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4 《康定情歌》的作者是誰?

《康定情歌》的作者是誰?


《康定情歌》的作者是誰?


《康定情歌》的作者是誰?


《康定情歌》的作者是誰?

吳文季(右)與總政文工團的同事在一起


南國冬日,冒著凜冽的海風,我來到福建惠安,看一個給全世界留下了永遠的愛,自己卻沒有得到愛的人。三年前,我到川藏交界的康定,無意中知道那首著名的《康定情歌》的發現整理者是一位叫吳文季的人,原籍福建惠安。以後就總惦記著這件事,今天終於有緣來訪他的故居和墓地。

在抗日戰爭時期,吳文季一身熱血投奔抗日,在武漢參加了“戰時幹部訓練團”,後又輾轉重慶,考入中央音樂學院。學院停課期間,為生計他應聘到駐紮在康定地區的青年軍教歌。這使他有機會到民間採風。康定地處漢藏文化的交接帶,既有漢文化的敦厚,又有藏文化的豪放,尤其是音樂取雜交優勢,更顯個性。大渡河畔有一座跑馬山,那是漢藏同胞,特別是青年男女節日裡跑馬對歌的地方,吳文季就是在這裡採得這首情歌溜溜調的。隨著抗戰勝利學校內遷,這首歌也被帶回南京。先是經加工配器在學院的聯歡會上演出,引起轟動。當時國內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喻宜萱將它帶到巴黎的國際音樂節,於是這首歌就走遍世界。那是多麼濃烈的愛情旋律啊,“世間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地愛喲,世間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地求喲!”從西部高原吹來的清風夾著草香,裹著這歌,這情,飄過原野,灑向廣袤的大地。大渡河的雪浪和著它的旋律,一瀉千里,衝出深山,流過平原,直入大海。

那天晚上我就宿在康定城裡。這是一座高山峽谷中的小城,抗戰時曾作過西康省的省會,因地處中國內地通往西藏直至印度的咽喉要道,當時是僅次於上海、天津的對外商埠。晚飯後在街上散步,隨處可見歷史的遺痕。老房子,商店裡的舊傢俱,地攤上的老畫片,還有藏區常見的石頭、骨頭項鍊,小刀具等。許多外地遊客在街上悠閒地轉悠著,懷舊、淘寶。市中心修了一個休閒廣場,華燈初上,喇叭裡播放著《康定情歌》,還有那首有名的《康巴漢子》:“康巴漢子呦……胸膛是野性和愛的草原,任隨女人恨我,自由飛翔……”河水穿城而過,拍打著堤岸,晚風輕漾,百姓就在廣場上和著這歌的旋律、浪的節拍翩翩起舞。不少遊客按捺不住,也跳進隊伍裡,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坦蕩的愛濃烈的情,我現在想來心中還咚咚作響。《康定情歌》已被刻在大渡河邊的石碑上,已登上各種演唱會,通過現代傳媒手段傳遍全球,甚至被衛星送上太空。但是,很少有人問一問,它的作者是誰?

當我在大渡河邊驚喜地知道了這首民歌的發現整理者時,立即就想探尋他的身世。幾年來我到處搜求有關資料,而這卻將自己推入到一種悲涼的空茫。

南京解放後,吳文季在1949年5月參加解放軍,先後在二野文工團、西南軍區文工團、總政文工團工作,曾任男高音獨唱演員,領唱過《英雄戰勝大渡河》等著名的歌曲。但因為有參加過“戰幹團”和曾到國民黨部隊教歌這一段經歷,被認為不宜在總政文工團工作,於1953年遣送回鄉。沒有任何處分,也沒有任何說法。天真的他以為下放勞動一二年就可返回北京。以至於他走時連行李都沒有帶全,一批寶貴的創作樂譜也寄存在朋友處。沒有想到竟是一去不歸。

那天,我從惠安縣城出發,找到洛陽鎮,又在鎮上找到一條小巷。這巷小得僅容一人緊身通過,然後是一處破敗的民房。房分前後室,我用腳量了一下,前室只有三步深,牆上掛著他的一張遺像,供少數知情而又知音的人前來瞻仰。地上則散亂地堆著一些他當年用過的農具。後室只能放下一張床,是他勞累一天之後,挑燈寫歌的地方。吳回鄉後,孤無所依,就吃住在兄嫂家,每日出工,參加集體勞動,業餘幫鎮上的中學輔導文藝節目。一時使該校節目水平大漲,居然出省演出。後來又安排他到地方歌舞團工作,還創作並排練了反映當地女子愛情的歌劇《阿蘭》。他盼著北京有令召還,但日復一日,不見音訊。他哪裡知道外面的政治氣候正日緊一日,1962年北戴河會議大講階級鬥爭,1964年“四清”運動又開始清理階級隊伍。就這樣,直到1966年5月1日他不幸病逝,也沒有等到召回令,時年才48歲。

參觀完舊居,訪過他的兄嫂,我堅持要去看看他的墓。村裡人說,從來沒有外地人,更沒有北京來的人去看,路不好走。我的心裡一緊,就更想去會一會那顆孤獨的靈魂。開車不能了,我們就步行從一條蜿蜒的小路爬上一個山包,再左行,又是一條更窄的路。因為走的人少,兩邊長滿一人多高的野草,一種大朵的黃花夾生其中。我問這叫什麼花,領路的村民說:“叫臭菊,到處是,很賤的一種花,常用來漚肥的。”我心裡又是一緊,更多了一分惆悵。大家在齊人深的野草和臭菊中覓路,誰也不說話,好像回到一個洪荒的中世紀。

轉過一個小坡,爬上一個山坳,終於出現一座孤墳。淺淺的土堆,前面有一塊石碑,上書吳文季之墓,並有一行字:“他一生坎坷,卻始終為自由而歌唱”。我想表達一點心意,就地採了一大把各色的野花,中間裹了一大朵正怒放的臭菊,獻在他的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坐在墳前,聽頭上的風輕輕吹過,兩旁松柏肅然,世界很靜。我想陪這個土堆裡的人坐一會兒,他絕不會想到有這樣一個遠方的陌生人來與他心靈對話。他整理那首情歌是在1944年左右,到現在已經60多年,那是他精神世界中最明媚、燦爛的時刻,他的死,並孤寂地躺在這裡是1966年,也已半個世紀。他長眠後的歲月裡,回憶最多的一定是在康定的日子。那強壯的康巴漢子、多情的藏族姑娘,那激烈的賽馬、跳舞、歌唱、狂歡的場面。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瞬。音樂史上的許多名曲都來自民間的採風,並伴有音樂家的傳奇故事,它如大漠戈壁長風送來的駝鈴,久久地搖盪著人們的心靈。吳文季的西康採風,很類似於音樂家王洛賓的青海湖邊採風。康定的藏族姑娘應該比青海的藏族姑娘更熱辣奔放一些。王洛賓與卓瑪曾有一鞭情,有相擁於馬背,飛馳過草原,陶醉於綠草藍天的浪漫,因而產生了那首名曲《在那遙遠的地方》。我們也有理由猜想,在《康定情歌》後面,在鼓聲咚咚,彩旗飄飄的跑馬山上,或許也另有一個浪漫的故事。“世間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地求喲”,難道吳家這樣英俊的大哥就沒有哪位姑娘在賽馬時輕輕地抽他一鞭?那時他才24歲啊,正是花季。

我在墓邊坐著,南國的冬天並不凋零,放眼望去,大地還是一樣的蔥綠。近處仍是沒人深的野草和大朵的臭菊,遠處有一座小山,我問叫什麼山,陪同的人說不出具體的名子,倒講了一個曾在山那邊發生的著名的“陳三五娘”故事。啊,我知道《陳三五娘》是在閩南一帶流傳甚廣的傳統劇目,後來還拍成了電影。大意是窮文人陳三,在元宵燈會上與富家女子黃五娘邂逅相遇,互相愛慕。黃父卻貪財愛勢,將五娘允婚他人。陳三便和五娘私奔,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這是一個閩版的《梁祝》。但我不知故事的原型卻是在這裡。講故事者說,他們私奔的路線就是從那個山後轉過來,一直朝這邊,朝吳的墓地走來。吳文季在這裡長大,又酷愛民間音樂,他一定看過這出戏。也許,他在這淒冷的墓裡,還在一遍一遍地回味著這個故事。私奔是愛情題材中常有的主題,從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到《陳三五娘》,傳唱不衰。但天上無雲何有雨,地上無土怎長苗?當你處於一個不敢愛或不敢被人愛的環境或條件下時,你與誰私奔,又奔向何處呢?

吳文季所留資料甚少。他在總政文工團大約是有一位女友的。離京時,他的衣物、書籍、特別是一些樂譜資料還寄存在她處。但自從下放後,對方的回信就漸寫漸少,最後終於音斷訊絕。這大約是我們知道的他一生中唯一享受過的一絲的愛,像早春裡吹過的一縷暖風,然後又復歸消失。

山上的風大,不可久留,我起身下山,對地方上的朋友說:“墓碑上的那句話應改為:他終身為愛情而歌唱,卻沒有得到過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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