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4 阮籍:阮氏家風的灑脫與隱痛

阮籍:阮氏家風的灑脫與隱痛

阮籍:阮氏家風的灑脫與隱痛

01

魏晉時期,活躍著一前一後兩個文學偶像天團,分別是“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賢”。

這兩大天團幾乎囊盡了魏晉頂級賢士,也成為了魏晉文人風骨的標竿。

而這十七個人裡,只有一個家族連接了這兩大文學天團。

對,是阮家。

阮家佔據了三個名額,分別是“建安七子”中的阮瑀以及“竹林七賢”中的阮籍和阮咸。

其中,阮籍是阮瑀的兒子,阮咸是阮瑀的孫子,而阮籍和阮咸則是叔侄關係,成為文壇的一段佳話。

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學與家風造就了這個家族賢士輩出?他們之間又是怎樣的師承關係?

這樣的家風與家族氣質為何沒能興旺延續?

02

先說說第一代天團成員阮瑀。

阮瑀出生在公元165年,家鄉是陳留尉氏,也就是今天的河南開封。

阮瑀年輕的時候,曾經拜同鄉的文壇大家蔡邕為師。因得名師指點,文章寫得十分精煉,聞名於當世。

受恩師蔡邕的影響,阮瑀頗有一些道家思想傾向,加之東漢末年社會動盪、政治黑暗,令阮瑀產生了隱居避世、不願為官的出世思想,而這種出世的念頭也一直貫穿在此後阮氏家族的歷史中。

相傳,後來曹操請阮瑀出來做官也頗費了一番周折,多次徵召未果,阮瑀竟然躲進了深山。

曹操也不含糊,竟然仿效起當年晉文公燒山的舉措,好在阮瑀雖然想當隱士,畢竟不願成為被活活燒死的介子推,他終於走出山林,勉強出仕。

阮籍:阮氏家風的灑脫與隱痛

除了阮瑀以外,建安七子中的其他幾位,也先後被曹操羅致門下。

看上去曹操這種求賢若渴的誠意,堪比劉玄德的三顧茅廬。

把這些才子聚至麾下後,曹操卻沒有能夠才盡其用。這與曹操對建安諸子的矛盾心情有關:作為文學家,曹操愛惜他們的才華;但身為政治家,又不滿他們恃才放曠的性格。

如此矛盾心裡的結果是,建安諸子並沒有在曹操那裡實現自己的鴻浩之志,對不起,是鴻鵠之志,而是常常充當陪侍之臣,周旋在曹丕和曹植兄弟的宴席中,留下了大量娛樂性質的詩詞歌賦,這與他們追隨曹氏父子的初衷顯然是大相徑庭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建安諸子和曹操的分歧日益明顯,其中個性最鮮明的孔融,因為多次觸怒曹操,在公元208年,被曹操以不孝的罪名殺掉了。

孔融的死,對建安七子的其他幾位觸動極大,尤其是對於本來就志在山林的阮瑀。

三年後,阮瑀在跟隨曹操出征馬超的路上,途徑商末周初的二位隱士伯夷和叔齊隱居的首陽山,阮瑀觸景生情,寫下了《吊夷齊書》,盛讚伯夷叔齊,並表達了深深的嚮往之情。

據說,這篇文章讓曹操很不爽,畢竟曹丞相期待的是“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盛況。

你阮瑀既然已經被召至我的麾下,卻去膜拜這兩個隱居在首陽山,寧可餓死也不食周粟的隱士,到底是幾個意思?

就在這一年,阮瑀的官職從五品的軍謀祭酒被貶為了七品倉曹掾的下屬,只能算是個不折不扣的芝麻官了,這次貶謫應該與《吊夷齊書》的影響不無關係。

第二年,阮瑀去世,終年四十七歲,死因不確,阮瑀也成為建安七子中,繼孔融後第二位離開人世的。

而比阮瑀更懂得韜光養晦,更會迎合曹操的其他幾位才子,也並未得到命運的眷顧。僅僅在阮瑀去世的五年後,建安七子中的其他五人,便全部死於一場瘟疫。

他們的才情與抱負,他們的抗爭與妥協,就此湮沒在歷史的風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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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父親阮瑀去世的時候,阮籍只有三歲。

在清苦的家境中,阮籍通過勤學而成才,他的天賦異秉,八歲就能寫文章,同時也遺傳了父親阮瑀不貪慕榮華富貴,深藏功和名的特質。

但和身體孱弱的父親不同,除了習文之外,據說阮籍的武功也頗為了得。在《詠懷詩》寫到:“少年學擊劍,妙技過曲城”。聽起來應該是一個練家子。

而相比於父親,阮籍也具有更強烈的建功立業 、平治天下的意識 。一次,阮籍登上廣武城,觀看當年楚霸王項羽與漢高祖劉邦交戰的遺址,放出了一句很狂妄的狠話:“世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意思是說,一個時代沒有英雄,才會讓小人成名”。

這裡的小人,究竟指的是項羽和劉邦,還是與阮籍同時代的人們,至今還眾說紛紜,但阮籍內心懷有一顆英雄的夢想,應該是不需懷疑的。

可隨著阮籍的年紀漸長,曹魏的政治局勢變得極為複雜,他的英雄夢想也就變的黯淡起來。

司馬氏崛起,不斷挑戰曹氏的權威,而且優勢日益明顯。

對司馬氏集團極為不認可的阮籍,只能效仿父親,開始了一場又一場拒絕出仕或勉強出仕的拉鋸戰。

第一次,是在公元242年。那時正是司馬懿和曹爽明爭暗鬥的時候,屬於司馬懿陣營的太尉蔣濟準備徵辟阮籍做自己的掾屬,阮籍寫信婉拒。蔣濟勃然大怒,還遷怒於阮籍的朋友,在鄉友親屬的苦苦相求下,阮籍勉強答應出仕,但很快又稱病請辭了。

第二次、公元247年,阮籍又一次被徵辟,這一次召喚他的是曹氏集團的曹爽。阮籍雖然傾向曹氏集團,但也預感到曹氏集團的前景不妙,不想因此得罪司馬家族,於是阮籍繼續裝病,謝絕了徵辟。

果然,公元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曹爽被司馬懿所殺,魏國大權落入司馬氏的手中。

阮籍對此深感不滿,但又感到世事已不可為,於是他採取明哲保身的態度,把讀書,旅遊與喝酒當成主業,或者乾脆就保持沉默。

從公元247年到公元263年,阮籍和山濤、向秀、嵇康、王戎、劉伶以及侄子阮咸七個人在當時的山陽縣竹林之下,喝酒、縱歌,肆意酣暢,為世人所稱道。

雖然這片竹林是否真的存在,今天已不可知,但七人偶像天團的影響力還是貨真價實的。

可惜,再瀟灑隱逸的生活,也無法掩蓋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在曹氏集團日益被司馬氏集團架空的大環境下,身為公眾人物的“竹林七賢”必須明確表態,到底是繼續忠於曹氏集團,還是轉投司馬氏的麾下?

在這個問題上,竹林七賢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年紀最長的山濤,抱著積極入仕的態度,選擇了與司馬氏集團合作;而嵇康則在山濤引薦他入仕的時候,寫出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旗幟鮮明的明確表達不與司馬氏合作的立場。公元262年,嵇康被司馬氏集團找了個藉口殺掉了,名曲《廣陵散》至此絕於天下。

阮籍:阮氏家風的灑脫與隱痛

阮籍沒有嵇康那樣誓死抗爭的勇氣,只能接受司馬氏的徵召為官,卻也不甘心為司馬氏獻計獻策。

於是,阮籍一邊繼續喝酒買醉的生涯,一邊和司馬氏周旋,慎言慎行,他的謹慎程度甚至讓司馬昭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然天下之至慎者,其為阮嗣宗(阮籍的字)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評論時事,臧貶人物,可謂至慎乎!

在司馬昭看來,天下應該沒有比阮籍更謹慎的人了,稱讚之中也帶有幾分揶揄。

謹慎歸謹慎,內心的糾結卻還是揮之不去。據說,阮籍有時自己駕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車沒法走了,便痛哭而返,留下了“窮途慟哭”的典故,身不由己的痛苦由此可見一斑。

公元263年,司馬昭需要一個有影響力的人寫封《勸進表》,目的就是給他個臺階,勸他受封晉公。

當時阮籍受命執筆,為了逃避這個差事,阮籍酩酊大醉了好多天,可還是沒有躲過去。只好揮筆寫下了《為鄭衝勸晉王箋》,雖然依然是文采飛揚,但卻顯然是違心之作。

寫完了這篇《勸進表》僅僅兩個月左右,阮籍就在糾結和鬱悶中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五十四歲。

04

第三位是阮籍的侄子阮咸,雖然人也在竹林七賢之列,但阮咸的存在感並不強。

他流傳下來的作品和文字極少,但卻融合了幾位竹林七賢中長輩的特點 :

他生活放蕩不羈,這一點很像叔叔阮籍;他精通音律,七賢中只有嵇康可與他匹敵;他還嗜酒如命,甚至不在劉伶之下。

雖然阮氏家族的人都能喝酒,但阮咸喝起酒來還是顯得格外驚世駭俗。

一次,阮咸到同族人當中聚會,大家一起圍坐,面對面痛飲。當時有很多豬也來喝,而阮咸卻毫不在乎,就與這群豬一道喝酒。各位兄弟都認為阮咸放任曠達,實在是酷斃了。

晉朝建立後,山濤推舉阮咸主持選舉,說他如果處在任人的職位最為合適。晉武帝卻認為阮咸好酒虛浮,便棄用了他。

此後,阮咸又因為精通音律,被一位掌管音樂的高官嫉妒,把他調出京城擔任始平太守。後來,阮咸無疾而終,卒年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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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阮氏的三代文化偶像:深藏功和名的阮瑀、離經叛道的阮籍以及放浪形骸的阮咸,不僅讓當世之人為之傾倒,也被千百年來的人所敬仰和羨慕。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甚至因為仰慕阮籍,把自己的字改為夢阮,而且在塑造賈寶玉的形象時,將阮籍作為重要原型之一。

可結合當時的歷史情境,我們會發現,在他們超然物外、亦歌亦狂的言行深處,其實有著深深的無奈和悲涼。

在那個王朝頻繁更迭的時代,阮家的幾代才子,意願不能自由表達,才華不能充分施展,甚至連隱居避禍也不可得,除了藉著幾分酒力,表演一番行為藝術,又能如何呢?

於是,當性格風采和父親極為相似的阮渾,也表達出要效仿父親和兄弟加入“竹林之遊”的意願時,阮籍長嘆一聲,對阮渾說:

仲容已預吾此流,汝不得復爾!

仲容是阮咸的字。這句話可以理解為,你的堂兄弟阮咸已經入了“扮超脫”這個坑不能回頭了,你就不要再踩進來了。

身為父親,阮籍苦口規勸兒子不要重複自己的老路,這種自省精神還是頗為難得的。

在阮氏的後人中,阮瞻、阮孚、阮放和阮裕等人都在晉朝擔任過不低的職務,雖然依舊好酒、依舊放曠,比如阮孚還留下了“金貂換酒”的著名段子。

但至少阮家眾人還是有所剋制的,在原則性的問題上,沒有在恃才放曠的路上走的太遠。比較平順的度過了亂世。這或許與阮籍等人的反省不無關係。

魏晉特殊的歷史條件,造就了阮氏這樣一個特別的家族,他們天真自然的放誕行為,玄虛高遠的玄學精神,以及文學藝術上的成就,在中國的文化史上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價值。

但阮氏家族得以延續,仍然還是得益於一定程度的內省和剋制,很多後人簡單的將阮氏的家風理解為縱情詩酒,放蕩不羈,顯然是流於片面的。

阮籍:阮氏家風的灑脫與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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