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6 秦少游寫於七夕的《鵲橋仙》是為誰而歌?

秦少游寫於七夕的《鵲橋仙》是為誰而歌?

鵲橋仙·纖雲弄巧

宋·秦觀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少游的《鵲橋仙》為誰而歌?

劉勇剛

秦觀的《鵲橋仙》系宋詞經典,是《淮海詞》中傳唱最廣的曲子。這樣一首用情深摯、立意高遠的曲子絕非空穴來風,它為誰而歌呢?本文認為《鵲橋仙》是為長沙義倡而歌,寫於湘南郴州,時間是哲宗紹聖四年(1097)的七夕。我們不妨對幾種流行的說法,加以辨析然否,以申己說。

一、為夫人徐文美而作

《鵲橋仙》獻給太太,自然可備一說。熙寧、元豐年間,秦少游外出應試或遊歷,夫妻暌離時日較多,未嘗沒有牛郎織女的況味。但仔細想想,神話中的牛郎織女是私情男女,而詞人和徐文美是明媒正娶的夫妻,用得著“銀漢迢迢暗度”嗎?“柔情似水,佳期如夢”這樣的話頭有些用力過猛。

二、送給越豔

元豐二年(1079),少游到越州(今紹興)省親,得到當地知州程師孟的禮遇,將他安排在蓬萊閣,有重要的宴會都邀請他參加,這樣他就能親密接觸到美麗的官妓——越豔。幾度流連歡場,不覺產生了戀情。有《滿江紅·越豔風流》為證。詞寫道:“臉兒美,鞋兒窄。玉纖嫩,酥胸白。自覺愁腸攪亂,坐中狂客。金縷和杯曾有分,寶釵落枕知何日。”詞中表達了對越豔芳顏的傾倒,但“寶釵落枕”云云是衝動,重在色而非情。再看贈別越豔的《滿庭芳·山抹微雲》:“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詞寫豔情,卻夾雜著功名不就的身世之感,倒是“傷情”,但看不到未來就無從談起“兩情久長”。

三、為蔡州營妓而歌

秦少游擔任蔡州教授期間,結識了營妓婁琬、陶心兒。元祐五年(1090)春,秦少游離開蔡州去汴京赴任,寄調《水龍吟》作別婁琬。詞雲:“玉珮丁東別後,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此詞抒發了佳期難再的愁苦。再看贈陶心兒的《南歌子·玉漏迢迢盡》:“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應該說,少遊對婁琬和陶心兒都用情不淺,但少遊在仕途上還要奔波,又怎麼會為她們歌唱《鵲橋仙》呢?

四、暗戀“小師母”王朝雲

《鵲橋仙》最後兩句寫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朝朝暮暮”出自宋玉的《高唐賦》“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有人猜測少遊寄調《鵲橋仙》乃暗戀東坡侍妾王朝雲。恰好《淮海居士長短句》中有一首《南歌子·贈東坡侍妾朝雲》:“靄靄凝春態,溶溶媚曉光。何期容易下巫陽,只恐使君前世是襄王。暫為清歌駐,還因暮雨忙。瞥然歸去斷人腸,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

其實,《南歌子》只是遊戲之作。元祐六年(1091),蘇門四學士齊集京城,都在館閣任職,公務餘暇他們經常到老師蘇東坡家裡做客,東坡讓侍妾王朝雲一起參加他們師徒的雅集。朝雲曾是錢塘名妓,能歌善舞,清麗脫俗。東坡弟子們都是當今名士,才華了得,這首《南歌子》就是朝雲當場向少遊所乞新詞。少遊即席吟成。他把東坡比作楚襄王,把朝雲比作巫山神女。少遊心裡是敞亮的,於是蘇東坡也煞有介事,寫了一首《南歌子·雲鬢裁新綠》:“雲鬢裁新綠,霞衣曳曉紅。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雲何事下巫峰。 趁拍鸞飛鏡,回身燕漾空。莫翻紅袖過簾櫳。怕被楊花勾引嫁東風。”他說朝雲從巫山下降到了人間,輕歌曼舞,但你不可以“勾引”她。

有人藉此炒作,說少遊暗戀朝雲,誤也。一則東坡是少遊的恩師,對他有再造之恩,這個底線少遊絕不會冒犯。二則東坡乃一代浪漫天才,自雲“我是風流帥”,對男女之情何等敏銳,倘若少遊對朝雲有意,他豈能裝聾作啞?東坡與少遊自元豐初年定交以來,一直保持著親切而深厚的人生友誼,這證明他們之間沒有芥蒂。三則朝雲對東坡一直忠敬有加,至死靡他。她對少遊只是友好,欣賞他的才華。

五、為被遣的侍妾邊朝華而作

秦少游人到中年,納過一位侍妾,叫邊朝華。張邦基《墨莊漫錄》卷三對此事有記載:“秦少游侍兒朝華,姓邊氏,京師人也。元祐癸酉納之。”癸酉是哲宗元祐八年(1093),這年少遊四十四歲,為秘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實為仕途最順達的時期。納妾的時間是七夕,新婚之夜,少遊賦詩云:“天風吹月入闌干,烏鵲無聲子夜闌。織女明星來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間。”少遊把朝華比作天上的織女,想見他愉悅的心情。好景不長,朝廷政局驟變。紹聖改元,哲宗親政,新黨上臺,一意報復元祐舊臣,元祐舊黨執政大臣紛紛遭到貶謫、流放,無一倖免。少遊在出京前,《遣朝華》詩云:“月霧茫茫曉柝悲,玉人揮手斷腸時。不須重向燈前泣,百歲終當一別離。”但朝華遣去二十餘日復來,少遊憐而復娶之。又據張邦基《墨莊漫錄》卷三記載:少游出京,“至淮上,因與道友議論,嘆光景之遄。歸謂華曰:‘汝不去,吾不得修真矣。’亟使人走京師,呼其父來,遣朝華隨去,復作詩云:‘玉人前去卻重來,此度分攜更不回。腸斷龜山離別處,夕陽孤塔自崔嵬’”。其實修真只是一個藉口,不願連累朝華受苦才是真正的原因,否則也不會“腸斷龜山離別處”了。少遊既然跟朝華決絕了,從此不復相見,又哪裡還談到“兩情久長時”呢?

六、寄情長沙義倡

紹聖三年(1096)春,秦觀從監處州酒稅削秩編管郴州,長沙是必經之路。關於長沙義倡,洪邁《夷堅志補》卷二有較詳細的敘述:說“義倡者,長沙人也,不知其姓氏。家世倡籍,善謳,尤喜秦少游樂府,得一篇,輒手筆口詠不置”,少遊南遷,取道長沙,訪潭土風俗,邂逅了這位藝妓。少遊觀其姿容既美,出語真誠,遂亮明身份,藝妓又驚又喜,殷勤款待少遊,遍歌淮海樂府。少遊與她繾綣數日,臨別之際,藝妓表達了侍奉左右的心願。少遊答應她,將來北歸重逢,便是于飛之日。一別數年,少遊竟死於廣西的藤縣。藝妓行數百里為少遊弔孝,哀慟而死。藝妓的故事,“湖南人至今傳之,以為奇事”。洪邁提到常州校官鍾將之感其事,為藝妓作傳,名《義倡傳》。

《義倡傳》將少遊與長沙義倡的故事寫得周翔,細節真實,絕非虛構。而且常州校官鍾將之是從郡守李結那裡聽來的,李結的祖父曾持節湖湘至長沙,聽聞了義倡之事。洪邁晚年在《容齋四筆》中又否定了這個故事,說“定無此事,當時失於審訂”。他的理由是秦少游被貶為杭州通判,以學道為由遣去了侍妾邊朝華,怎麼會眷戀倡女呢?洪邁的推測未必合理。少遊遣朝華是紹聖元年的事,邂逅長沙歌女已是三年之後,此一時,彼一時,少遊遇到了一位崇拜他的歌妓,重新燃起愛情的火焰不是沒有可能。洪邁說當時溫益知潭州,對逐臣很刻薄,不可能待見秦少游,這個觀點也沒有事實的依據。

少遊貶謫的路還要往南走下去,他與長沙歌女不得不灑淚而別。到了郴州以後,少遊日夜思念他的戀人,但戴罪之身,人命危淺,相聚又談何容易!其實《踏莎行·郴江旅舍》最後兩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的沉重嘆息也包含了對長沙藝妓的長相思。就在那年的七夕,他寫下了《鵲橋仙》,借牛女雙星的鵲橋相會寄託了他對長沙歌女的戀情。之所以認為該詞寫就於郴州,是因為後來少游到了橫縣,“日長聊以銷憂”,迨至雷州,《自作輓詞》詩云“荼毒復荼毒,彼蒼那得知”,在那種絕望的心情下,就不會寄情《鵲橋仙》作破格之談了。

綜上所述,特定的遇合,特定的情緒,產生了這首七夕代表作,《鵲橋仙》是為長沙義倡而歌。

秦少游寫於七夕的《鵲橋仙》是為誰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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