作，本性全失，化著巨蟒真身在城內肆虐，毀了房屋無數，百姓死傷無數。這還不算，她竟還捲起了錢塘江的洪水，錢塘縣立時淪為人間地獄。
百姓都跑到了有佛光護持的金山寺避難，法海於是施法收了小青。
小青雖非有心，但畢竟大錯已鑄，為時晚矣。念及她多年行善功德，法海便將她壓在了雷峰塔下，雷峰塔不倒，永世不得出。
犯了錯，自然得受罰，白素貞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雷峰塔內太過苦寂，小青那樣愛鬧騰，怕是比死還難受了。
10
“姐姐，你說說你，放著好好的神仙不做，偏偏要同我一起在這塔裡思過，千年修行都白搭了。”小青不知是多少次發出這樣的抱怨了。
白素貞聞言只是笑笑，由著她。她知道，小青雖是嘴上埋怨，心裡到底還是高興的。雷峰塔的日子雖苦悶，但相伴總好過孤獨。
法海問她為何要放棄得道機會，甘願來這雷峰塔陪著小青。其實她也說不清楚，大概是幾百年了，已經習慣了小青在身邊，若沒了她，神仙似乎也沒什麼意趣。
其實在哪不能修行呢？雷峰塔裡的數載歲月，照樣能夠修行，切磋法術，不亦樂乎。
不記得是哪次比鬥之後，白素貞忽動念問起：“我忽想到，你那日竟能水淹錢塘，照理來說你的法力該沒那麼高才對。”
小愣青了一下，而後咯咯地笑了起來。
白素貞皺眉沉思：“這樣想著，你的修為應該與我相差無幾，當年一戰，怎會輸呢……”
小青止住了笑，牽起了白素貞的書，狡黠地眨眼道：“姐姐這般驕傲的人，怎會肯做人隨從呢？”歪頭一笑，“那隻好我輸給你了啊。”
數百年後，雷峰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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