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那年我隨母親從甘肅來到了新疆，第一次見到了我的繼父，他面善心慈，不善言語，看上去有點甘肅人的木訥樣。工作起來很自慎，曾立過功、受過獎、戴過大紅花。
他很少有休息日，一有休息便常帶我去撿柴禾。發薪時他總是給我一元錢的零用錢，讓我去買小人書，平時他上他的班我上我的學。75年我參加了工作，每當我休息回家，他總是笑著說:}回來了？”我也樂著說：“回來了。”好象過了許多年竟連聲“爸爸”都沒叫過一聲。
1980年，父親在一次粉碎飼草時，粉碎機無情地奪去了他的右手。當我得知這一消息時，一時驚呆了，醒過神來，隨便買了些用品騎了輛自行車走了近30公里趕到莫管處醫院時，他哭了。哭得特別傷心。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的淚水，他用顫抖左手拉著我的手說：“我怎麼辦呀!”望著他一夜之間白髮爬滿額頭，淚水順著兩腮的皺紋不停地流著，虛弱的身子，痛苦的心情，我輕聲地安慰道：“啥也別想了，有我呢。”
母親百年之後，我便在我家的屋山頭接了一間房子，把父親接了過來，和我們一起過。一家人和和睦睦，我們上班後他就背上一個柳條筐，拿上一把鋒利的斧子去撿柴禾，回來後曬乾、碼好，院子裡打掃地乾乾淨淨。有一天，他因患腦溢血住進了醫院，大小便失禁，昏迷了一個星期，在醫生的精心治療和我們無微的護理下，總算度過了病危期。回到家中，他已經不能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願，卻總是自己起來扶著床邊，光著腳扳磨來磨去，一天下來腳底下黑呼呼的。我便端了一盆熱水，把他扶在沙發上，把褲子挽上去，抓起腳向盆裡放時，他猛地縮了回去，搖著頭，嘴裡哼了句什麼，我大聲說:“把腳洗一下”。縮回去的腳又放了回來，整個房子裡靜的只有水的響聲，我仔仔細細地把腳的每一個角落洗了個透。當我抬起頭時，父親的眼眶裡浸滿了淚水，在不斷地向下流，滴在我的手背上，熱呼呼的。我一邊給他擦去淚水，一邊說:“爸!你這是幹啥。”
當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他的房間時，我的淚水刷地湧了出來。望著滿天的星星，望著牆角那堆柴禾，心裡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樣有說不出的難受，四十歲的人了，已為人父的我第一次面對父親喊出了藏在心底最珍貴的稱呼。這一夜我徹底的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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