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這個佳片雲集大師扎堆的戛納電影節“大年”裡，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竟然“脫穎而出”了。雖然場刊評分早早就高高在上，但最後在大獎沒有頒給八年磨一劍的李滄東，倒是頒給了年復一年兢兢業業到甚至有些“套路”的是枝裕和，多少還是讓人有點意外。
《小偷家族》劇照
是枝裕和真的很高產，這些年年年都能看到他的新作。這樣的高產中，也有例如《第三度嫌疑人》這樣對於類型片略顯尷尬的嘗試。之前的《比海更深》或者《海街日記》，都算是恬淡系。人心中有暴風雨，而暴風終究在醞釀中又消解而去。《小偷家族》卻讓這狂風驟雨真的出現了，在電影營造了一個大家都習以為常的是枝裕和溫暖家庭超越血緣人際關係的光暈之下，180度的大轉彎的翻轉，這次的是枝裕和不再拿鈍刀磨人。一個家庭的分崩離析，在最美麗的時光之後，急轉直下，手起刀落，刀刀見血。
看電影過程中，體味其中最有滋味的地方，大概就在於其中冷暖色調的對比吧。觀眾始終能夠感受到一種冷感的東西存在，但導演力圖用很溫暖的方式呈現給你，你可以盡情感受到其中的溫情、粘著的溫度。可多少笑聲你也沒有辦法承認，這是一部暖的電影，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即便善意美滿，其樂融融，也如此脆弱。
一個非經由血緣組織在一起的“家庭”，嚴格來說更像是避難所。每個人都是失敗者，每個人又這麼努力的發光發熱，去照亮身邊其他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生活的黑洞，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卻成為彼此的救贖。
小偷家族，並不是“小偷一家門”，從老人到孩子，其實不是一家人，也不是全家都靠偷盜為生。中川雅也和安藤櫻算是“父母”的角色，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建築工人和洗衣房女工。“奶奶”是提供庇護場所和以社會救濟金籠起整個家的大家長。“姐姐”松崗優茉是提供軟色情服務的脫衣舞娘。真正在進行偷盜行為的只有兩個最小孩子。
孩子之間的羈絆，讓人想起《無人知曉》，是枝裕和那部最好的作品裡，孩童們面對這個世界，最初的懵懂和本能反應，在《小偷家族》中得以延續。而大叔與少年之間“如父如子”的情誼，亦能看出是枝裕和對於繼續探討血緣與親情之間關係的興趣。
《小偷家族》劇照
從小孩的天真出發，那種不知明天為何物的天真與“犯罪”對立著舞蹈，讓偷竊這一併不光彩的行為因為孩童的冒險都讓人帶著一種無法拒絕的擔憂。偷東西被拍得那樣靈動細巧。孩子們之間的組合拳作案，一時間觀眾也會跟著，捏一把汗，對於這樣抒情的文藝片，也明顯起到把節奏帶活的技術性效用。 而好像天然的就站在他們這邊了，為每一次的“得手”的小幸運而開心。偶爾旁觀者的縱容，也成了溫情和善意的裝點。
風俗店打工的松崗優茉，和啞巴嫖客之間無聲的對於孤獨眼神的確認，一瞬間沒有壓抑住的哭泣和低吟，人與人之間脆弱的連接，也不過是短暫的相擁取暖。
男女之間，中年男人在無意的一次性勾引後，喃喃自語地確認“我做到了是嗎”，一種對於性的嘲解和對生活無力感的抒發被不動聲色的提及。
在沙灘上一場合家歡樂的“表演”，奶奶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看著每一個人，蠕動的嘴唇舒展出一聲“謝謝”，那一刻眼淚已經完全止不住的淚奔。
光是這樣，就已經很是枝裕和了，陰冷底色泛暖光的表達，已經足夠觸動人心。而最後四分之一的篇幅，影片的走向甚至一種徹骨的寒。
他高明的給每個人都設置了不動聲色的秘密，這些秘密在小女孩的意外到來之前就潛藏在深處。整個小偷家族，像一桌脆弱的多米諾骨牌的牌局，一個人崩潰，整個家庭也就崩塌了。
原本以為被愛的，以為自己被善意收留的松崗優茉，發現自己原來是“利益交換”的犧牲品，被戳到痛處的她供出，安藤櫻犧牲工作也要維護的秘密。曾是殺人犯的秘密，卻解開她執意收留小女孩的緣由，也讓人回想起，老太太生前在絮絮叨叨溫情的日常中說“其實你是個好女人”的唏噓。此處必須提及安藤櫻的表演，警局的一幕長鏡頭裡她表情的變化堪稱教科書級了。
每一個人的秘密都是這樣的動人心魄又沉默無聲，一切都被生活磨成鈍重的紋路，長在他們絕望的眼神裡。可恰恰又是分崩離析的時刻，人心的絕望和其中映射的種種社會問題，又完成了超越親情血緣的人性的昇華。
在是枝裕和這種帶有煽動性的冷靜中，溫柔和道德相抵，不是空穴來風的什麼人性光輝的宣講，把這一家人聯繫在一起的還有源於自私的利己、孤獨和恐懼。
《小偷家族》劇照
比起《無人知曉》或者《如父如子》，這一次的家族當中，從幼童到老人，中年男女和青春期，是枝裕和的格局更大。處在每個人生階段的人，有自己對於世界的認知經驗，關於人生階段的煩惱和處境，也有原生個體性的遭遇。而即便一群戲劇性的人聚在一起，也毫不違和。反觀國內一些所謂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一切也似乎是有理有據，可就是讓你覺得人物經歷像一份社會新聞的剪報，毫不動人，無法讓人融入進去，這大概是是枝裕和作為大師的功力。
《第三度嫌疑人》撲街之後，這次的是枝裕和迴歸得如此有力。他熟悉家庭，熟悉生活經驗所帶來的呈現方式。他依然用他的電影“犯罪”，但知道自己怎樣使勁最擊痛點。也有人說是枝裕和也更“社會”了，雖然也有過於直白的批判之嫌，給影片的溫情中帶來了些許分明的稜角。
還有對於是枝裕和的影迷們來說，也許這部電影最好的消息不是它登頂戛納，而是6月8號《小偷家族》就會在國內上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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