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見到張姨，是在親戚家孩子的滿月席上。
66歲的她，核桃皮臉上只剩下兩隻深陷的眼窩，空洞混濁。20多年風溼導致的畸形四肢，顫巍挪著步來和我搭話，我忙迎上去牽住她那雙乾枯手。
聽她說著家常，我突然就想起了母親常有的感嘆，“同樣是一輩子，張姨的一輩子卻是’窩囊’的。”
任性不聽勸的年齡裡，一個決定毀了她一輩子。
1.
在我心中，張姨的老公是一個神秘人物，常聽別人說起他的過往，但從來沒有見過他。打記事起，他已經在外面組織了新家庭，離開張姨的這個家，一去不返。據說那是一個高高瘦瘦，帥氣利落，嘴甜如蜜的小夥，但結婚沒幾年就採了路邊的野花。
張姨也算自由戀愛，結了個勇敢追求幸福的“新式”裸婚。上世紀70年代，結婚流行三大件：手錶、自行車、縫紉機。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張姨，卻在婆家無彩禮，孃家一片反對聲中 ，義無反顧和對象去民政局登了記，一輛自行車被老公馱進了婚姻。
一輛自行車把張姨駝進婚姻，衰命開始。
婚後很快有了一對子女。為了掙個活絡錢，張姨守家照顧兩個孩子，一邊幹農活，老公則去離家四十里的某地打工。為省路費，兩人又趕了個趟，過成了時下流行的兩地分居。
聚少離多，柴米油鹽，雞聲鵝斗的兒女吵鬧中，煩燥埋怨在張姨心中滋生。磕磕絆絆的慪氣怨懟中，老公在外有了人。此時小姨的兒子四歲，女兒兩歲。
2.
老公的婚內出軌，大大挫敗了性子剛烈的張姨。孃家親人勸她早離早了，她卻考慮孩子小，說，
等孩子大了再說吧。不知道她老公如何跟那個女人交的代，在張姨沒有離婚的條件下，第三者竟然生了兩個孩子。直到婚外生的孩子到了上學時，倆人才辦的離婚。
在張姨名存實亡的婚姻裡，那些年，她獨自帶著倆孩子，操持家務，撫養孩子，下地幹活，箇中辛苦外人很難體會。某次艱難，張姨讓兒子去找親爹要學費，卻被同樣寒磣的他以一件軍大衣打發回來。
在落魄的經濟條件下，異常懂事的兒子提出休學，打零工一起供養妹妹上學，妹妹則一路埋頭苦讀考上了一所有名的重點院校。
在老師的資助下，女兒唸完了大學。
四年的大學費用對貧寒如洗的張姨來說，是一筆巨大開銷。上天也有仁慈的時候，女兒高中時的班主任是個心腸極好，也不缺錢的臨退休老師。在他的資助下，女兒唸完了大學。當別的同學一路船高繼續深造時，她卻毫不猶豫簽了單位，來到一線大城市，開始了回報補貼家庭。
張姨的兒子呢，雖家庭條件差，但他因品貌出眾被一小妞倒追，迅速進入婚姻。親朋好友都說，張姨的人生大事完成了，也算熬出頭了。
是呀，張姨是熬出頭了，但同時身體也被熬垮了。
3.
張姨不常來我們家，但那年，她卻破天荒住了好幾天。
我們家樓裡沒有電梯，出入不便的她愣是好幾天沒下樓，直到週末兒子來接她。其實，她很想下樓走走看看，只是她的關節變形嚴重，疼痛地難以上下樓。
張姨在四十出頭便患上了類風溼性關節炎，關節處疼痛難忍，並一年年加重。如今，二十年多年過去了，她的手腳關節變形嚴重，可以稱是重度殘疾。
我領她去附近澡堂，她連電動車都上不了，只能一步步慢慢挪著去。步行十分鐘的距離，愣是藉著柺杖挪了半個小時。
她告訴我，兒子打工不在家，因為肩周疼痛難忍，穿脫衣服不方便，又不想給兒媳添麻煩，她竟然一個冬天和衣而臥，不敢脫衣。
為了照顧到媽媽，張姨的女兒也常讓她去身邊居住。生活在一線大城市有外人看不到的心酸，張姨覺得女兒女婿挺不容易，自己這個廢人卻幫不上任何忙，還要孩子貼工夫照顧自己，於心不忍。
畢竟，每個月花在自己病痛上的錢是一筆固定開銷，這筆錢，自女兒上班能掙錢後，沒少貼自己。
4.
不久前，張姨老公的那個相好去世了，不到60歲，癌症。聽到這個消息，有好事的親人琢磨出一個路子：既然曾是少年夫妻，一個單身，一個需人照顧，
可不可以撮合他倆搭夥過日子？但這個想法很快被張姨否定，她說，最美好的年齡裡遭人嫌棄，如今這麼不堪，何苦自討無趣？
是呀，能擁有少年夫妻老來伴的情誼，需要幾十年如一日的磨合，最後成為一種習慣，一種濃濃的親情。那是一種融入生命的東西，是一種割捨不斷的親情。而張姨和老公沒有這個基礎。
親孃說，你張姨這輩子是心強命不強。可這衰命的形成何曾沒有自己的原因？女人找對象何嘗不是一次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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