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们跟大家分享了“祐梓园”在日本打工的故事，这次，她带来的是居酒屋里千奇百怪的客人和他们的故事。都说居酒屋是日本社会的小缩影，在里面能看到日本社会的各种礼节和文化，透过这些客人的小故事，也许能一窥日本社会的文化和隐藏着的秘密。
说到居酒屋，就会想到サラリーマン（上班族、公司职员）。在我们传统的印象里，日本的公司职员下班之后为了释放压力，都要到小酒馆喝个昏天暗地，最后在黑夜无人的马路上东倒西歪。这样的画面让许多没有去过日本的人印象深刻，似乎居酒屋都是要和潦倒的醉鬼、落寞的职员联系在一起。甚至曾经有人问我：日本街上是不是到了夜晚都是喝醉的酒鬼啊？
在这家居酒屋打工一年多，几乎没见过喝到不能自持的客人，即便是有人喝多，最多也是趴在桌上睡觉，从不会有人耍酒疯闹事。我看到的情况可能不全面，但是按这样的概率来算，“日本满街都是酒鬼”的传说至少还要经过一番论证。
就我打工的居酒屋而言，客人形形色色，并不都是喝闷酒的上班族，有朋友闺蜜、全家老小、学校社团、小情侣、老夫妇，甚至还有福利院和登山俱乐部。他们的故事比影视作品还要精彩。
▲人声鼎沸的居酒屋
01.你所不知道的上班族
我们居酒屋从早上11点开始营业，一直到晚上11点，中午没有休息。平日12点至14点总是最忙碌的时候，从附近写字楼下班的上班族们，个个西装革履面无表情地鱼贯而入，有的三两成群，有的七八结伴，也有许多独自前来。他们大多点一份套餐和一份冰咖啡，抽上两支小烟，度过中午的休息时间。上班族最喜欢玩各式各样的手机游戏，每次上菜经过随意瞄一眼，都看得我眼花缭乱。尤其是独身前来的人，一定会专心于自己的手机游戏，似乎要隔绝某种尴尬。也有人会看看报纸和书，但毕竟还是少数。
晚上来的上班族大多是几个好友一起，有时也有十几二十个人的大排场。经历了一天高强度的工作打压之后，他们在居酒屋喝点小酒放松一下，使自己的心情得以舒缓。人们对日本的印象就是个传统的男权社会，家中妻子不会管教在外喝醉的丈夫，任其自饮自乐，所以不少人觉得日本人喝酒没有节制，也不会控制自己，去喝酒就是喝到烂醉如泥、不醉不归。
但其实并非如此。现在来居酒屋喝酒的上班族，不只是为了抒发苦闷的情绪，更多是为了社交和精神上的交流。落座后每人先点上一杯自己爱喝的酒，举杯示意并说道“お疲れ様（辛苦了）”，之后便开始闲聊，不会再互相敬酒，更不会劝酒，而是悠哉悠哉地喝着杯中的酒。喝完就再点，喝不完也没人强迫你，想喝什么酒都随自己的心情喜好，这样喝酒便不再是单纯地为了某种仪式、某种目的，而是为了促进大脑里的多巴胺分子的产生，从而得到自我的愉悦。
▲很多人穿着正装就来居酒屋喝酒了
有时客人兴奋地高谈阔论，甚至忘记了“喝酒”这件事，不是杯中酒丝毫没有减少，就是酒杯已空却不自知。此刻精神交流所带来的惬意，远远胜过酒精所带来的快感。日本的酒度数都不高，几乎没有像茅台五粮液这样的烈性酒，啤酒5度左右，清酒也都在十几度之间，就算几十度的烧酒，日本人也都是兑水和冰块一起喝。浅斟慢酌，不易喝醉也不易上头，伴着微微的醉意，话多了几分，感情也多释放了几分，就如《菜根谭》里写的“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此中大有佳趣”，客人们大概都了解此中妙趣吧。
上班族们喝完酒后总是会发生这样一个小插曲，就是“找皮鞋大赛”。他们大多数都身着西服正装，统一穿着发亮的尖头黑皮鞋（是在包间吃饭，需要脱鞋坐在榻榻米上，鞋子我们会帮忙收起来），饭毕，我们会将他们的黑皮鞋一字摆开。若是人多，二十几双黑皮鞋黑压压的一片，所有人就会开始找皮鞋大行动。有的人要试穿过四五双皮鞋才会找到自己的，有的人会把每双鞋子都拿到眼皮下面细细观察一番，有的人干脆就坐在一边等着，等着看最后哪双鞋子没人认领。二十多个“西装革履们”一起“光脚寻鞋”的场面热闹非常，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日本上班族最喜欢穿这样尖头的黑皮鞋，一定要擦得油光发亮。
▲居酒屋里堆放的皮鞋，傻傻分不清楚。
02.居酒屋的头牌客人
老人是居酒屋的头牌角儿，居酒屋是用来展示他们人生风雨历练的舞台。他们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笑容可掬、平易近人的老人，会和你拉家常谈心，聊聊东亚社会变迁和动荡的国际格局；一种是惹不起碰不得，要求还特别多，倚老卖老自视清高，那爆脾气哟，感觉火一点整个居酒屋都要为他们而燃烧；最后一种，是既不和你谈笑聊天，也不对你苛刻要求，只是静静地享受自己的用餐时光。
第一种的老人是我最愿意遇见的，他们态度和蔼可亲，甚至会和你一起讨论中日关系前景和历史渊源，最重要的是，他们尊重你和你的看法。有学识的人自然都是以相对客观的角度来交流。不过，有时候也会听到令人十分不悦的话，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打工学生的身份，义正言辞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譬如，客人提到日本媒体报道的中国很可怕，我就说，其实中日两国的一些媒体都有片面报道的时候，如果彼此都不尝试去了解对方的社会和文化，而是永远怀揣着一种成见去看待对方，那么大家的交流永远都不能实现互通。但有时如此直白地吐露心声又觉得尴尬，最后也只好假意笑笑。幸好他们大多几杯啤酒下肚，不太在意你说了什么，也是哈哈一笑点头赞同。
只是在这些瞬间，会觉得自己的力量很大，我们的言语、思想和态度都有可能改变很多事物。这让我想起以前看《凤凰锵锵》，许子东说过，留学生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打开了，就再也闭不上了，就如睁眼看世界是一样的道理。他举例，一个赴美留学生出国以后再去思考问题，绝不会完全纯粹地站在中国的角度，但也不会只是从美国思维出发去判断问题。他们的这种改变，就有可能会影响家庭、孩子，甚至影响社会和国际上的很多重要关系。许子东认为这就是走出去的意义，也是交流的意义。
扯远了，再说第二种，就是一脸傲娇清高地啪往那一坐，撂下一句“とりあえず、生。”（先来个生啤酒），都不抬头看你的老人。你越是态度恭敬地说话，他们就越是严肃脸，像是在公司里要求他们的下属，在家里管教自己的孩子似的。尤其是那些带着一大家子人来的领军人物，为了表现自己在的掌控地位，十分嚣张蛮横。别说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就算是店长的满脸堆笑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有时候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集团意识”极强的社会，不仅上下级地位分明，家族意识、制度也十分强烈严谨，“家”和“团体”的核心价值深深影响了他们的思想和生活。当你进入一个企业，就要彻底地奉献自己，理解、认同企业的精神，并深爱它。为了维持这样的秩序，就会有严格的服从制度，上级传达的命令，下级应该不遗余力地执行。来居酒屋的这帮“带头大佬”，一定都是他们家族里地位和权威最崇高的人，也许平日过惯了下达命令的日子，所以来居酒屋也放不下架子，要多展现几分领导的霸气。
不过，你以为这些领导都是老头？不，许多时候反而是家里的老太太一声喝令、指挥全局，就像贾母一样，在众子女面前尽显大家长的威严。
第三种老人最有自己的生活态度。他们都喜欢随身带一本书，等餐的时候看，边吃边看，吃完饭之后还看。每逢周末，店里都会有一对老夫妇亲昵地挽着手来吃饭，别人都是面对面坐着，只有他们一定是并排坐着，也不嫌位子太小。两人都拿出一本书，边看边等饭食上桌。他们第一次得知我是中国人的时候，十分惊讶，说自己家的媳妇也是个中国人。每次来的时候，他们都会略过满脸笑容的店长，直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可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真是愧疚。吃完饭后，他们必定会点一杯热咖啡，依偎着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各自手里的书，那种场面着实让人觉得温暖而美好。
▲特别像那对“周末常客老夫妇”
03.有态度的日本老太太
在日本大街上，你经常会看到年纪很大腿脚不便的老人还会独自上街搭车、买菜和逛公园。的士司机、机场搬运行李的工作人员，还有商场服务员等等，很多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这在中国是不可思议的场景。很多人会想，这把年纪了不应该在家享清福吗，怎么还要出来工作？大概是因为他们都不服老吧，想要通过这些工作实现自我的某种价值和愿景。人生还是那么美好，还有那么多幸福和快乐等着他们去享受。
▲许多的士司机都是白发老人
若是到日本旅游，一定会有人提醒你，请注意欣赏日本老太太这道亮丽的风景线。有人觉得，上了年纪穿衣打扮都可以随意一些，不再拥有青春的容颜，又需要那么花枝招展做什么呢？但日本的老太太就不一样，她们有自己的穿衣风格，每日都要化妆打扮。有些还时尚得不行，金丝边儿的老花眼镜，天鹅绒的帽子，俏丽的丝巾。之前提到的“周末常客老夫妇”，那位老太太就打扮得十分优雅动人：驼色的贝雷帽、米色的呢大衣、手拎牛皮手提包，妆容整洁大方，光彩照人。这些日本老太太们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放弃展现美和魅力的机会，反而把自己收拾的整洁利落，一副不输给年轻人的傲娇态度。
每每看到电车上有老人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抓着把手也不肯坐下的时候（有空座或有人让座的情况），我心里想，这才真的叫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其实许多日本的老头也风度十足，只是在老太太亮眼俏丽的魅力面前，他们的光彩变得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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