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9 京城四大名編之一張守仁見證中國文學的一段黃金歲月

京城四大名編之一張守仁見證中國文學的一段黃金歲月

京城四大名編之一張守仁見證中國文學的一段黃金歲月

著名作家趙瑜(左一)和三大名編:章仲鍔、崔道怡、張守仁

京城四大名编之一张守仁见证中国文学的一段黄金岁月

八十五歲的張守仁 ◎劉紅慶

北三環中路上的“北京出版集團”是北京市屬最大的出版機構,70年裡出版過很多影響巨大的圖書,尤其在文藝圖書領域貢獻卓著。而它旗下的大型文學期刊《十月》,創刊於1978年,更是親歷了改革開放40年。

“北京出版社”變稱為“北京出版集團”已經好幾年,但出版社的老人還是願意把整個集團叫做“北京出版社”,因為這是他們的根。

85歲的著名出版家、翻譯家張守仁就住在出版社辦公大樓旁邊的家屬樓裡。好的樓層,加上好的方位,是出版社對他貢獻的肯定。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張守仁說:“因為有貢獻,就讓我挑嘛,我是第一號,北京市勞動模範,有文件。”

張守仁參與了《十月》的創刊,擔任過《十月》的副主編和編審。他與《林海雪原》《三家巷》《芙蓉鎮》《將軍吟》的編輯龍世輝,《沉重的翅膀》《鐘鼓樓》《第二個太陽》《蒲柳人家》《追趕隊伍的女兵們》《新星》的編輯章仲鍔,《人民文學》的負責人崔道怡並稱為北京文壇的“四大名編”。

龍世輝1991年去世,只活了66歲;章仲鍔2008年去世,終年74歲。京城文壇“四大名編”如今只剩下崔道怡和張守仁兩位。張守仁告訴記者:“崔道怡出生於1934年,比我小一歲。他發現了汪曾祺、李國文、蔣子龍等等,劉心武的《班主任》也是他發現的。我們幾位編過的作品,不客氣地說,構成了一部‘當代文學簡史’。”

北京出版社的前身是創立在西四牌樓下的“大眾書店”

1948年歲末,一傢俬營的北平大眾書店在北京西四大紅羅廠衚衕開張,那時的張守仁才15歲,還生活在上海。大眾書店其實是黨的地下工作交通站。新中國成立後,大眾書店改為“大眾出版社”。1956年,在大眾出版社的基礎上組建了北京出版社,先搬到東單原中國青年藝術劇院旁邊,後又搬到《北京日報》和《北京晚報》的樓下。

張守仁1961年由中國人民大學畢業之後,進入《北京晚報》編輯副刊《五色土》,每天和北京出版社的人在一個食堂吃飯。他記得:“當時北京出版社才十來個人,他們在一樓的幾間房辦公。因為公私合營大眾出版社改為國家出版社了,市委出版處派了一個副處長王憲銓到出版社,成為出版社的一號人物,擔任第一任社長。”

“文化大革命”爆發後,《北京晚報》副刊被批判,張守仁下放到門頭溝區勞動改造,除了下雨天不勞動,其餘的日子整天挖煤,還養了幾十頭豬。張守仁回憶:“我年輕時勞動很棒,人人都說我實誠。”

當地一位女赤腳醫生給貧下中農看病非常負責任,下雨天不幹活的時候,張守仁沒事做,也沒書可看,就寫了一篇文藝通訊來讚揚赤腳醫生。稿子寄給門頭溝區廣播站,編輯一看:“啊?我們山裡面埋了個秀才呢!”

就這樣,張守仁被調到門頭溝區委、區政府寫材料。1973年,40歲的張守仁正式調入北京出版社做編輯。那時,北京出版社在東興隆街51號小院裡辦公。此外,新文化街也有辦公點。

《十月》首期刊發了《愛情的位置》劉心武和編輯部接到5000封來信

熬到了1976年10月,“四人幫”終於倒臺了。作為年輕的知識分子,張守仁預感到“一個新的時代就要到來了”。

1977年7月,張守仁和出版社文藝編輯室主任王世敏及編輯章仲鍔到山東組稿。省領導在號稱“濟南釣魚臺”的南郊賓館做報告,他們聽得枯燥,就溜出會場,來到花園裡的樹蔭下聊天。當時大家強烈地意識到國家會有新的變化,他們能不能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打破封凍著的堅冰,辦一本大型文學刊物,迎接作家們從外地歸來,吹響文藝的號角呢?

三個人興致勃勃地商量刊物叫什麼名字,《東風》《首都文學》等等想了五六個,但全被否決了。王世敏說:“要不咱們就叫《十月》?”張守仁積極響應:“這個名字好!1917年十月革命,1935年十月紅軍長征勝利,1949年十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976年十月粉碎‘四人幫’,這個名字太響亮了!”章仲鍔接過話說:“十月還是豐收的季節呢!”

名字定了,張守仁回憶:“回到北京,就請故宮博物院一位書法家寫了這兩個字,不過書法家的名字我已經忘了。”另有資料顯示,為《十月》題寫刊名的是電影廠的美工李華錦。

王世敏組織了一個班子,由搞評論的女編輯黎汀牽頭籌辦刊物。由於當時很多作家還是“右派”,沒有稿件,直到一年後,《十月》才出版了第一期。

第一期《十月》刊發了張守仁編輯的劉心武小說《愛情的位置》。張守仁說:“當時內部有不同意見,有的編輯說不行,因為當時愛情和死亡是禁區。沒想到,小說發表後,劉心武和編輯部接到5000封來信,影響很大。後來好稿就源源不斷地來了,最有名的就是丁玲的《牛棚小品》。王蒙1978年回到北京後,他的幾部獲獎小說都是在《十月》發表的。”

《十月》一經面世,就得到了全社會的歡迎,全國讀者奔走相告。新華社還發了通稿,大意是說:文學有點解凍了,北京辦了一個《十月》文學雜誌。

《十月》創刊半年後,上海的《收穫》復刊。《十月》創刊一年後,《當代》創刊。一年半之後,《花城》創刊。《十月》創刊後兩年,全國雨後春筍般有了三十多個大型文學刊物。《十月》果然完成了破冰任務!

《公開的情書》看哭很多人出版社遷址荒涼的馬甸橋東

《十月》在中國最好的印刷廠——新華印刷廠印刷,地點位於西直門往南一點。最多的時候,要印一百萬冊雜誌,光北京印就不行了,武漢、成都等地也同時開機印刷。張守仁說:“後來我都有點難為情出差,一出差就被包圍,都拿作品叫我看……”

1979年9月出版的《十月》發表了作家白樺的一個電影文學劇本,劇本本身沒有引起太大關注。第二年,《十月》發表了靳凡的書信體小說《公開的情書》,描寫混亂年代追求真理的年輕人觀察、思考的心路歷程。

當時25歲女大學生丁寧在圖書館讀完《公開的情書》,放下雜誌就跑到東興隆街的編輯部。多年後她向記者回憶說:“編輯已經下班了,誰也沒見著,我挺失落地離開了。”後來擔任過北京出版社社長的吳雨初,年輕時在西藏阿里看完《公開的情書》,激動得哭了。很多年後,他見到《公開的情書》的編輯張守仁,用一個擁抱回憶青春。

1981年,章仲鍔因故受到冷落,恰在這時,《當代》需要人手,孟偉哉約見張守仁,張守仁介紹了老朋友章仲鍔的處境,章仲鍔就調到了《當代》。在《當代》,章仲鍔發現了大批優秀作家,推出了大批優秀作品。

2008年,比張守仁小一歲的章仲鍔去世了。張守仁說:“我跟他1973年同時進入北京出版社,感情像兄弟一樣。他去世後,100多位作家寫了追憶文章,仲鍔的老伴說:‘守仁寫的最好。’為什麼?我倆太熟了,經常互相攻擊,揭老底。我說他總是髒兮兮的,他損我說話南腔北調,還說我臭棋簍子……”

1981年,王世敏、章仲鍔等非常優秀的編輯離開了北京出版社,隋麗君、丁寧等三位編輯經過考試加入了進來。丁寧進入北京出版社開始編輯《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她回憶說:“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是新時期思想解放衝在最前面的,北京出版社推了好幾份重要的刊物,一個是《十月》,毫無疑問是大刊物,不用說了。還有就是我編過的《現代文學研究叢刊》。”

隨著編輯人手增加,出版社原有的兩處地方不夠用了。張守仁回憶:“當時還是軍代表找了24畝地,在馬甸東面。因為我們當時還有個名字是‘毛澤東著作辦公室’,旗幟太響亮了,所以有了地兒。不過,那時候這裡還是莊稼地,種的麥子,還有一些桃子樹。因為偏僻,公交車只有一趟,進城很不方便,很多人嫌太遠,不願意來。這時軍代表說話了:‘定了就定了。’ 1982年,先蓋起座紅樓,是我們的宿舍,我就從城裡搬來了。”

一群有骨氣的編輯追求文學獨立性《高山下的花環》發行了1100萬冊

丁寧和《十月》的幾位創始編輯並沒有交集,她印象最深的是陸元熾:“陸元熾是一個非常有擔當的人,受過‘三家村’的影響,對於思想解放是從心裡擁護的。”《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編輯部和《十月》編輯部緊挨著,丁寧對張守仁等編輯很熟悉。她說:“這些人都是經歷過運動,然後有追求、有思考的一撥兒人。”

陸元熾用自己的前途,把《十月》和《十月》的編輯全部保住了,丁寧說:“老陸是一個洞察時事特別清楚的人,為人特低調。反正所有老編輯提起老陸沒有一個人不讚許的,這個人沒有一點奴顏媚骨。”

張守仁說:“我非常欣賞陸元熾,出版社一把手,黨委書記。作品受到批評,編輯們不服,其實陸元熾根本就沒有接觸這個稿子。但事情發生了,上面問:‘你領導的出版社怎麼出現這樣的錯誤啊?’他就承擔了所有責任。出版社高樓蓋了七八幢,每次分房子他都不要,依然是住在蘇州衚衕的兩間平房裡,直到去世。”

有陸元熾這樣的社領導,有一個強大的編輯隊伍和更為廣大的讀者的擁護,老編輯們也倍兒抱團,他們經過運動以後,有反思,強調文學的獨立性,不受干擾。大家一拿到好稿子就趕緊寫報告,找領導談,千方百計讓稿子發出去,非常投入。

1982年春天,張守仁參加軍旅文學座談會,作家李存葆知道他是《十月》雜誌的編輯,主動找來。李存葆有幾個小說題材,徵求張守仁意見。一個關於自衛反擊戰,一個關於軍營裡的愛情,還有一個關於紅軍英雄的一生。李存葆說的很多細節感動了張守仁,比如戰士們受傷從前線回來,當地婦女們一籃一籃的雞蛋送到醫院裡,不要錢。也有軍旅裡走後門的事情,父親知道打仗了把兒子從前線調回來。

張守仁把李存葆叫家裡,說:“我們的軍事文學是沒有出息的,常常是拿地方上一個壞人作為對立面,這絕對沒有藝術力量。軍事文學要想激動人心,是要真實地描寫軍隊,以及戰爭的殘酷及爭議性等等。原子彈為什麼有力量?是原子核內部破裂,發出極大的能量,那麼藝術作品也是這樣。”

李存葆聽了張守仁的建議,超水平發揮完成了小說《高山下的花環》,前後發行了1100萬冊。張守仁不無驕傲地說:“《十月》辦得很紅火,紅火到什麼程度呢?當時全國有一百多家刊物,都爭著搶著和我們交換刊物。1981年全國中篇小說評獎,一共十五篇,《十月》一家就得了五個,而且第一名也是《十月》的。1983年評獎,《十月》還是得了五個,第一名還是《十月》的。”

見證文學的黃金歲月遺憾扔掉了大量珍貴的作家手稿

2018年12月18日,黨中央、國務院授予的100名“改革先鋒”中有兩位作家——“改革文學”作家代表蔣子龍和鼓舞億萬農村青年投身改革開放的優秀作家路遙。

蔣子龍的《開拓者》是張守仁編輯後刊發在《十月》上的,獲得了全國中篇小說獎。路遙最有影響力的《平凡的世界》則是北京出版社旗下的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迄今為止已經印刷了1700萬冊。

張守仁說:“1700萬冊什麼概念? 20世紀以來,除了《毛主席語錄》,沒有超過1700萬冊的。周梅森的《人民的名義》印了150萬冊,就在社會上產生了多大的影響力啊!”

張守仁趕上了一段文學的黃金歲月。他感慨:“很幸運我是見證者、參與者,這必須感謝北京出版社給了我一個平臺,使我這樣一個普通人在這個平臺上發揮了一些作用。有了《十月》雜誌,讓我有機會接觸到當代那麼多的名作家,編了那麼多好稿子,這是北京出版社給予我的,也是《十月》的同事給予我的。當然,我也是一個積極的工作者,如此而已。”

令張守仁遺憾的是,大量作者、讀者的來信都扔了。一者太忙,一者空間太小。他說:“忙得一塌糊塗,幾十個編輯合用一個電話,大家擠在一起,一個屋子裝了六七個編輯,我就一張桌子,信多得沒地方放。蔣子龍的《開拓者》手稿,張賢亮最好的作品《綠化樹》手稿,劉紹棠的《蒲柳人家》手稿,鄧友梅的《追趕隊伍的女兵》手稿,張一弓的《張鐵匠的羅曼史》手稿,王蒙的手稿,鐵凝的手稿,統統扔掉了,非常可惜。”

1993年,《十月》發表了賈平凹的小說,張守仁沒有參與編輯,並且對小說也保留自己的看法,但出了問題後,作為《十月》的副主編,張守仁說:“儘管我沒有參與,也不是終審,但既然我是領導之一,就應該承擔責任。一個真正的男人,一旦集體出了問題,他不應該躲閃!”

離開《十月》時雖已到退休年齡,但張守仁的事情並沒有減少。在中國作家協會,在中華基金會,在《作家文摘》都有事做。全國文學評獎,張守仁一直是主力評委。離開《十月》二十多年來,他沒有一天閒下來過。不過回首人生,《十月》刻在他生命裡的胎記依舊清晰。

圖片提供/劉紅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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