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府有個老漢，名叫金老三，結婚後日盼夜盼，盼了整整十年，直到他四十三歲那年，老婆才給他生了一個帶把的小子。誰知兒子出世不到三天，老婆就因產後大出血不久離開了人世。從此，金老三又當爹又當娘把兒子拉扯大。如今兒子十歲了，長得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甭說，兒子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唯一的希望，當然也是他心目中的寶貝疙瘩。所以取了個名字叫寶根。
他的另一件寶貝是什麼呢？就是他家的那頭老黃牛。
這頭老黃牛小的時候是生產隊的，那時不知道啥原因，瘦得皮包骨，別說耕田，就連走路多是搖搖晃晃的，是頭“剝剝沒肉、殺殺沒血”的廢牛。這樣一頭牛，在落實生產責任制時，當然沒人接受，但金老三卻以250元錢的代價買下了這頭瘦牛，又天天用好飼料餵它，早上喝豆漿、中午吃米飯、晚上還給它灌點黃酒。在他的靜心料理下，這頭渾身長角的廢牛，很快就好了，一身是肉、毛色發亮的好牛，十幾年來，為他拉車、耕地，他能不喜歡嗎？
一個寶貝兒子，一頭寶貝牛，構成了金老三一年四季主要的生活內容，使他覺得活得非常充實。
但，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金老三因農活很忙，讓兒子牽著牛去放牧，兒子高高興興騎上牛揹走了。
太陽落上了，金老三歇工回家，可是不見兒子不見牛，心裡有點著急，顧不上燒飯就出門去尋找。一直找到天快黑時，才發現老黃牛從大路上回來了，遠遠望去，好像牛角上還掛著什麼東西。迎上去一看，卻原來牛角上掛著的竟是他寶貝兒子！更使他意想不到的他寶貝兒子滿身是血，而且已經死了。
寶貝兒子究竟是怎麼死的，當然不得而知，但是人們經過分析判斷，認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老黃牛用角戳死的，孩子肚子上那個老大的窟窿就是證明。可是老黃牛為啥要戳死孩子？為啥又將他馱回來？這隻有天知道。
寶貝兒子的死，對金老三是個非常沉重的打擊。他像抽調主心骨似的當場癱倒在地。接連兩天，他只是抱頭痛哭，不吃也不喝，怎麼勸也沒用。
第三天早上，金老三親自扛起兒子的小棺材上了山，把他埋在他母親的墳旁邊，然後哭哭啼啼地回到家裡。可他剛到家，就有人跑來說“三叔，不好了，你家那頭牛從牛棚裡逃出來，直往鄰村跑，我們去趕他，它就像發瘋一樣，見人就用角來戳，好幾個人多受了傷，你快去看看。”
金老三一聽，好不惱火！心裡罵道：“你這個臉色長毛的畜生，十幾年來我待你不薄，可你卻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把我兒子弄死不算，還要再害人呀，我饒不了你！”他順手操起一把劈柴斧頭，向田野裡衝去，他要親手宰了老黃牛。
說來也怪，老黃牛見金老三來了，卻昂起頭，兩眼愣愣地看著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當金老三來到它身邊，舉起斧頭要砍的時候，老黃牛竟然兩條腿一彎，“叭”地跪下，隨之兩行眼淚也“刷”地下來了。
一見這情景，金老三驚呆了，他那舉得高高的手也軟了，心裡暗想：你這是幹啥？是懺悔，還是求情？他畢竟和老黃牛朝夕相處了十幾年，有感情呀！於是斧頭一丟，抱住牛頭說：“你呀，你可把我害苦啦！”說完，放聲大哭。
最後，老黃牛順從地被金老三牽著回到了牛棚裡。從此，老黃牛待在牛棚裡，不吃也不喝，見到金老三就流淚。這可把金老三弄糊塗了：是生病了還是想自殺？
這天晚上，金老三做了個夢，夢見寶貝兒子被老黃牛用角戳死的情景，那鮮紅的血，那悽慘的喊叫，將金老三驚醒。他想：兒子死了，一切多完了，還要牛幹啥？讓它餓死，還不如趁早殺了賣肉。自己下不了手，還不能請個人來殺嗎？
第二天，他託人從鄰村請來了一個漢字。此人四十來歲，長的五大三粗。他原是個殺豬的，近幾年覺得殺豬不過癮，學了殺牛。據說，他殺牛很有一套，偌大一頭牛，不用人幫忙，獨自一人，一刀下去就解決問題，就跟殺青蛙差不多。他姓劉，所以人們都叫他“劉一刀”。
劉一刀三口兩口喝完酒，要求看看牛。金老三領他到了牛棚裡。事情也真奇怪，老黃牛一見劉一刀，竟“呼”地一下站起來，瞪著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劉一刀，好像知道來者不善似得擺出一副準備拼命的架勢。劉一刀細細一看，問道：“這麼一頭好牛，你為啥要殺它？”金老三嘆了口氣說：“說來話長呀......”他把事情的經過長長短短地說了一遍。劉一刀聽完，說：“那好吧，你去把牛牽來，我劉一刀這個忙幫定了。”
老黃牛被牽到曬穀場上，金老三用繩索將牛腿捆住，然後拿跟木槓一撬，將牛掀倒在地。劉一刀一個箭步上去，按住牛頭，操起一把閃亮的刀子。
圍觀的人很多，大家多屏住呼吸看他這一刀，有幾個膽小的婦女，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面，誰想到劉一刀舉刀的那隻手卻僵住了，而且還在微微地發抖，遲遲地沒有捅下去。這是怎麼回事呀！劉一刀宰了不少豬，也殺過不少牛，一向心狠手辣，今天怎麼啦？
原來在他眼裡，被按在地上的不是牛而是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殺人的事可是喪盡天良的呀！他怎麼下得了刀呢？
劉一刀愣了兩分鐘，最後鬆手站了起來，向金老三拱拱手說：“老三叔，請原諒，這頭牛我沒法殺。”他說完舉起刀子，“嚓嚓”兩下，將捆綁牛腿的繩索割斷，並拍拍牛屁股，說了聲：“去吧！”丟下刀子，轉身就走。
誰又料到，劉一刀走了還不到五丈遠，老黃牛“哞------”地大聲一叫，像發瘋似的衝出人群，朝劉一刀追去。劉一刀見老黃牛朝他衝來，知道大事不妙，撒腿就跑。老黃牛“哞哞------”地叫著，緊追不捨。
人當然跑不過牛，最後，老黃牛將劉一刀逼到絕路上，用它那尖尖的角，把他挑倒在地。待人們衝上去，趕走老黃牛，救下劉一刀，劉一刀已經奄奄一息了。
金老三見劉一刀全身是血，一把抱住他，說：“你、你咋樣啦？”劉一刀微微睜開雙眼，有氣無力地說：“老三叔，我不行了，你別怪牛，千萬別殺它，我是罪有應得，你那寶貝兒子，是我的摩托車撞死的，我......”他話還沒說完，頭一歪就死去了。
劉一刀這番話，把所有在場的人全驚呆了。金老三更是發瘋似地跑到老黃牛面前，“叭”地跪了下去：“牛啊牛，是我錯怪了你，是我冤枉了你，你就原諒我吧！”老黃牛朝金老三看看，然後低下頭，伸出它那粗糙的舌頭，“嘶啦---嘶啦---”舔著金老三的臉面，舔去他那一串串的眼淚，顯得那樣溫順，又是那樣的寬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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