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插秧、車戽、雙搶、捉泥鰍、捉黃鱔、挖荸薺,關於家鄉水田的記憶

插秧、車戽、雙搶、捉泥鰍、捉黃鱔、挖荸薺,關於家鄉水田的記憶

江南多水田。

家鄉南陵水田尤多。這裡河湖溝汊眾多,水豐田肥,物產富饒,盛產大米,這裡孕育了全國四大米市之一蕪湖。南陵是西漢古縣,漢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始置春谷縣,三國名將周瑜為南陵首任春谷長,南朝梁武帝(公元525年)始置南陵縣。

家鄉有一個湖,名曰奎湖,是蕪湖市最大的湖泊,因湖中有七個小島對應天上的北斗七星,故名奎湖。家鄉有一條河,叫漳河,漳河流經到我們村莊附近時,稱洋河。家鄉屬亞熱帶溼潤型季風氣候,雨熱同季,日照充足,十分利於水稻種植,歷史上南陵盛產貢米,小麻秈米煮成的米飯噴香可口,有民謠歌曰:小麻秈小麻秈,一人吃飯兩人添!

於我,最愛的還是家鄉的水田。水田指圍有田埂,用以蓄水種植水稻的耕地。那年的春日早晨,年少的我牽著我家水牛迎著朝霞走進薄霧輕浮的田埂上,一輪紅日從東方的水田裡慢慢升起。而現在的我,每每回到家鄉,都會走到田間地頭,總會抓起一把黑乎乎、黏性實足的水稻土,放在手裡揉搓,想這土壤千百年來曾養育了多少家鄉的人。

我曾傻傻地問過我的外公,村外的水田怎麼來的?外公也答不上來。也許,我家那塊形狀很醜的小田塊存在已經很久了吧! 現代考古發現的炭化稻米,把水田的出現歷史上推到9000多年前新石器時代。人類農作方式的改變推進了生產力的進步,促進農耕文明的發展。古人如何勞作是我一直想探究的事情。小時候的夏季,姐姐們總喜歡和玩一種“做背”遊戲,我光背趴在竹床上,姐姐就把我的背當水田,按時令在我背上耕作,從做秧田開始,一直到割稻打稻,動作有慢有快,有輕有重,耘田抓草時,姐姐的手在我背上時而遊走,時而輕撫,弄得我哈哈大笑,割稻時,姐姐會用左手三個手指把我背上的皮扯起來,右手當刀割起來,痛得我又呲牙咧嘴。前天查水田耕作過程,最早最完整最生動的莫過於明代謝肇淛(zhè)的記述了,他在《五雜俎·地部一》中記曰“ 齊 、 晉 、 燕 、 秦 之地,有水去處,皆可作水田……自犂地,而浸種而插秧,而薅草,而車戽。從夏訖秋,無一息得暇逸,而其收穫亦倍。”其中描述雖未涉及江南,但所言農事與我的家鄉農作基本相同,原來這水田耕作千年以來未曾有大的變化!

打我記事起,我就依稀記得每年的早春,田埂上草剛剛泛青,父親就用麻袋把早稻種用溫水催芽後浸入水中,在等待稻種發芽的間隙,用牛把凍了一個冬天的秧田犁過,土壤打碎成糊狀,再用長柄木鍬抹平,將根芽達一釐米左右的稻籽均勻撒在畦間,用草木灰蓋上,淺水漫灌,秧田逐漸由淺綠而深綠,秧苗長至七八寸時就可插秧了。插秧是大事,早的人家會在撥秧前放一掛長鞭炮,還會做秧粑粑來吃。插秧是技術活,插的好既利於稻苗活棵,也便於今後管理。插的秧要一棵棵對齊,從田這頭到那頭並排六到八棵叫一趟,技術好的又好又快,追到不快的人時,往往會罵一句“你個摸奶奶快讓開”,被罵的人還不能還嘴!技術好就是拽,有吆五喝六的資格,若是年輕後生的話娶媳婦都容易。

插秧、車戽、雙搶、捉泥鰍、捉黃鱔、挖荸薺,關於家鄉水田的記憶

我最喜歡看人插秧,人過處白水泛綠,偶爾有膽小的人被田裡螞蝗叮了突然跳起來讓人發笑。我懂事時,母親還曾教過我一首插秧歌:“手捏青苗種福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成稻,後退原來是向前。”用插秧的事喻人生,淺顯而生動,又富有哲理。長大後才知道這是唐末契此和尚(又稱布袋和尚)所作,這首詩連只上過幾年小學的母親都知道,足見其傳播的廣泛深遠。

秧插好後,返青分櫱,薅草是必須的。薅草即耘田,與烤田一起構成彼時稻田田間管理的主要方法。耘田有兩種長長竹柄工具,一種是烏桐(音)(長約八寸,電熨斗形狀的木製農具,其下釘有幾排鐵釘),一種叫海刮子(四寸見方的鐵刮子,前部為刀片向內略傾斜,用來勾刮雜草)。烏桐(音)比刮子要長要重,抬起落下非得要力氣大的人才可以,且需要水田裡灌滿水,人推著烏桐(音)在稻苗間來回扯動,發出嘩嘩的水聲,一些小的雜草就會漂浮到水面,拉過的水稻土變得稀溷,小時父親告訴我這是給水稻根“撓癢癢”,有利於水稻根系的生長。我十來歲時,父親就叫我用海刮子耘田了。田裡水放完後,他教我用刮子塌拔泥上雜草,在稻苗根的周圍培土。我人小,一趟只能耘五到七棵稻苗,一趟下來,往往腰痠腿痛苦不堪言,手上會起幾個大水泡。

車戽則是指水田的灌溉,也即車水和戽水(用盆或其他工具舀水入田),是水田農作必不可少的活計,家鄉河湖溝汊眾多,農忙時節溝塘邊常可見到車水戽水的熱鬧場面。進入伏天,天正熱時“雙搶”就開始了。我曾就“雙搶”寫過一篇文章,記述了其中的苦樂,為了搶收搶種,人人都在這二十來天時間裡脫一層皮、掉幾斤肉,直到立秋吃西瓜的那一刻到來。

“雙搶”搶種的是晚稻。糧食匱乏時期,家鄉都是種雙季稻,一家老小無論男女均須在水田勞作,除了過年前後,寒來暑往都不曾停歇,那糙糙的米粒,哪顆不是得人血汗並吸收天地精華而成!因此,小的時候父母教育我們,吃飯時不能掉飯,誰要是掉了一粒,父親的筷子馬上變成棍子打在手上!而母親則說掉飯到地上要遭雷打。

當然,這古老的水田為我們提供的還遠不止稻米。那時水田很少使用化肥,農藥更少,田裡泥鰍、黃鱔捉不完,靠塘的水田到了梅雨季節“戲水魚”滿田亂竄。下雨天起個早,來到水田邊,還沒到跟前,就能聽到水田缺口處魚戲水的“嘩啦嘩啦”聲。悄悄走過去,用網兜快速一撈,一準能捉到幾條魚。而有的魚已經從塘裡竄到田裡了,於是滿田找那水信,每捉到一條魚都是一陣驚喜。夏秋之間,晚稻已綠,常可見人提簍在田埂行走,那眼神四處逡梭,見田中一處泛著白沫,於是停下,用手查找洞口,確定後用腳踩洞口,四處找渾水冒出處,不消片刻,一條大黃鱔就從渾水處竄出,那人就用中指扣住塞進簍內。秋耕時,我則提著簍子跟在父親的犁後,翻起的土裡不時有泥鰍和黃鱔鑽出,有的甚至被犁犁成了兩截,流著血痛得在土上翻滾蹦跳。

插秧、車戽、雙搶、捉泥鰍、捉黃鱔、挖荸薺,關於家鄉水田的記憶

父親在我家最大的水田裡留了一角,沒有插秧,我就知道那是給我們種荸薺的。糧食多了,父親也開始考慮給我們解饞了。於是在那小小的白水田間稀拉拉的栽上找人要來的荸薺苗,把家裡的雞糞豬糞等拋進田中,一個夏天過了,綠綠的長長的荸薺葉就蓬蓬鬆鬆地長滿了那個小角落,入秋後開始泛紅泛黃,遠遠地看去似水田著了火。入冬葉子枯癟後,我們就去田裡放把火,燒的灰可以肥田,同時也便於我們挖荸薺。那荸薺一般長在土裡十五公分左右,第一鍬要特別小心,生怕挖破了荸薺。姐姐就用鏵鍬先在田邊挖個四四方方一土塊,小心地翻開來,因荸薺的生長,往往在土塊中間形成了隔斷,荸薺的屁股露在那翻開的土塊表面。於是再小心地破碎土土塊,我則用我長滿凍瘡的手去撿拾。待小籃子裝滿紅紅的荸薺後,姐姐就拎到水塘裡篩洗去泥,隨手也會先挑幾個最紅最大的給我吃。

水田,作為家鄉人安身立命的憑靠後來逐漸弱化,隨著外出務工人員的增多,家鄉的水田荒蕪的越來越多,許多千百年來不曾荒蕪的水田長滿了荒草。而村前的一大塊水田更是因為築漳河堤埂被挖成了水塘。當這些曾讓我勞苦的水田長滿荒草或成了水塘,我這個身在異鄉久離故土的人每每回家都會深深為之痛惜。好在家鄉留守的父老還依然堅持著勞作,每次春夏相交之季我回到故鄉,依然還能看到“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的鄉村美景!



徐承佑:筆名“農民是我爹和娘”,機關行政工作人員,大學文化,酷愛驢行,散文愛好者,偏好農村題材散文寫作,時有作品見諸報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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