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俊河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正和小組裡的其他人一起在會議室開會，他掐掉電話的同時環顧四周，發現所有同事還是板著一張臉。
是啊，好好的三天假期，卻因為今早甲方的一個臨時想法，現在被叫來加班，他也生氣，但他終究是小組長，生完了氣還要給其他人打氣：“我知道大家都不痛快，所以我們早點弄完早點回去吧。”
散會的時候有人嘟囔：“是啊，早點回去就不算加班費了，只一個小時算兩個小時的調休，領導就是領導啊……”
這話堵得杜俊河心裡一陣難受，他想拍桌子發火，但有什麼用呢？這樣“狗咬呂洞賓”的事，他這個中層領導經歷得還少嗎？下面的員工已經認準了他是為公司節約成本，他再怎麼解釋也沒用，真吵起來還耽誤項目進程，今天能不能回家都不知道了。
一想到家，他急忙拿出手機給父親回電話。
因為臨時加班，妻子又懷著二胎不方便走動，所以杜俊河讓父親老杜去補習班接兒子，這個點應該放學了，難道他又不記得是哪個教室了？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那邊老杜的大嗓門吼得杜俊河眉頭一皺，“俊河啊！你是不是把大寶接走了？”
“沒有，”杜俊河儘量剋制著沒提高嗓門，“我還在加班，怎麼了？你忘記教室了嗎？是1108，你去找找，老師不見到家長，一般是不會放孩子走的。”
“我去了！我去了1108！老師說孩子已經走了！”老杜越著急，嗓門越大，“真的不是你接走的嗎？我剛給倪娟打了電話，她說自己在家沒來接，也沒讓她父母來接，這孩子去哪了呢？”
杜俊河驚出了一身冷汗，但他還是對那邊的老杜說：“爸，你先彆著急，你就在補習班別走，你讓老師跟你一起去看監控，看看孩子去哪了，有消息你跟我說，其他的你別管。”
掛了電話，杜俊河先是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然後又深呼吸兩口氣，他告誡自己：這個時候你不能垮了，你要振作，一定要振作！
2
杜俊河先報了警，然後編輯了一條尋人啟事發在朋友圈，他屏蔽了妻子，猶豫了一會兒後，又給大舅子打了個電話：“……我爸剛才太著急，已經和娟打了電話，我擔心她瞎想，你能去陪她一下嗎？順便看看大寶到家沒，如果到了給我一個電話，我已經報了警，馬上和警察一起去補習班。”
患難見真情，平時不太對付的大舅子立刻答應了下來，杜俊河心裡難免感動，他想：等孩子找到了，回頭要多和他家走動走動。
發生了這樣的事，杜俊河自然請假了，好歹甲方和大領導都仁義了一回，讓他趕緊回家的同時也幫忙轉了朋友圈，這多少讓杜俊河焦躁的心平靜了一些。
正逢節假日，路上車特別多，杜俊河一邊咬著牙猛按喇叭，一邊想著剛上二年級的兒子。
老婆剛懷孕那會兒，他一直以為是女兒，所以想了好幾個女兒的名字，家裡人都很喜歡，但沒想到生下來的是個男孩，他有點失望。
別人不理解他的失望，雖然大家都說不重男輕女，但身邊想要男孩的還是居多，他對別人說：“男孩有什麼好？長大了還要操心結婚、房子、車子，生個兒子簡直傾家蕩產！”
但其實他只是不想再處理父子關係了。
別看如今杜俊河和父親老杜的關係還算融洽，可這也是最近幾年才有的事。一是他成家立業了，心態真的在變化，二是父親老了，已經過了動輒打罵他的年紀，所以這對吵了二十幾年的父子這才慢慢開始和解。
杜俊河知道父親當年的言行給自己帶來過什麼傷害，他更知道自己的性格和父親其實很像，雖然這些年已經儘量剋制和改變，但他內心深處依舊擔心歷史會在這一代重演，所以很多時候面對兒子，他依然會不知所措。
最近兒子鄰近期末考試，但幾次模擬考的成績卻下滑得厲害，他昨晚還為了這事吼了兒子一頓：“你一天天的都在幹嗎！這次期末考試你要是考砸了，這一整個暑假你都別想去任何地方玩！你蠢死算了！”
杜俊河在心裡祈禱：老天爺我求求你了，一定要我兒子安全回家，我不想他最後聽到我說的是話是那些辱罵，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
3
杜俊河還沒走進補習班的大門，就聽到父親的大吼大叫：“你們怎麼辦事的！根本沒人接我孫子，你們就讓他走了！你們還我孩子！”
他急忙衝進去，攔住了正在撲向補習老師的老杜，“爸！”
原本暴怒的老杜看到兒子來了，一下子癱在地上，“俊河啊，怎麼辦啊，監控看了半天，只看到大寶自己走出去了。我就晚來了五分鐘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還專門騎了電瓶車來的，但半路上有個人突然開車門，把我撞倒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來晚的……”
杜俊河這時才注意到父親的左側褲腿髒兮兮的，“你撞到腿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老杜拉著一旁的警察，“警察同志，咱們一起去找吧，幾個人分開找，從這到我兒子家，要麼坐地鐵，要麼坐公交，步行太遠了……”
來了三個警察，站在前面的那個說：“我們已經聯繫了總部，他們正在看這一路的監控錄像，地鐵和公交裡都有攝像頭，一旦有消息就會通知我們。我們現在也會出去找，不建議你們跟著，畢竟老人這腿……”
老杜急忙要站起身，“沒事沒事，我沒事的，我跟你們一起去。”
“爸，你就別添亂了！”杜俊河把父親推回到椅子上，轉身對幾個警察說，“我先把我爸送去醫院，然後就去找你們，你們給我留個電話吧。”
“俊河！我真的沒事！我能走的！”
看到父親還要起身，杜俊河徹底爆發了：“好了！給我閉嘴！讓你接個孩子你都弄不好，半路還被撞了，一天天的淨給我添亂！”
這麼一吼，老杜訕訕地坐了下去，杜俊河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轉身對著警察說：“麻煩你們儘快去吧，有消息一定告訴我。”
警察走後，杜俊河又和補習班老師溝通了一會兒，那個年輕的女老師已經嚇哭了，機構的校長則出來說了一堆安慰的虛話，杜俊河聽得心煩，嗯了幾聲就拉上父親走了。
去醫院的路上，坐在後面的老杜問他：“那補習班就這麼放過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孩子，其他的以後慢慢算。”杜俊河看著後視鏡裡的父親，後者正無精打采地縮在座位上，“哎，真是事兒趕事兒。”
4
到了醫院，掛號排隊，好不容易輪到他們，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診室裡，老杜小心翼翼地把褲子脫下來，杜俊河這才發現父親左側膝蓋上破了一道長長的傷口，因為血之前已經凝固並粘在了褲子上，所以此刻傷口又被撕開了。
“怎麼這麼嚴重！你怎麼都不早說！”
老杜低著頭，“就是傷口大，骨頭沒事的，不然我不會讓那人走的，他們陪了我五百……”
“你私了了？”杜俊河更來氣了，“你都一把年紀了，萬一留下後遺症呢？那五百塊有什麼用！拍個片子都不夠！”
一旁的醫生這時說：“沒事的，骨頭肯定沒問題，這都一路走過來了，就是外側有擦傷，不過你要實在不放心，也可以拍片，只是我不建議。”
“那就不拍了，醫生你給我包紮一下傷口就好了。”老杜轉頭問兒子，“你看看手機，有沒有人給你打電話，說不定大寶已經到家了……”
杜俊河第五十次把手機掏出來給父親看：“沒有！我鈴聲都開到最大了，要是有電話早就聽到了！——醫生，我們還是拍個片子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老杜大概是怕兒子再次發火，所以這次沒敢再反對，只是坐在那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拍片也要等，前面還有十個人，杜俊河給父親找了一個座位，自己則站在一旁反覆查看朋友圈，轉發的有不少，來詢問的也不少，但目前依然沒什麼消息。
有時候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杜俊河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呆呆地看著來回進出拍片子的人。
“對不起。”
“嗯？”他低下頭看父親，“你說什麼？”
老杜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有那麼一瞬間，杜俊河想問父親這句對不起為的是今天的事，還是以前所有的事，但這種衝動轉瞬即逝。他想：就當父親是在為所有的事，包括今天的事，道歉吧，父子一世，也是難得糊塗。
5
拍完片子，杜俊河接到了警方的電話：“杜先生，孩子我們已經找到了，就在你家小區門口。孩子說以為沒人來接他，他想自己回家試試看，但因為不熟悉路線，所以坐錯了車，現在已經安全到家了。”
他終於體會到“心裡的大石頭落地”是什麼感覺了，“好的好的，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老杜在旁邊問：“怎麼了？大寶找到了？”
“嗯，找到了，已經到家了，你放心吧。”
“那你趕緊回去看看吧，你把你媽叫來陪我就行了。”
杜俊河有點猶豫：“算了，讓她來一趟更麻煩，還是我陪著你等結果吧，要有個事她也拿不定主意。”
又等了半個小時，結果出來了，老杜笑嘻嘻地看著結果說：“我就跟你說沒事的，你還不信，你看，多花冤枉錢了吧。”
“行了行了，花錢買一個安心，”杜俊河覺得心情暢快，扶著父親往外走時他還馬後炮起來，“你以後不要著急，晚了就晚了，安全最重要……”
快到老杜小區門口時，杜俊河終於把憋了半天的話說了出來：“爸，剛才跟你發火，對不起……”
老杜擺擺手，“那有啥的，快回去吧，到家別罵大寶，他挺乖的，比你小時候乖多了。”
杜俊河“切”了一聲，然後看著父親走進樓道里，才發動車子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妻子倪娟正在給大寶夾菜，看到他回來，倪娟急忙轉移他的注意力：“爸怎麼樣？腿沒事吧？”
“沒事，就是擦傷，你哥呢？”
“回去了，”倪娟看丈夫要坐到兒子身邊，急忙小聲地說，“孩子走了一路也餓壞了，你先讓他吃點再訓他。”
杜俊河點點頭，然後在兒子身邊坐下。兒子有些害怕，兩隻眼睛一直盯著面前的碗不敢抬頭。
“爸爸媽媽有沒有和你說過，沒我們去接，你不要自己回來？”
兒子慢慢地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還要自己回來呢？”
兒子悶了半天，才小聲地說：“因為……我不想你們麻煩，我有幾個同學都自己回家的，我已經長大了……”
杜俊河揉揉兒子的頭，“是，你長大了，所以更不應該讓我們操心，以後你想自己走也可以，也要提前告訴我們，知道嗎？爸爸媽媽今天真的嚇壞了，我知道昨天剛罵了你，你可能不信，爸爸以後會多注意和你說話的方式，你是我兒子，你出了任何事，我都會很心疼，明白嗎？”
兒子抬起頭看看他，然後用力點了點頭，“爸爸，對不起……”
杜俊河突然有些釋懷，沒有一個當父親的會恨自己的兒子，更不想兒子恨自己，老杜當年是第一次做父親，他如今也是，所以犯錯是在所難免的，但他太想不犯錯，沒想到卻因此錯誤百出。不過如今明白這事也好，畢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他拍拍兒子的肩膀，心想：好在以後還有不少彌補的時間。（原題:《父子一世》，作者：神奇的尼斯。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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