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0 探訪“亞洲最大高考工廠”:家長邊陪讀邊打工

這個位於大別山深處的超級中學,常年保持2萬多在校學生,被稱為“亞洲最大高考工廠”

快要高考了,陪讀家長們比孩子還緊張,連廣場舞都沒心思跳,忙著燒紅燒肉給孩子補補

再過一週,被外界稱為“亞洲最大高考工廠”的安徽六安毛坦廠中學,即將迎來一年一度的高考季。

這座在校學生常年保持在兩萬多人的超級中學,近年來一直都演繹著高考神話——不僅送考人數保持在萬人以上,此前四年間,本科上線人數也接連突破萬人大關。

而在高考成績背後,則是外界對其教育模式的質疑。

位於大別山深處的毛坦廠鎮,因這所中學催生出特殊社會生態。從陪讀家長的生活點滴、商業形態乃至發展趨勢,無不因高考而轉;從這所中學走出去的學生們,亦對極為嚴苛的學習狀態詬贊各異。

為此,錢報記者近日深度探訪毛坦廠鎮,試圖從小鎮的形形色色,來還原一個真實的毛坦廠中學。

各人都有自己的辛酸

毛坦廠的下午是寂靜的,靜得連風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浸堰村油坊街村民組20號的出租房內,方慧和其他幾個陪讀媽媽在摸牌。旁邊的平房裡,71歲的吉芳正奮力壓著井水,替孫子刷球鞋。

今年過年隨孫子回來後,吉芳再沒回過老家。老伴身體不好,她挺牽掛。吉芳不識字,在老家種地,識字沒啥大用。她現在能做的,是幫孫子洗衣、做飯,孫子說一句“奶奶你也吃啊”,吉芳能高興半天。

吉芳和陪讀的媽媽一輩說不到一塊去,她有時也會很孤獨。面對記者,看得出來,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她最終囁嚅著,低頭把球鞋擦了又擦。一牆之隔,68歲的趙霞已是第二次陪讀。三年前,她在這裡陪讀孫女。前年,孫子上高二以後,趙霞又回到毛坦廠。雖然和房東混熟了,但不斷上漲的房租並不含糊。這一次,趙霞換到一間便宜的房間住。有時,她會踱到斜對角自己住過的那間房看看,房裡隔出了獨立衛生間,還有空調,不用大白天也開著檯燈,但租金一年貴4000元,那是打工的兒媳一個月的收入。

毛坦廠是個濃縮社會,各人的貧富辛酸一目瞭然。有老人80多歲還在陪讀,有人擠在住了28戶的四合院,有人同時帶著還上小學的孩子。

他們圍著子女的三餐打轉

對於毛坦廠幾乎所有的陪讀家長來說,三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他們的一天通常是從早上5點開始的,孩子6點10分前要到校,他們得估摸時間,給孩子做好早飯:既要吃得飽、有營養,又不能太燙,這樣才能讓孩子多睡5分鐘。子女到校後,毛坦廠唯一的菜市場被擠得水洩不通。大樹下,當地的農民挑來新鮮的土菜,家長們挑挑揀揀。

“我的紅燒肉怎麼顏色不如你們的?”一個陪讀媽媽鏟了幾下鍋底,有些發愁。接近午餐時分,油坊街17號的七八個灶頭裡都燒的紅燒肉,空氣中瀰漫著脂肪和焦糖的香氣,“快考試了,給孩子補補。”一個家長說。

5月16日,氣溫忽然升到35攝氏度。這天中午,方慧的兒子王鼎沒吃多少,說天氣熱沒胃口,想吃涼麵。下午5點,同屋的家長招呼她一起上街,方慧拒絕了:“面泡在湯裡久了就不好吃了!”三分鐘後,方慧像聽到衝鋒號角,快步走到小吃攤,花5塊錢買了一碗涼麵。

5點20分,王鼎走回出租屋,方慧已經提前開好23度的冷空調。記者的到來讓方慧很高興,她對兒子說,“剛才來採訪的小哥哥是山東大學的,你看他多厲害啊!”王鼎悶頭不語,埋頭吭哧吭哧扒著涼麵。方慧用湯勺舀起中午剩的絲瓜蛋湯,也大口喝起來。

另一些住得遠的家長,則成了“送飯大軍”。每天中午和傍晚,他們提前來到學校各個門口守著。張娜一手拎著保溫飯盒,一手提著板凳,腋下還夾著一把蒲扇,沿著曲折的田間小路,快步走向15分鐘路程開外的東門,這裡離女兒所在的“復讀樓”最近。

一邊陪讀一邊打工

對於方慧來說,孩子吃好晚餐,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結束了。黃昏時,幾個“毛友”叫她一同去跳廣場舞。方慧拒絕了,“快考試了,嘴上說不緊張,但沒心思跳了,”方慧獨自沿著河邊,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圈。

黃昏也許是一天中,毛坦廠的陪讀家長最愜意的時間。她們呼朋引伴,三三兩兩出現在毛坦廠的街道上。還有人養了狗,小狗汪汪吠叫,歡快地穿行在人群中。廣場上跳舞的家長都有固定的舞伴,還有些人在鎮商業區新開的健身房揮汗如雨。

與此同時,胡仁榮像打仗一樣,匆匆扒了幾口飯,就換上灰色制服出門了。她趕著去街面上的服裝廠車衣服。這能為她帶來一個月千元左右的收入,差不多把房租抵扣掉。

一些媽媽們在街上的旗袍店試衣,挑選寓意“旗開得勝”的旗袍時,另一些媽媽和胡仁榮一樣,在高瓦數日光燈的光線下,踩著縫紉機。街上隨處可見短期招工小廣告,寫明“適合陪讀家長”。有數據說,整個毛坦廠中學的學生80%都是農村生源,家長們需要在陪讀同時兼顧生計。

高中3年花了20多萬元

中考結束,王鼎只考了400多分。那是個重點初中裡的重點班。方慧憤怒不已,她不止一次去網吧揪回沉迷遊戲的兒子。

30歲那年,中學文化、分配進國企上班的方慧下崗了。她不服輸,擺過小攤,也一天打過五六份工,最困難時還幫啤酒廠刷過瓶,手指都泡白了。憑著這股子勁頭,方慧有了份在縣城月入過萬的工作。

毛坦廠成了方慧和兒子的最後一根稻草。“依我們家的條件,他以後什麼都不做,也吃喝不愁,”方慧只擔心,兒子還這麼小,學壞怎麼辦。來毛坦廠那天,一家人開著車在鎮裡轉了個遍,也沒看到一間網吧,方慧滿意了。嚴苛而高強度的學習,讓兒子也根本沒空“瞎玩”。方慧也驚喜地看到,兒子堅持下來了,“我們壽縣來毛坦廠上學幾個,受不了就走了。”兒子上高三後,方慧索性把工作辭了,全心陪讀。現在,雖然兒子幾次的模擬考成績顯示只能考上二本學校,算下來,高中3年花了20多萬元,方慧卻覺得值得。

不同於外界對毛中“壓榨學生”的詬病,家長們普遍都對毛中的教學管理很滿意。也因此,他們並不介意學校的一些“非常”手段。“孩子吃不了苦,趁早不要送到這來,”有家長說。

臨走,我們打上一輛“三蹦子”去客運站,開車的是個中年女性,烈日下,帽子和墨鏡把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下車時,記者問她:“你也是來陪讀的嗎?”

“是的,”她黝黑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快能回家了。”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本報特派記者 黃小星 陳偉斌 文/攝 發自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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