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1 孔子人格修煉的三重境界:君子、仁者、聖人

《論語》中大量有關鄙夫、野人、小人、成人、有恆者、君子、士、大人、賢人、善人、仁人、聖人等的評述,集中表現了孔子對人格修煉永無止境的層級認識。概言之,孔子以君子、仁者和聖人三重人格境界來定位歷史人物和評價自己的學生。君子重在“修身”,道德修養是進階入善最為重要的標準,是個體獨善其身的入門功夫,是社會秩序良性發展的大眾要求。仁者立足“齊家與治國”,在君子個體人格修煉之上,進而以自己的修養關注身邊人事,從入門進而登堂影響周圍更多人。聖人放眼於“治國與平天下”,以自身更大的政治能量造福天下蒼生,從登堂進而入室為萬世開太平。

《論語》有幾段話集中討論了君子、仁者和聖人的層級區分、境界之別。《雍也》載,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述而》載,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憲問》載,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子貢以為“仁”應具備“博施於民而能濟眾”的品性,但是,孔子卻認為廣泛地施恩於人民並能賙濟大眾的能力已經超越了仁者的界限,完全可以成為聖人的典範了。由此可知,聖人已經超越個體道德修養的基本目標,而昇華為參與社會群治、為天下蒼生求福祉的終極層面,諸如堯、舜這樣的聖君也擔心自己不能為天下生民立命開太平,因而孔子眼中的聖人之道並非常人所能承擔。“聖人,吾不得而見”就明確表明了孔子的態度。

孔子希望自己的學生皆能修己以成君子。當子路在向孔子求教關於君子的問題時,孔子的回答最能表明他心目中君子、仁者、聖人三重境界修煉進階的歷程。君子“修己以敬”,其關注的重點是修煉自己的身心,從而達到對外在人事的敬畏,這或許就是孔子所謂的“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這是修煉的入門功夫。第二步登堂之功是“修己以安人”,“安人”則強調君子能以自己的修為安撫身邊更多的人群,亦即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已經不是君子獨善其身的境界了,孔子就曾說過“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憲問》)。仁者超越君子,具備兼濟大眾的仁愛胸懷。孔子對子張問仁的回答亦可說明“仁”的內涵。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陽貨》)孔子對仁的闡釋已經超越了個體內學之功,仁者所行應在“天下”,恭、寬、信、敏、惠五者皆著眼於人與人、人與群體間關係之經營,已然超越君子在小我天地的內修。第三步入室之功是“修己以安百姓”,“安百姓”則著眼於兼濟天下蒼生,此為日月之功,普照大地,沒有偏私,這樣的境界也許堯、舜都未曾達到過,因而是孔子理想中人格修養的終極化境,此為聖人。

《孔子家語·五儀》記魯哀公向孔子請教如何識才取士,孔子告訴哀公“人有五儀:有庸人,有士人,有君子,有賢人,有聖人”。庸人有似小人,“心不存慎終之規”;士人介於庸人和君子之間;君子“言必忠信而心不怨”;賢人有似仁者,“德不逾閒,行中規繩”;聖人“德合於天地,變通無方”。五儀與《論語》所探討的人格修煉多重境界完全一致。

三重境界,君子是其基礎,只有達到君子的狀態,才能進而攀登仁、聖高境。在《論語》中,君子是孔子人才培養的現實目標。《論語》共出現“君子”107次,“君子”與“小人”形成對比論題的有19處。其中,除了少部分指有地位的貴族外,大部分“君子“指品德高尚之人。有描述君子應具備的某種品性,如君子應“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學而》)、“君子不器”(《為政》)、“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為政》)、“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里仁》)、“君子周急不繼富”(《雍也》)、“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雍也》)、“君子不憂不懼”(《顏淵》)、“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衛靈公》)。有描述君子應具有的言行規範,如“君子不以紺飾。紅紫不以為褻服”(《鄉黨》)、“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憲問》)、“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衛靈公》)、“君子謀道不謀食”(《衛靈公》)、“君子有九思:視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季氏》)、“君子義以為上”(《陽貨》)。有描述君子的好惡,如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陽貨》)有對現實生活中品德修養高的人的肯定,“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八佾》),孔子認為子賤“君子哉若人”(《公冶長》)。

《論語》二十篇緊緊圍繞“仁”而展開,“仁”字在書中共有109處。《顏淵》篇集中探討了仁的精神實質,該篇有“顏淵問仁”“仲弓問仁”“司馬牛問仁”“樊遲問仁”等章節,從不同側面闡釋了“仁”的要義。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顏淵》)仁的本質在於協調自己和社會兩者間的關係,從而達到平衡,此即“克己復禮”,剋制自己個體的私慾,讓自己的言行符合社會的規範,以此而論,仁者須超越個人的內在修養,更注重一般人際關係的處理。人有權利追求自己合理的欲求,但個體欲求須不影響他人的正常訴求,此即“仲弓問仁”章所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個人說話做事往往不顧及他人的感受,如果能剋制自己,謹言而慎行,這是包括司馬牛在內的常人難以做到的,此即“司馬牛問仁”章所言“仁者,其言也訒”。將愛己之情擴展至愛人之心,推己及人,此即為仁者之胸懷,亦即“樊遲問仁”章所言“愛人”。“仲弓問仁”“司馬牛問仁”“樊遲問仁”與“顏淵問仁”所探討的實質相同,皆著眼於人際關係的和諧。孔子不承認自己是仁聖,也絕少以仁者評價自己的學生和當世之人。《公冶長》載,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孟武伯問子路、冉求、公西赤是否是仁者,孔子以“不知”作答,只是分別強調了三個學生各自不同的為政才能。同樣,令尹子文為仕不喜、去官不慍,這種行為在孔子看來可以稱得上是“忠”,但還不是仁的境界;陳文子遠離惡人濁世,獨守清潔,在孔子看來稱得上是“清”,但還不是仁者的境界。

聖人是孔子理想的道德修養的終極目標。能站在道德金字塔尖的聖人非常人所能企及,雖然弟子們認為孔子已經達到了仁聖的境界,但孔子自己從來不這樣認為。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述而》)不但聖人,即使是仁者,孔子也從不自許。孔子僅僅認同自己在為學修身、教導別人的道路上孜孜不倦,也就是他只承認自己是一個“好學”(《公冶長》)之人。在修煉的路途中,即使是個體道德圓滿的君子也須對聖人有所敬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季氏》)君子只有不斷錘鍊自己,讓個人道德修養不斷上升為為政的群體意願,才能實現治國理政的更大抱負。

當然,君子、仁者、聖人所追求的,最終都是儒家的“道”,不過是程度的差異而已。此三重修煉,也並不是單向的邏輯遞增,三重境界的修煉法門是錯綜複雜、互相滲透的。釐清《論語》的原始語境以及孔子對人格修煉三重不同境界的原始界定,將有助於我們正確釋讀《論語》文本、還原原始儒家的精神內蘊,為原始儒家思想的現代闡釋提供正確範本和路徑,為當今社會主義現代化公民道德建設提供歷史依據和理論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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