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望著廢墟上的那棟破樓,氣得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幹拆遷這麼多年,趙武從未失手。搞地產的都喜歡他。再棘手的事,就沒有他趙武搞不定的。這就是口碑。然而,口碑壓人啊。這不,別人都不敢接的活,他接了。這一接,毀了,碰上釘子了。要說釘子戶,再難搞的,他趙武也遇到過,還不是一二三搞定?
要說釘子戶,無非就是想多拿點補償。能爭取的就給他們爭取。過分狠的,就來點非常手段。趙武是聰明人,不動粗。趙武最恨那些動輒往人家門前潑糞的同行,“沒出息!沒素質!”趙武不潑糞,趙武很“文明”。那年在廣州,有一對老夫婦死活不肯遷。趙武說,“不遷可以,我整點音樂給你們助助興。”
趙武派人天天在房子附近放音樂。放那種最炸裂的搖滾曲目。重金屬的。東南西北,四個角落,四個低音炮。不分晝夜,轟天動地。
僅僅用了三天時間,那對老夫婦就被120接走了。一個喊耳朵受不了,一個喊心臟受不了。人一走,屋一空,趙武大手一揮,早已蓄勢待發的推土機轟然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房子給推了。
但眼下這棟破樓,趙武什麼法兒都試過了,樓裡的老頭就是巋然不動。斷水斷氣,沒用;放低音炮?老頭更絕,直接在樓頂“開炮”。他用煙花爆竹自制土銃,乾淨利索,把東西南北角的低音炮全給轟掉了。趙武手下還有個小夥子連後背都被炸花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這老頭年輕時當過兵,上過戰場,殺過美國鬼子。
趙武終於明白當初為何沒人敢接這個活兒了。老闆特別強調:“這老頭千萬不能對他動粗,只可智取,不可硬來!”
活兒難,價兒高。趙武當初也是心高氣傲,就接下來了。現在碰到硬茬,想吃後悔藥也來不及了。
聽老闆說,開發商給老頭兒的錢是個天文數字,換其他人,早就屁顛屁顛地搬走了。可老頭兒就是不搬。老頭兒喊:“這是我家,我祖祖輩輩都守在這兒,不能在我手裡敗了!”老頭兒罵:“誰都別想趕我走,誰趕我跟誰拼命!”
老頭兒是個孤寡老人。80多歲了,膝下無兒無女,也無老伴兒。這種快進棺材的年紀,應該屬於那種走路打晃老態龍鍾的歲數,可這老頭兒精神抖擻,紅光滿面。袒胸赤膊時,竟一身腱子肉。
趙武想不明白,這老頭這麼死守著一棟破樓,到底圖個啥!再說了,孤家寡人一個,到哪兒不是家?手上有了錢,到時整個老伴兒,死時還有人送終。這麼點兒道理,老東西咋就想不明白呢?
這天,暑氣燥人。趙武大清早地帶著幾個手下巡視工地。放眼望去,廢墟上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棟三層高的破樓,就像一座墓碑。趙武心情不好。眉頭始終緊皺。
“媽呀,蛇!”突然有人喊。
趙武循聲瞅過去,果然看到一條花斑蛇盤在一堆碎磚上,嘴巴里正吞著半隻耗子。趙武后脊背寒毛直豎,腦殼子裡卻倏然劃過一個念頭。
“劉三,你帶幾個人去給我弄些蛇過來,要有毒的那種,越多越好!”
幾個手下先是一愣,但立馬心知肚明。
趙武望著廢墟上的房子,嘴角咧開一絲陰笑。
……
幾天後,一直習慣大清早上樓頂打太極的老頭破天荒地沒再出現。那棟屋子一下子沒了動靜。趙武耐心地等了一整天。當天晚上,趙武對手下說,可以進去看看了。
趙武帶著幾個人躡手躡腳摸到房子附近,裡面黑燈瞎火的,毫無動靜。趙武撿了塊石頭丟進去,也沒反應。這下,趙武放心了。他讓劉三帶著幾個人先進去打探一下。
劉三他們進去了沒一會兒,就慌里慌張地跑出來,說,“裡面沒人!”
趙武一愣,“什麼?沒人?那老頭跑哪兒去了?”
趙武不信,心想,放的又不是蟒蛇,怎麼可能連人活吞了?他親自打著電筒進去,但樓上樓下找了個遍,就是沒見到老頭兒。
這沒道理啊,一整天的都守在附近,也沒見老頭兒出來過啊?怎麼可能就莫名其妙地蒸發了呢?
趙武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人不見了,那就趕緊拆吧!
趙武一聲令下,工程隊的推土機立馬轟隆隆地開了過來。
房子轟的一聲化為廢墟。
趙武終於舒了口氣。硬骨頭總算啃掉了!正得意之時,突然轟隆一聲,推土機往下一沉,掉進了一個大坑。
眾人驚慌失措圍了過去,發現這棟房子有個地下室。廢墟里,趙武看到了一口黑漆大棺材。棺材板已經被磚石砸開了。裡面露出一具白森森的骸骨,骸骨旁邊,則躺著失蹤的老頭兒。老頭兒面色發黑,顯然是中了蛇毒。
趙武跳了下去,在廢墟里撿到一隻破碎的鏡框,裡面有張合影,一個年輕的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女子相依相偎,甜蜜微笑著。從兩人衣著來看,相片應該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時照的。趙武抬起頭,驚訝地發現地下室牆壁上掛滿了照片。都是同一個女子。趙武明白了。這女子應該是老人的愛人。死後,老人並沒有葬於他處,而是把靈柩一直放在地下室。如此一來,老人就可以和愛人朝夕相伴了。
趙武終於明白老人為何不願搬遷了。因為,這裡的確是他的家,任何金錢都換不來的家啊!
趙武的心彷彿被針扎一般。他跌跌撞撞爬到了地面,對劉三說了句,“看護好現場,誰也不要亂動。”
然後,趙武報了警。報完警,趙武失魂落魄地往遠處走去,他想盡快走出這片廢墟。眼前一片黑暗,他踉踉蹌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著,突然,腳脖子一陣刺痛。他沒在意,繼續往前走。漸漸地,他感覺心跳有些急促,雙眼有些疼痛。快走出工地時,他一頭栽了下去。
倒地的那一瞬間,趙武似乎在暗夜裡看到了老家的燈火,燈火下,妻子和八歲的兒子正等著他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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