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趙曉娟
10盤剛出鍋的蒜蓉小龍蝦用白色的盤子盛好，擺成一排。
三個資深食客一樣的中年人仔細打量著它們——觀察、用鼻子捕捉空氣中的味道，然後開始頗有介事地品嚐起來。這一切發生於一個空曠的階梯教室裡，這是一次嚴肅的大學課程考試。那些要品嚐10盤小龍蝦的人，是 潛江龍蝦學校的老師。而他們給出的分數，將決定著這些做菜的學生們能否通過這次考試。
胡濤站在一旁等待著最終結果。
還有一個多月，他就要去餐廳實習了。這是胡濤在這裡學習的最後一個環節，但他對自己做的蒜蓉小龍蝦的口感還是不太滿意，因為“甜度不夠”。最後他獲得了六十多分，勉強通過。
3月，這家原本低調的潛江小龍蝦學校，因為兩會上潛江市市長龔定榮的一番宣傳，而意外上了新浪微博的熱搜榜。關於它的傳說，還包括未畢業已經可以拿到年薪12萬的“工作簽訂邀約”。
在這所學校出名之前，潛江的名氣就因為小龍蝦而在全國打響。不僅盛產小龍蝦，也“生產”燒小龍蝦的師傅。
毫不誇張，從潛江火車站開出不到2公里，你就可以聞到小龍蝦的香辣氣味。潛江火車站等待拉客的一位司機說，自己拉過最遠的客人來自青海，而更多的則是過來學習燒製小龍蝦的年輕人。
10多分鐘之後，從火車站出發在滿城麻辣小龍蝦氣味當中，他們就可以看到“中國潛江龍蝦學校”幾個大字，掛在學校的外牆上——3年關於小龍蝦的學習就這樣開始了。
在鍋碗瓢盆當中上毛概
對於不熟悉的人來說，很容易把這所學校的教室當成食堂——裡面滿是炒鍋和調味料。就連小型的階梯教室講臺上，也會駕著一口大炒鍋和其他灶臺設備。過去2年裡，喻大雙和胡濤和他們2018屆的學弟學妹們在這所階梯教室裡完成了毛概、英語與管理類等理論課程。
教室、食堂和宿舍被安排在這所4層環形的學校內，構成了它的全部。
2015年，號稱“全球小龍蝦專業第一校”的潛江小龍蝦烹飪職業技能培訓學校成立。這和其他的技能培訓學校無異，只需要當地人社局批覆即可。
直到2016年12月，這所職業學校經由湖北省教育廳批准，變成潛江市江漢藝術職業學院下設的二級學院——潛江龍蝦學院，下設烹調工藝與營養、餐飲管理、市場營銷3個專業，並在2017年開始招生，合格畢業生將獲得由江漢藝術職業學院發放的普通專科畢業證書。
“其實我們不叫’小龍蝦學院’，”執行校長李加紅在潛江龍蝦學校創辦之初便來到這裡，他對界面新聞說。這只是在網友口中的暱稱、戲稱，作為學院名稱並不嚴謹，學院的官方稱呼是“江漢藝術職業學院飲食文化學院”。
這所學校的專業教學採取理論學習與實習實訓相結合的滾動式教學模式，根據龍蝦產業季節性特徵，行業淡季在學校學習基礎理論課程，旺季（含暑假）在企業實習實訓。為了在旺季（4-10月）儘可能讓學生多接觸小龍蝦，他們甚至把暑假縮短至1個月，寒假增加至2個月。
畢業即12萬年薪，只是個傳說
除了通過高考途徑招生，江漢藝術職業學院每年1月會發布一次“潛江龍蝦萬師千店工程”的單獨招生簡章，以接納具有高中學歷並希望獲得學歷的小龍蝦行業人員。
今年3月，2019年的單獨招生考試剛結束，今年飲食文化學院計劃招生200個人，過去兩年這一數字加起來為130人。通過考試者將在今年9月成為新一屆學生，並在3年後拿到畢業證書。
胡濤便是第一批將獲得畢業證書的學生。
胡濤想起2年前，甚至連土豆絲都做不好。如今他不僅對大青、大紅兩個常見小龍蝦品種頗為熟稔，也能通過手中的炒勺瞭解到“青蝦的殼比較軟，更容易入味，而紅蝦硬一些但肉質更Q彈”等燒蝦經驗。
他的同學喻大雙在被小龍蝦的鉗子夾過很多次之後，已經可以熟練地快速除掉百餘隻小龍蝦背後的蝦線了。他最近做的一次蒜蓉蝦，按照之前總結的蒜蓉蝦經驗——收汁的時候要控制好火候，火大了蒜蓉容易糊導致湯汁發黑，火小了汁收不好蝦沒有回味。“實際做蝦時火候仍然沒有控制好，甜味也不太夠，導致凍蝦原料的腥味不太容易去掉。”他說。
這學期他們還有7門課程要考試，其中3門是實操實訓課程，另外4門衛市場營銷、現代飯店管理等筆試課程。該校教務主任王中秋告訴界面新聞，實操考試由3位老師觀摩，各自給出分數後再平均出來——有點類似廚師比賽的環節。
此後一年就要去企業實習。
對市場營銷和電子商務還沒什麼實際經驗和深刻體會，胡濤他們這些僅有20歲的年輕人更為周詳的計劃是，從餐飲企業實習的過程中獲取工作經驗，用3-5年的時間把自己變成一名真正的小龍蝦大師，然後與朋友合夥開設一家小龍蝦餐飲店。
鮮少出遠門的喻大雙和胡濤都表示，對外面的世界還有點陌生，要先從湖北開始，“先過了實習期再說。”實習期結束，他們才會拿到國家教育部認可的畢業證書。
如今已經被企業預定出去的學生們，大多選擇了烹調工藝與營養（小龍蝦方向）專業，至於工資水平，並沒有傳說中的“年薪12萬”那麼多。
“畢竟他們是還沒有太多實操經驗的學生娃，去企業更多是為了歷練、打磨”，一位負責實操的老師告訴界面新聞，學生們的工資最初只有5000元左右，但小龍蝦市場需要人才， 成長快速的學生往往在實習期結束後很短時間內就能拿到1萬元月薪甚至更多。
30小時培養一位小龍蝦大廚
和喻大雙不一樣，王一維已經拿到了短期培訓的結業證書。
“短期培訓”也是潛江龍蝦學校的另一主營業務，用校長李加紅的話說，該學校的特色就是採取雙軌模式——以企業思維從事高校教育，一邊是面向計劃內的學生，從事學歷教育；另一邊則以“潛江市小龍蝦烹飪職業技能培訓學校”的牌子招收計劃外的學生，進行短期培訓。
基於小龍蝦產業的持續火爆，小龍蝦技師的培訓需求迅速升溫。這些人的目的也更加明確，獲得培訓之後基本都有開店打算或者已經擁有餐飲店。
“現在小龍蝦師傅特別好找工作，湖北、上海、北京、廣州這些城市缺口最大，在旺季，一個已經出師的燒蝦師傅月薪至少2萬元起步。”一位實操課老師告訴界面新聞。
短期培訓的學習時間，只有30小時。
這是一個私人訂製課程，由大師級別的老師一對一教學。王一維就是私人訂製課程學員。春節過後，在浙江義烏市開私房菜館的王一維準備出去學小龍蝦手藝，想要在即將到來的旺季，給自己的餐廳增加夜宵特色。他一直在江蘇盱眙和湖北潛江之間猶豫著，直到他看到關於潛江市長為潛江龍蝦學校在北京的“背書”，第二天便打包行李來到潛江，當即報名，開始進行為期5天的小龍蝦網紅菜的學習。
不同於江蘇盱眙的十三香小龍蝦，潛江小龍蝦最受歡迎的兩種做法是油燜和蒜蓉。有過電商經驗的王一維非常注重顧客評價和回頭率，油燜和蒜蓉是現在獲好評最多的小龍蝦口味。
他運氣不錯，遇到了這裡的金牌名師陳軍。在進入龍蝦學校之前，陳軍曾任蝦皇行政總廚兼技術總監，蝦皇可以算是潛江小龍蝦的一張名片，曾經上過綜藝節目《天天向上》，在全國擁有數十家連鎖店。
私人訂製幾乎就是小龍蝦專題課程，學員最終學會6-10道小龍蝦的相關烹飪技藝。最後的考試內容為做兩盤油燜大蝦，解凍、洗蝦、剪線、炒香佐料、大火爆炒，然後是最關鍵的是油燜。
當然，要做短時間內培養出燒蝦師傅，學費也不可能像計劃內學生那麼低，30課時的私人訂製班、360學時的小班培訓，學費在1.2-1.3萬元之間。在李加紅看來，這些課程的原材料由學校承擔，在小龍蝦的淡季，即便是冷凍的蝦子價格也在50元（1斤）左右。
而短期培訓的學生一天6個小時可能會做2-3份（1份2斤）小龍蝦。
“往往第一天做出來學生會自己吃掉，到後半階段的課程，他們除了品嚐，幾乎都會把做好的小龍蝦送給學校的工作人員，多的時候連保潔阿姨都不想吃蝦了。”李加紅說。
“小龍蝦還能火爆30年”
過去3年，算上短期培訓的人員，從 潛江龍蝦學校畢業的學生已經多達6000人次。
在這裡，幾乎人人都能和小龍蝦多少產生點關聯——在潛江這個103萬人口的城市中，差不多13萬人從事著與小龍蝦產業鏈相關的工作。
基於這一地緣優勢，加之談及小龍蝦的生命力，李加紅非常看好這一產業，稱小龍蝦“還能火爆30年”。他說這句話的底氣來自整個湖北小龍蝦的龐大產量，以及政府對“潛江龍蝦萬師千店工程”的支持力度。
根據2017年小龍蝦產業發展報告，2017年全國小龍蝦的養殖面積在1200萬畝，這其中湖北的小龍蝦養殖面積佔比在65%左右，全國水產技術推廣總站處長趙文武在今年3月給出的一組數據顯示，2018年全國小龍蝦的養殖面積可能會達到2000萬畝，小龍蝦給養殖者帶來的產量和產值均突破新高。
3月23日，潛江小龍蝦開捕儀式將在距離學校18公里之外的交易中心舉行。這預示著小龍蝦的旺季即將到來，這個全國最大的小龍蝦交易中心也將迎來最忙碌的時刻。
這個交易中心大廳由數百個檔口組成——正在忙著揀蝦的工作人員說話的時候也不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們需要再次甄別出死蝦以及個頭特別小的蝦，對於拿不準的直接扔到專用體重秤上，低於體重標準的小龍蝦會被扔到另一個塑料框中。
“現在還不是旺季，她們從早上六七點忙到上午11點基本就結束了，到7、8月份的時候，要一直揀蝦揀到晚上10點。”其中一位忙著挑蝦的工作人員告訴界面新聞。
“最近每天有100噸左右的小龍蝦在這裡成交，去年的最高峰期在900噸，今年可能會達到1500噸。湖北大部分的小龍蝦也是通過這個交易中心流向全國各大城市的物流中心、餐廳和超市。”蝦谷360負責人李紅衛告訴界面新聞。該交易中心鼓勵交易者通過其電子商務公司平臺“蝦谷360”完成訂單交割。
隨著小龍蝦養殖人數增多，交易中心入駐的商戶數量從去年的100多家已經激增至300家。據李紅衛提供的交易數據，交易中心過去3年（2016-2018年）的交易額分別是2.2億元、11億元、48億元。他預計今年這一數據能達到80億元。
它們最終會被中國各個城市的小龍蝦門店賣走。
在中國，小龍蝦在4年前就已經成為中國餐飲行業市場規模最大的單品類之一，當時的規模接近1000億元，至2018年，小龍蝦在第三產業的經濟規模已達2000億元。根據美團點評出具的餐飲報告，北京、上海、廣州的小龍蝦餐廳數字每年會有上千家的增長，周黑鴨、必勝客等食品和餐廳品牌也順勢推出與小龍蝦相關的菜品。
而第一批潛江龍蝦學校的準畢業生也即將到崗，吃小龍蝦的夏日時節將至，無數的味蕾正在等待著他們去取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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