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傳聞，南陵城外有一座鬼山，山內有食人鬼魅穿梭其中，山中河流內皆是枯骨腐肉，每逢月圓之夜百鬼嚎哭，聽者會喪失心智，自願化為鬼魅的食物。
幾名身材高大的漢子，看著眼前幽暗陰森的陡峭山路，隱隱約約的淒厲哀嚎聲傳入他們的耳朵，幾個人瑟縮著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冷戰。
“傳聞果然是真的，這山上有吃人的妖怪呢！”
“我們把祭品放進山裡就趕快出去吧，這地方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其中一個漢子用力扯了一下手裡的麻繩，麻繩的另一端便傳來一聲細細的嗚咽，漢子們大踏步地走著前路，女孩子被麻繩縛著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她雙目罩著白紗，其上血跡斑斑，她看不見路，一路走一路摔，以至於全身上下沒有幾處好的皮肉。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山路也越來越難走，漢子將女孩子一腳踹倒在地上。
“死丫頭，你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那一腳踹得極重，青黎痛得蜷縮成一團，她聽見腳步聲匆匆地離去了，這才咬牙撐著身體坐起來。
原來這裡就是鬼山。
迎面撲過來的風裡有水汽，透著幾許腥味，想來是在水邊，周圍的溫度比剛才冷了，應該是到了晚上了。
得快些逃出去，夜晚的山裡就算沒有鬼魅，也有野獸，她可不想成為那些東西的食物。
青黎摸索著爬到離水汽稍遠一些的位置，憑著記憶和那些漢子們在泥土裡留下的腳印找尋來路的方向，她的膝蓋和手臂，被鋒利的岩石和樹杈割得血肉模糊，鮮血在她身後靜靜流淌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流得太多了，青黎覺得自己開始出現幻覺了。
四周有細微的竊竊私語，時而隱沒在風裡，時而又飄蕩在青黎的耳邊。
“哪裡來的姑娘……這身皮肉真嫩啊……”
“皮肉被糟蹋成這副樣子……可惜了這具好看的皮囊……”
“被人類剜了眼睛……真是可憐啊……”
一股力量忽然將青黎按倒在地面上，她的衣服片片碎裂，似乎是無數隻手抓上她的身體。
“救命……救救我……”青黎用盡全力掙扎著，指甲在泥土裡留下深深的痕跡。
一股淡淡的香氣忽然在樹林間瀰漫開，山裡各處頓時哀嚎聲陣陣。
“他來了……我們快逃……”
“這小姑娘什麼來路……居然能把他招過來……”
身周的壓力頓時消失，青黎來不及細想，翻身便想逃，但一股力量忽然扯住了她的肩膀。
“別往前走了，前面是懸崖，你會掉下去的。”
青黎轉過身體，她沉寂了很久的眼睛忽然看到了一點光亮，純粹的白，將黑暗硬生生地扯出一道裂縫。
“你……是誰……”
“洛生。”
2
青黎生來便與眾不同，因為她有一雙淺金色的眼睛。
她的眼睛並不僅僅是顏色怪異，更重要的是，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她能看到活人身邊遊走的邪祟、屋頂上鳴叫的九頭鳥、樑上盤繞的鎮宅蛇，以及世間的一切魑魅魍魎，通過那些東西，她能知道誰生病了、誰家有災、今年村子裡的收成如何。
青黎對村民說她所看到的，但是沒有人信，等到災難真的到來了，愚昧的村民便將一切都怪到了她的身上，說她的眼睛不祥，說她是妖魔的化身，剜了她的眼睛。
在一場洪水過後，倖存的村民看著哀鴻遍野的村落，他們將悲傷與怒火全都發洩到了她的身上，年輕力壯的漢子提議將她送到鬼山去做祭品，祈求來年能夠風調雨順。
青黎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只知道眼睛被刀子剜掉時很痛，而周圍的人，沒有人為她發聲。
鬼山很冷，青黎靠著岩石把自己縮成一團，她的視線裡有些許的光亮，知道洛生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為什麼我沒了眼睛，還能隱約看到你？”
光影漸漸明亮，青黎知道對方正在朝自己走近。
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身體。
對方停在她面前，“我的身體裡有一顆璧靈珠，你看見的不是我，而是它散發出的靈光。”
青黎聽不懂，於是她不吭聲。
那人繼續道：“你想出去麼？”
青黎點頭。
“那好，你幫我一個忙，我就放你離開這裡。”
青黎看著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她當然想離開，但是她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盲女，而這山裡都是妖魔之類，有什麼是她能幫上的？
“你要我做什麼？”她問。
“鬼山之中有一處冥月潭，潭底有一方巨大的青石碑，碑上有上古仙人留下的縛魂法陣，我要你割破手腕跳入潭中，以血為引，破壞掉這個法陣。”
青黎怔了怔，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我會死嗎？”
洛生沒有回答。
青黎沉默了一瞬，又問：“石碑下面有什麼？”
“上古兇獸，吃人的妖怪。”
青黎身體一抖，本能地感覺到了恐懼。
看出了青黎的退縮，洛生輕笑了一聲。
“若是不願的話也無妨，不過我要提醒你，留在這裡，你只有被鬼魅吃掉這一個下場，而你幫我，還能有一線生機。”
是啊，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最後賭一把。
青黎點了點頭，“好，我幫你，只求你說話算話。”
站在潭水邊上，便已經有刺骨的寒意，青黎伸出右手，看到白色的影子在自己手腕上輕輕一滑，溫熱的液體頓時滲了出來。
“疼嗎？”洛生問她。
青黎搖搖頭，屏住呼吸，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潭水裡。
潭水冰冷刺骨，青黎渾身上下的傷口，彷彿被千萬根鋼針扎一般地痛，她死死地咬著牙，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在瘋狂地湧出。
周圍的水流開始漸漸翻湧起來，潭底響起陣陣的轟鳴，青黎拼了命地想往上游，但她肺中的空氣不夠用了，窒息感鋪天蓋地，讓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想活下去，真的好難好難。
一道白光在她的視線裡緩緩亮起，有人在她的耳邊輕笑了一聲。
“也只有這樣純淨的血才能解開封印，小姑娘，真是多謝了。”
3
洛生沒有食言，他將青黎帶出了鬼山。
青黎醒來時，身邊那種陰冷潮溼的感覺便不見了，空氣裡也沒了腥氣，青黎摸到了身下柔軟的被褥，她鬆了一口氣。
一雙手忽然撫上她的臉，摘下了她眼睛上的蒙布，青黎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臉，“不要看，很醜。”
她曾有一雙很美的眼睛，但現在裡面沒有了眼珠，眼皮癟癟地塌了下去，上面還有當初刀子留下的粗暴的傷痕，她能想象到，她現在的模樣有多嚇人。
洛生收回了手，看著青黎重新戴上蒙布。
“就算你出了鬼山，但你的眼睛看不見，又孤身一人，在這亂世之中，怕是也活不下去的。”
“能活多久算多久吧，多一天，也是好的。”
過去的那些日子裡，她被村民恐懼厭惡，毒打折磨是常有的事，她每一天都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是咬咬牙堅持一下，她還是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我能醫好你的眼睛。”洛生忽然說，“南川有種仙草，可治癒任何難解的疾症，百年一現世，而今年剛好是第一百個年頭。我可以帶你去尋它，就算還了你放我出封印的恩情。”
青黎怔怔抬頭，“潭水下封印的那個吃人的妖怪，是你？”
洛生笑了，“是我，你怕嗎？”
青黎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如果洛生要吃她，早就在出封印的一剎那動手了，又何必出手救她，還帶她離開鬼山呢？
而且聽著洛生沁涼如玉的聲音，她實在無法把他與那些在鬼山上環繞在她身邊的鬼魅，聯繫到一起。
“如此，便多謝了。”
待青黎養好了傷，二人便一同上路了，青黎雖看不見路，但是她能看到洛生白色的光影，她跟著那道影子走，一路上走得倒也順遂。
洛生是一個很細膩的人，他總是能在青黎不經意的舉動裡發現她的喜好，打理好她的一切。青黎的生活裡第一次出現一個可以算是朋友的人，這樣的感覺讓她有些不適應，但又覺得無比心安。
來到南川的時候，洛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銀子，買下了一間宅子，將房契交到了青黎的手上。
“以後，你也有家了。”
青黎接過那張薄紙的時候，她的手一直在顫抖。
她終於是一個有家的人了。
“謝謝你，洛生。”
“那阿黎你打算如何謝我？”
這一句話響在青黎的耳邊，聲音輕柔，青黎覺得心口像是被一片羽毛輕輕掃過，她忍不住紅了臉，嘴唇顫動。
“我……”
“不如以身相許吧，如何？”
4
那一日，青黎沒有應下洛生的話，於是第二日，洛生便消失了。青黎摸索著走了整座宅子，她的視線裡一直是濃重的黑暗，讓她產生依賴的白光再也沒有出現。
青黎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發了很久的呆，她忽然間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一個人生存下去。
這可真的不是一個好現象，以前的她一直都是堅定自信的，就算沒有眼睛，也從沒有過退縮，為什麼在遇見洛生之後，她反倒變得懦弱了呢？
青黎想不明白。
她也沒有想到洛生會回來，而青黎房間門被推開的時候，是第二天的夜裡。
他身上獨有的冷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血腥氣。
青黎忽然感覺有些不安，“洛生，你去了哪裡？”
洛生沒答，抬手解開青黎面上的罩巾，將散發著苦澀氣味的東西抹在了青黎的眼睛上。
“我取回了仙草，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看見我了。”
青黎的眼睛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痛意，忍不住“嘶”了一聲，“你受傷了嗎？我聞到了血氣。”
“鼻子倒是好用得緊，不過我是一個很厲害的妖怪，你莫要瞎操心。”
青黎撇了撇嘴，任憑洛生為她纏上紗布。
“我的眼睛要多久才能好？”
“現在還不知，時間應該會很慢，雖是仙草，但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重塑眼球和肌肉，阿黎，你要有耐心。”
青黎伸出手，她摸了摸洛生的臉，從額頭一直摸到下巴。
“我想早點看見你。”
洛生笑了，笑聲清透，“我是一個妖怪，這張臉醜陋嚇人得緊，等你眼睛好了，我便會離開，給你留下一個好些的印象。”
青黎怔了怔，她抱住了洛生的腰。
“別走，洛生，別離開我。”
就算洛生是妖又如何？就算他醜陋嚇人又如何？青黎不在乎，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裡，他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亮色。
窗外風聲陣陣，窗內燭火融融，青黎嗅著洛生身上的冷香氣息，只覺得那顆冰冷了很久的心漸漸回暖，仿若冬雪初化、陽和啟蟄。
洛生怕青黎在眼睛恢復期會無聊，便開了一家茶館，每日迎接來來往往的客人，聽他們天南海北地談天說地，日子不緊不慢地一天天地過著，青黎面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
那仙藥的功效也著實神奇，短短一月的時間裡，青黎的眼珠便漸漸成了形，雖然還是看不見，但那雙眼睛觸摸上去不再幹癟。
日子有了盼頭，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洛生。
青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見洛生的真容，是不是和她夢境中的一樣溫和俊秀、挺拔如松竹？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客人們談論的一件事情。
“你們聽說了嗎？南川城內最近時常會有妙齡女子離奇身亡，死狀悽慘，都是被放幹了全身的血液，嘖嘖，也不知道兇手是何人，居然這般殘忍！”
“我也聽說了，不過有江湖道士說這是自鬼山之上逃脫的上古妖狐所為，據說妖狐當初被天神封印於鬼山，已經囚了它幾百年，不知怎地現在忽然破除了封印逃了出來，為恢復法力所以食人精血，唉……我們這段時日還是要小心些，切莫讓家人遭了那妖狐的毒手才好。”
青黎聽得晃神，她的心臟加快了跳動。
洛生這日不在，他說每過一個月，他要去採摘仙草，次日他回來時，青黎又聞到了血腥氣，她有些焦急地撲了過去。
“洛生……洛生，你去了哪裡？為什麼每次去採藥身上都會有血？”
“我吃的所謂仙藥，是你用那些女子的鮮血做藥引餵我的嗎？”（原題:《狐引韶光》，作者：海泊藍。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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