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正趴在電腦前研究著那些沒有情節只有骨與肉的片子。
寂靜的夜籠罩著辦公室，就像門外急診走廊裡的喧囂一樣讓我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響起的電話如同阿托品一般使得我心跳加劇，略顯慌張。
“XX小區有一位老人突發暈厥！”急救中心在我最疲倦的時候派來了一趟急救任務。
“知道了，馬上出發！”
接到通知後，我和同事用最快的速度衝出了辦公室，啟動了急救車。
此刻，急診走廊裡依舊燈火通明，急診室裡上班的醫生依舊被埋在人山人海之中。
駕駛員師傅打開了警燈，護士快速準備著一些必須的工具，我撥通了家屬的電話。
“您好，我是120醫生。現在病人怎麼樣？”
“剛才暈倒了，不過現在醒過來了。”
“患者現在有什麼不舒服？胸痛？頭痛？能說話嗎？”
“就是出汗比較多，你們趕快過來吧！”
在得了患者已經恢復神志，並且暫時沒有明顯不適的回答後，我安慰道：“請稍等，我們馬上就到。”
120救護車，在空曠的馬路上疾馳著。
環顧車外，這座用鋼筋混泥土堆砌起來的城市已經陷入了深深的夢境之中。
前擋風玻璃上隱隱映射著我的影子，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同這個城市相比，用碳水化合物編織起來的肉體或許要更加脆弱一點吧？
不到十分鐘，我們便趕到了患者的家中。
敲開房門，只見一位光著膀子的老大爺正氣喘吁吁的坐在板凳上。
面色蒼白、大汗淋漓、呼吸急促.........這是最直觀的症狀。
心肌梗死、主動脈夾層、肺栓塞、急性心衰、重症哮喘.......這些能夠導致上述症狀的常見病一股腦的湧了出來。
“你們總算來了，快救救我們老頭子吧？”一位老年女性十分慌張的拉住了我。
“我們現在就救他。”我一邊推開她的手一邊趕忙詢問患者：“老人家，現在怎麼樣？有沒有胸口悶，胸口痛？能說話嗎？”。
聽見問題後，患者緩緩睜開了眼睛，看了看後又閉了起來。
不是他不願意回答，根本就是沒有力氣說話。
站在老人身後的家屬簡要的說了病史：“幾分鐘前我在房間睡覺，聽見砰的一聲就衝了出來。看見他躺在沙發邊，沒有了知覺。我一邊掐著人中，一邊撥了120。最多不超過一分鐘，就醒了過來。醒過來之後，就開始出汗。”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在沙發上放著一件白色的T恤，它已經溼透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來臨，因為我遇見過所有意識障礙伴大汗淋漓的患者幾乎都是致命的重病。
“以前有過什麼病？”
“有糖尿病、高血壓，一直在吃藥！”
護士第一時間為患者檢查了血壓和血糖，血壓100/60mmHg，血糖4.9mmol/l。
而我又為老人做了一份心電圖，結果除了有T波的低平之外，並沒有發現明顯的異常。最起碼，此刻，心電圖還沒有發出警報。
患者此時既沒有嚴重的低血糖，也沒有明顯神經系統陽性體徵，更加沒有任何明顯的不適症狀。
“快走吧，到醫院好好檢查一下！”我催促著患者和家屬。
因為患者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個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小區，不僅沒有電梯，樓梯更加是陡峭狹窄。
用軟擔架將這位腹型肥胖，目測體重在90公斤以上的老人抬下五樓，無疑是一件挑戰體力的事情。
即使秋夜微涼、有家屬幫忙，這也讓我立刻汗流浹背。
將老人抬上車後第一件事情便是鏈接上心電監護儀，吸氧，打開靜脈通路、補液、平喘等。
在紅綠相間的警燈下，承載著生命希望的急救車向醫院狂奔而去。
此刻，患者的情況如下：
血壓100/60mmHg、呼吸26次/分、脈搏98次／分、指脈氧97%，神志清楚，精神萎靡，面色蒼白，大汗淋漓，呼吸略促，言語清楚。全身皮膚黏膜無紫紺、無黃染。兩瞳孔等大等圓，直徑約3.0mm，對光反射存在。頸靜脈無怒張，頸軟。兩肺呼吸音粗，可及少許哮鳴音。心率98次／分，律齊，各瓣膜聽診區未及病理性雜音。腹軟，無明顯壓痛及反跳痛。雙下肢不腫。四肢肌力、肌張力正常。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
也許有人要說：患者此刻血壓、心率、心律、呼吸、指脈氧、血糖、心電圖等都還算平穩，只要及時送進醫院即可。
但是，病魔總是會出人意料的降臨，死神更加會出其不意的攔路收割性命！
就在我接到患者只有七分鐘之際，就在距離醫院僅剩三分鐘車程之時，最不願意看見的不幸發生了：患者突發心跳呼吸驟停！
“快，人不行了，準備除顫儀！”眼看著心電監護上心率從98次／分突然降到26次／分，緊接著那原本有著規則QRS波形的圖形變為細小的曲曲折折毫無規律的顫抖。
很明顯這並不是電極片接觸不良，也不是三度房室傳導阻滯，而是室顫！
“除顫儀準備完畢！非同步，200J！”
“所有人都離開！非同步，200J，一次！”我甚至聞見了一股焦糊味，也看見了懸浮在空中暴露著獠牙的死神。
“堅持住！堅持住！前面就是醫院！”雖然只有短短的數分鐘，但持續的胸外按壓卻讓汗水順著眼角流進了我的眼內。
它刺痛著我的眼睛，它撩燒著我的內心。
將患者送進搶救室，急診值班醫生接替過我繼續胸外按壓之後，我才感到全身的痠痛和黏糊糊的後背。
不幸的是，這位69歲暈厥的男性患者，依舊沒有逃離死神的魔掌，被召喚到了另一個虛幻飄無的世界去了。
只是暈厥，卻為何在清醒後又病情突轉直下？
如果換做是你：該如何考慮？
患者的病情特點如下：
1、69歲老年男性，有高血壓、糖尿病病史，平素規則服藥，控制情況不詳。
2、十幾分鍾前無明顯誘因突發意識障礙，持續數分鐘後自行緩解。發病時無四肢抽搐、無口吐白沫、無雙眼向上凝視、無大小便失禁。
3、趕到現場後，查血壓100/60mmHg，血糖4.9mmol/l。
4、體格檢查：血壓100/60mmHg、呼吸26次/分、脈搏98次／分、指脈氧97%，神志清楚，精神萎靡，面色蒼白，大汗淋漓，呼吸略促，言語清楚。頸靜脈無怒張，頸軟。兩肺呼吸音粗，可及少許哮鳴音。心率98次／分，律齊，各瓣膜聽診區未及病理性雜音。雙下肢不腫。四肢肌力、肌張力正常。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
5、接診約7分鐘後，患者突發心跳呼吸驟停。
綜上所述，似乎最大嫌疑的兇手便是心肌梗死和主動脈夾層。
因為沒有屍檢，所以，一切都只不過是推測罷了。
但是，無論真正的病因如何，對於這位患者來說，我想強調的是：
首先，應該引起重視的便是血壓。
雖然100/60mmHg的血壓並不算異常的低水平，但是對於一位常年患有高血壓，平日裡血壓控制不詳的老年人來說，可能已經十分的低下了。
最重要的是：患者在持續出汗，隨著容量的丟失，血壓水平必然繼續下降。這也是為什麼第一時間打開靜脈通路予以擴容的原因。
有很多人機械的認為只有患者血壓下降到了90／60mmHg以下才能算是休克，才需要糾正。
其實，這種觀念是錯誤的。因為每一個患者的基礎血壓不同，因為判斷休克除了血壓之外還要兼顧臟器灌注損傷情況。
其次，患者的心電圖除了有些T波低平之外，並沒有其它明顯異常。
既沒有壓低的ST段，也沒有左束支或右束支阻滯的改變，更加沒有“紅旗飄飄”的情況出現。
當然，這只是患者在發病後不到20分鐘之內的結果，或許有些病變還沒有顯示出來。
所以，一份心電圖不能說明什麼，應該持續關注心電圖的動態改變情況。
第三，查體時發現患者的兩肺存在少許的哮鳴音，但患者家屬卻明確回答了：以前從來沒有什麼肺部疾病！
哮鳴音時氣流通過狹窄氣道而產生的，對於這位既往沒有任何呼吸道病史，當時沒有明顯咳嗽、咳痰的患者來說，是否意味著當時便存在著肺水腫？
即使患者當時無明顯的端坐呼吸，無咳粉紅色泡沫痰，SPO2在沒有吸氧的情況下也能維持在90%以上。
那麼，急性肺水腫又從何而來？
結合患者的個人情況，似乎循環系統疾病的可能性最大。
到底是什麼樣的疾病才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掠奪生命呢？
因為如同絕大多數患者一樣，家屬拒絕了屍體解剖，所以最終無人知曉真相。
所有的推斷都只不過是基於患者的病史、症狀、體徵、檢查結果和經驗罷了。
但是，我想這則悲劇應該為大家敲響警鐘：
1、暈厥是死神發出的信號，絕不能掉以輕心。
2、有人發生暈厥，掐人中是毫無用處的。只需判斷是否有自主心跳呼吸，保證患者不受二次傷害，及時撥打120或送醫院即可。
3、暈厥伴大汗淋漓，往往預示著重大疾病的出現。
4、主動脈夾層、心肌梗死有時候也可能不會出現任何疼痛的症狀。
5、任何疾病都重在預防，不要等到悲劇出現時才後悔莫及。
PS：為了更新暈厥系列，我也算是絞盡腦汁了，甚至恬不知恥的改編了兄弟的故事。
這樣勤奮的我，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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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最後一支多巴胺，急診內科醫生，減肥失敗專家。2015/2016/2017年度優質頭條號。2018中國醫療自媒體聯盟年度十大原創文章，年度十大新媒體。微信公眾號：最後一支多巴胺（ID：last-dopamine）。版權、合作、投稿聯繫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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