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0 鄉村傻姑的三段“婚姻”和四個孩子

鄉村傻姑的三段“婚姻”和四個孩子

張銀為3個男人生了4個孩子,卻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遊蕩在村裡。

同桌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留級了,有點害羞的走進小一屆的教室裡,班主任指著最後一排的空位說:“你是留級生,就坐那兒吧”。

說實話,要論個頭兒,我是輪不到坐最後一排的,但走到那一看,同桌是個比我還矮的女生,她就是張銀。

沒有自我介紹,我倆對視了一下,張銀的第一句話就把對我的“敵意”顯露無疑,“你別搶我地盤兒!”

張銀使勁兒用手推著我,四周的同學哈哈大笑,有人喊著,別管她,她是傻妞。這時我仔細看了看張銀,她一張紅紅的小圓臉,雖然留的是齊耳短髮但很凌亂,手上都是油垢、墨水的汙漬。

之後又過了幾個星期,接觸多了,我發現張銀好像真的有些傻。

她總是在上午第二節課後才來學校,帶來的飯不是已經發灰的饃饃,就是早上吃剩下的稀飯;上課的時候她總會流著鼻涕、小聲嘀咕著什麼,我一看她,她就把頭縮起來;趴在桌子上睡覺、口水把課本打溼了,這些都是小事,張銀甚至會在教室裡解手,班主任一邊給她收拾、一邊說:“你再到教室拉屎撒尿,就滾回去”。

這些話老師只是嚇唬她,相比我們犯錯時會被老師揪耳朵、打屁股,張銀就像手握“免死金牌”一樣,她甚至從沒被罰站過,也不用參與打掃教室,哪怕是考試0分,老師都只是說:“張銀,恭喜你又考了個雞蛋”!

但同學們和她的關係一直不好。春遊的時候,張銀去的路上就把帶的方便麵吃完了,午飯時她眼巴巴的看著別人,但沒人願意分口糧給她;有高年級的學生下課後會專門來找張銀,就是為了逗逗她,還有男孩子逼著張銀去撕別人書、偷別人作業來抄。

我和張銀一直維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我偶爾會打她,可她從來不哭,考試的時候,她會悄悄的抄我卷子,有一次語文單元考試,我考第一,她考第二。

大伯

二年級下學期的一天,一箇中年婦女突然來學校找張銀,“銀娃兒,你大伯不在了!趕緊回去。”

“你亂說!”張銀哇的就哭了,跟著說:我不回去,還沒放學!

一直撫養張銀的大伯死了,來學校的女人是張銀的嬸兒。張銀對班主任說:“早晨起來,我看大伯睡在堂屋地上,喊了幾聲,我大伯沒作聲,我就從他身上跨過去來學校了!”

“你怎麼不喊你大伯吃飯?”張銀的嬸問。

“我喊了,我走時說,大伯,飯給你留在鍋裡在,我去學校了。”張銀回答。

之後一連幾個星期,張銀都沒來上課,班裡除了少了一些笑聲外,好像沒人意識到她的消失。

我從父親那裡打聽到了張銀的一些家事。張銀的爹媽都沒讀過書,本來生張銀時是雙胞胎姐妹,可出生沒幾天,一個孩子被張銀父親睡覺時壓死了。這事之後,張銀媽天天罵張銀爹,在張銀不到1歲時,一個人跑了。張銀一歲多時,她爹幫別人拆房子時摔死了,除了喪葬費,也沒什麼別的補償。

張銀成了孤兒,她大伯腿有殘疾,一直沒結婚,就收養了張銀。大伯的營生是辦白事時幫忙打夜鑼鼓,一夜收30塊,一般死人要停放三到四個晚上。全村的白事都會找大伯幫忙,張銀跟著他倒是吃穿不愁。只是大伯常不在家,張銀到了一兩歲該學說話的時候,都沒人教她,整個人也變得傻乎乎的。

臨死前,大伯還在別人家打了一夜鑼鼓,進家門時被絆倒了再也沒起來,手裡捏著90塊錢。

快期末考試時,張銀突然回了學校,她的課本已經被同學們糟蹋完了,都疊了紙飛機玩。但張銀好像變了個人,對於這些欺負她的行為,張銀沒有任何反抗,甚至沒有一點表情。

打扮上,張銀倒是乾淨利落了許多,嬸嬸現在撫養她,對她不錯,會給張銀做早飯,洗澡,換衣服。

有一天體育課,我們玩老鷹抓小雞,後面的同學把張銀上衣扯壞了,張銀哭著說:我回去告訴我嬸嬸去,說完沒等放學就走了。第二天,張銀的嬸子來學校給她辦了退學。

我再見到張銀是初三的時候,女大十八變,張銀的穿戴更乾淨利索了,還梳起了兩個辮子。只是她的腦子還是不清楚,坐在教室裡,筆都拿不利落,拇指不停地按著筆頭。仔細一看,她的手上多了很多傷痕。

張銀是來“補考”的,當時普及九年義務教育,沒讀到初三就退學的孩子都被學校找來參加畢業考試,考完就能初中畢業,就連張銀這種只讀了兩年小學的也被找了回來。

張銀說,老師讓她只要來寫個名字就行,我問她手是怎麼弄傷的,她說是剁豬草時弄得,“流了好多血,別人哄我說,腸子都會流出來”。

鄉村傻姑的三段“婚姻”和四個孩子

電影《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

婚事

我高二寒假的時候,張銀結婚了,18歲的她嫁給了同村36歲的李木匠。

李木匠小時候摔進了火籠裡,毀容了,嘴唇和眼睛都變型了,說話和視力都不太行,耳朵也燒沒了,聽力不大好。不過他這人挺老實本分的,小學沒畢業就繼承了父親的手藝。

李家就想找個媳婦好傳宗接代,嬸子替張銀答應這門婚事也是為她好,傻呼呼的一個人畢竟不好嫁出去。張銀起初答應了嬸子的安排,但結婚那天從轎子上跑下來五六次,開始笑呵呵的,後面就哭了,只念叨一句話:“我要找我嬸兒”。

當然,最後張銀還是嫁進了李家,只不過,完全沒個媳婦兒的樣子。

每天上午,張銀會圍著自家院子跑上十幾圈,說是跑操,下午在院子裡拳打腳踢,說是做操,夜裡要吵著回孃家找嬸,沒人送,自己也要回去。

張銀幹不了什麼家務活,反而是婆婆伺候著她。家裡人試著教她幹農活兒,她把秧苗反覆插到田裡再拔出來,嘴裡說著:“好好玩啊!”家裡人還讓她做過飯,但張銀炒菜用料太狠,四個人的飯炒出八個人的量來。

李家人最不能容忍的是,張銀上廁所時的不管不顧,公公在裡面都敢衝進去,嘴上也不閒著:“你快點啊,憋死我了”。有一次,張銀在廁所催李木匠,老李被催急了,打了張銀一頓。

結婚第4年,張銀懷孕了。在醫院臨產時鬧著要回家,沒辦法,李家人把醫生請到了家裡接生,張銀生下個大胖小子。

張銀好像很討厭自己的孩子,會無緣無故的打孩子,大兒子一直是奶奶在照看。兩年之後,張銀又為李家生下個女兒,她的腦子也變得更糊塗了。

張銀開始天天不回家,整天在村裡轉悠,餓了才回來吃口飯。那時張銀的嬸子已經去世了,孃家再沒什麼親近的人,她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村裡的小學,張銀會看著那幫孩子玩耍,跟著做廣播體操。

李家人受不了張銀亂跑,對她動手的次數越來越多。一次夜裡,張銀偷偷跑進鄰居廚房找吃的,把主人家嚇暈過去了,氣的李木匠用繩子栓住張銀,把她腿打骨折了。這次暴打之後,張銀徹底離開了李家。

戀人

09年春節,我從部隊回家休假,在街上看見張銀抱著個孩子。我本想上去寒暄幾句,可她像不認識我一樣,轉眼就消失了。

在小學同學聚會上,同學告訴我,李家已經徹底放棄讓張銀回去了,但是對她還不錯,會時不時給她送點吃的。

張銀為啥不願意回李家?她不想自己的兩個孩子?這問題也許只有張銀自己知道,有人說和她老公那次暴打有關,以至於張銀後來看見了老公,渾身都打哆嗦;也有人說張銀最開始就不想嫁人,結婚那天是被逼上轎的。

張銀一個人在村裡遊蕩了半年之後,人們發現她身邊多了一個男人。這個叫周鵬,是隔壁村的流浪漢。周鵬是個啞巴,40多歲的年紀,模樣看著像60歲。張銀沒什麼生計,就靠別人家辦紅白事擺流水席的時候,他主動上門幫忙幹些雜活兒,也不要錢,只求幾天飽飯。

一次,一個同學為父親60大壽擺酒,周鵬主動去幹了兩天燒開水的活兒。這兩天中午和晚上,周鵬會打包帶走些飯菜,別人問帶給誰,周鵬比劃著也說不清楚。同學很好奇,跟著周鵬,才發現他是給張銀帶的飯菜。他倆住在一間廢棄的屋子裡,沒有任何傢俱,只有幾床綠色的棉被。

張銀和周鵬像戀人一樣,會手拉手在村裡閒逛。一天中午,他倆在我五嬸的菜園子裡拔蘿蔔,五嬸估計他們是餓了,就沒攔著。他們倆一共拔出來四個白蘿蔔,周鵬把泥土洗乾淨、借了把鐮刀削了皮,每個蘿蔔都咬了一口,把其中一個給了張銀。五嬸後來聽周鵬說,因為只有那一個蘿蔔是甜的。

張銀和周鵬就這樣一起“過日子”,除了有時給他們施捨些食物,沒人過多的關注她們。直到一天夜裡,張銀的慘叫驚動了村民,人們過去一看,原來張銀又要生娃了。村裡把她送到醫院,張銀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我在街上看見她抱著的那個。

第三個孩子的降生,給村裡出了難題。老李家肯定不會認這個孩子,張銀家也沒什麼親戚了,周鵬自己就是個孤兒。一直到09年6月,兩個村的村幹部才商量出辦法,將孩子送給民政機構撫養,把張銀和周鵬送到鎮上的福利院。

張銀對這個孩子的感情不一般,送走孩子那天,她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周鵬也拿著根棍子要和村幹部拼命。

戀人

孩子被送走了,張銀和周鵬在一起的日子也差不多到頭了。

周鵬在福利院過的還不錯,有吃有喝就挺高興。但福利院的人員魚龍混雜,甚至有的人看到女人會一直跟著,穿得也衣衫不整。整個福利院除了兩個女員工,只有張銀一個女人,她顯然不習慣這裡。

張銀又回到了村裡,只不過很少再露臉。失去第三個孩子的打擊好像一直沒過去,她總喜歡找各種安靜的角落裡睡覺。村裡小學是她的常住地,這裡有食堂,孩子吃不完的飯菜,她會撿了吃。

沒人能說清過了多久,村裡人發現張銀徹底消失了。人們覺得她不會再回到村裡了,連李木匠都把她從戶口薄上消了戶。

可誰也沒想到,2013年春節時,張銀又回來了,這次出現,她穿戴乾淨,甚至有點時髦,一套紅色風衣加黑色靴子,身後還跟著一個差不多2歲的小女孩。

村裡人圍著看熱鬧,張銀傻呵呵笑著說:“這是我生的娃”。小女孩在一邊站著,不哭不鬧,一隻手死死拽著張銀的衣角。

剛回來那幾天,張銀沒地方住,她去了幾次李木匠家,李家老小沒有給她好臉色看,管了她幾頓飯。村裡報了警,民政部門暫時把張銀和小女孩安置在了鎮上。

失蹤將近3年去哪裡了?孩子到底是誰的?張銀說不清楚,也不願意說,不管是誰問這些問題,她都不吭聲。

一天傍晚,張銀和孩子在河邊玩耍,突然一箇中年男人硬拉著要把張銀和孩子拽到一輛麵包車上。村裡一陣吆喝,來了不少人把車攔住了,警察也到了現場。

要帶走張銀和孩子的男人叫王寶,河南人,30多歲的樣子。他交待自己是張銀的第三任“老公”,是這小女孩的親爹。小女孩也確實喊他爸爸,並且樂意讓他抱著自己。

王寶回憶,09年6月,他是走村串鄉賣衣服的時候遇見了張銀,他給了點吃的,張銀就跟著他去了南陽,兩人沒領結婚證,就生活在了一起。

張銀跟著王寶繼續賣衣服,生意慢慢好起來,還買了輛麵包車。2010年秋天,張銀又為王寶生了個女兒,“一家三口”以麵包車為家,四處賣衣服餬口。王寶小時候得過精神病,在南陽老家也受到了歧視,也許是同病相憐,她對張銀和孩子挺不錯的,把母女倆打扮的像模像樣。

直到2013年8月。他們在襄陽走散了。王寶四處找了幾個月,才想起張銀可能回村裡了。

無論怎樣,王寶和張銀沒有合法的婚姻手續,女方精神也不正常,孩子連準生證都沒有,最後由政府部門出面,把王寶和他女兒移交給南陽民政局,張銀仍然要留在村裡或進福利院。

分別那天,張銀很淡定,只是小女孩死死抓住張銀不放。那之後,張銀在村幹部和民政部門的“幫忙”下做了絕育手術。

孩子

去年臘月三十晚上,我在村小學看見了張銀。她穿一件黑色皮襖子,配著花棉褲,頭髮好像有幾個月沒洗了,還粘著幾根稻草。她雙手捂著皮襖,步幅緩慢,走起來一瘸一拐的。

我追上前問:“你還認識我嗎”?

張銀臉色煞白,沒回答,露出一點微笑。

“你這是去哪裡?你餓嗎?”我追問。

張銀還是沒理我,繼續一拐一拐地走著。

旁邊一個長輩說,自從結紮回來後,張銀不再和任何人說話了,走路也成了現在這樣子,大多數時候就躲在角落裡睡覺。她不再四處找吃的,就靠民政部門每月送來的吃的,還有村裡人的接濟過活。

這時,突然有兩個孩子站在了張銀面前。長輩指著他們說,這是張銀為李家生的一兒一女,兩個孩子還不錯,就是不愛說話。

姐弟倆是來給張銀送飯的,男孩端著兩碗菜,一旁的女孩端著一大碗米飯。飯菜遞到張銀面前,張銀坐在路邊,背對著我們,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過了一會,張銀吃完了,連碗裡最後一滴湯都喝的乾乾淨淨,她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兩個孩子收拾好,轉身離開了。

自始至終,張銀和她的兩個孩子一句話都沒說,就好像不認識一樣。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大賽徵稿啟事詳見首頁下方"青客故事")


-END-

鄉村傻姑的三段“婚姻”和四個孩子



鄉村傻姑的三段“婚姻”和四個孩子


當過兵,從過政,喜歡以夜為伴,抒寫人生起伏

鄉村傻姑的三段“婚姻”和四個孩子

事實核查員:劉汨 設計:鄒依婷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北青深一度】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首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