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奧克塔維奧·帕斯詩選》:偉大的詩人都是靈魂的歌者

前段時間有句話很流行:人生不止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換句話說,如果想把生活過得有詩情畫意,就要通過讀詩,來把生活的一地雞毛變成在塵埃裡綻放的花朵。

人類始終喜愛詩詞,願意用詩歌來對萬物進行歌頌,19世紀著名的哲學家黑格爾曾說:“詩是人類最普遍最博大的教師,而偉大的詩人不僅僅只是詩人,在更高更深刻的意義上,他們代表了時代的良知。也只有這樣,詩才能成為歷史的回聲和時代的證詞。”可見,在眾多文學作品中,詩歌是一個深刻而特別的存在。


《奧克塔維奧·帕斯詩選》:偉大的詩人都是靈魂的歌者


身為墨西哥詩人,帕斯的詩為什麼有著神秘的東方情結?

奧克塔維奧•帕斯是20世紀墨西哥最偉大的詩人,曾在1990年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在拉丁美洲和世界文壇上享有盛譽。帕斯是拉丁美洲第一個與東方文化進行實質性交流的詩人,1951年,帕斯受墨西哥外交部派遣,先在印度新德里呆了幾個月,隨後去了東京,從那時起,印度和中國、日本、朝鮮的文化就深深吸引了帕斯,他被好奇心驅使,讀了許多印度、中國、日本的哲學和詩歌方面的書。之後,帕斯在東方做了20多年的外交官,在這麼漫長的時間裡,他深入到東方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東方世界的思想令他深深著迷,他把這種著迷寫進了詩歌裡,這讓他的作品有了特別的韻味。

帕斯是拉美第一位有印度生活經歷,直接與印度文化進行交流的詩人。1951年,他為任命為墨西哥駐印度大使的助理秘書,第一次踏上了印度這片神秘的土地。1962年,帕斯又以墨西哥駐印度大使的身份再次來到新德里,6年後,帕斯辭職,回到了墨西哥。在印度生活期間,帕斯的人生觀產生了轉變,印度文化對他的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其實早在帕斯去印度之前,他就對印度文化產生了興趣。20世紀初,世界上流行著美洲文化的亞洲起源說,當時一些歐美作家也經常會在作品中引用關於印度的元素,帕斯的好友,法國著名詩人亨利·米肖也是印度文化的忠實愛好者,他對東方美學的推崇也給帕斯帶來非常大的影響。因此,帕斯對印度充滿了好奇而神秘的想象和嚮往。

第一次在孟買市區遊覽,古老而又充滿生機的印度文明,宛如在縹緲的遠方發出一道微光,給帕斯帶來一種震撼的力量,他寫道:我永遠忘不了有一天下午,我無意間漫步至一座小清真寺中。寺裡空無一人。牆壁是大理石打造,壁上刻有《古蘭經》的經文。上方是平靜祥和的藍天,只有偶爾一群綠鸚鵡飛越,才會打破這股靜謐。


《奧克塔維奧·帕斯詩選》:偉大的詩人都是靈魂的歌者

無論是對印度料理還是印度音樂,帕斯都有著獨特的感受和理解。他認為印度料理“五味雜陳,不分先後”,印度音樂的迴旋變奏像是生命的輪迴,帶來靈魂的超越感。然而這些都不及印度詩歌帶給他的影響。在他看來,印度梵語很難達到中國與日本詩歌的那種令人讚歎的留白,但衣衫襤褸的流浪漢與儀貌堂堂垂視眾生的老者,百合花柄般纖細的少女的笑聲與坐在拜火教聖者雕像下的麻風病患者,這些本身就具有衝擊力的元素可以體現出一種感官與心智的對話,給人以極大的觸動。而梵文詩的性愛描寫,更是洋溢著其他詩歌所達不到的激情與生命力。

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帕斯發表了獲獎演說《對現時的尋求》:“現代性將我引向自己的開端,將我引向遠古。決裂變成了和解。”這種找到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橋樑,與過往和解的能力,來源於理解印度歷史與當下發展的關係。帕斯感受到了印度人對歷史傳統的曖昧態度,“在印度,認為時間是幻覺,而在西方,唯一的真實就是時間,就是說,是進步和對未來的征服。”經過遊歷與思考,他對印度與西方國家格格不入的時間觀非常欣賞,於是他卸下與時間賽跑的重擔,塑造了具有印度特點的獨特的書寫方式,用詩歌營造出一種新穎玄奧的感覺,在充滿幻想的世界中,透示著深刻的哲理。


《奧克塔維奧·帕斯詩選》:偉大的詩人都是靈魂的歌者


帕斯的作品對莊子思想作了哪些借鑑?

帕斯的創作,融合了拉美本土文化的傳統,又繼承了歐洲現代主義的自由境界,他後期的作品更是將東西方文化融為一體,較之前的作品更為具體明晰,這都歸功於東方古典詩詞的影響。他翻譯過等很多中國詩人的作品,然而對他影響最大的莫過於莊子。,他曾坦承:“我最崇拜的散文家之一是位中國人,莊子。我的確認為他對我們有用。我推薦所有人都讀讀莊子的書,它與蒙田的著作一樣重要。他們是兩位質疑藝術的大師。”

莊子認為,宇宙萬物都是各具形態,但是這些形態都是互相轉化的某個階段的一種暫時形態,它們始終都在永恆的運動變化之中。宇宙作為天地萬物中的一分子,不僅自己在不斷地運動變化中,也會變化為他物。莊子的《齊物論》認為,“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意思是說萬物都有其存在價值和存在根據,沒有什麼不可以存在,沒有什麼沒有價值。所以世間善惡美醜,從道的觀點來看是可以相通為一而存在的。這一觀點影響了帕斯,他在詩歌的創作中不止一次地表現這種思想,物我相通,主體可以轉化為客體,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在他的作品《辨認》中這樣寫道:

院裡一隻鳥兒啾啾叫,

就像錢幣在撲滿。

一絲風將它的羽毛在轉身中吹散。

或許沒有鳥兒我也不是那個院中人。

在這首詩裡,鳥兒與我之間的關係很玄妙,互相依存,互相轉化,互相影響,產生出變化來。沒有你就顯不出這麼一個我,而沒有我,鳥也沒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奧克塔維奧·帕斯詩選》:偉大的詩人都是靈魂的歌者

莊子認為,一切都是混沌的一片,一切事物歸根到底都是相同的,沒有什麼差別,也沒有是非、美醜、善惡、貴賤之分,而人之所以為人,不過是萬化不斷裡的一化。在帕斯的詩作《來訪》中,帕斯描寫了穿過枯燥無味城市的田野徑直進入他的房間。“告訴我,田野遠道來訪可是事實?亦或是田野你在做夢,夢見來到我的身旁。”散文詩《我與浪頭的對話》中,浪頭與“我”在一間屋子裡生活,浪頭與“我”沒有任何區別。

帕斯對生命和死亡有著深刻的認識,他認為人類無法控制生命和死亡,“生命不長也不短,而是像芭蕉的閃電一般。”

“我踏著歲月,踏著一個個時刻/踏著自己影子的思想/踏著自己的影子尋覓一個瞬間”。在帕斯眼中,那些變化莫測的歷史和現象世界只不過猶如一個“瞬間”而已。“所有的名字不過是一個名字/所有的臉龐不過是一個臉龐/所有的世紀不過是一個瞬間”。

人生苦短,“生命幾時曾真正屬於我們?我們幾時真的是我們?凝眸細看,我們向來不過是空虛與眩暈,鏡中的鬼臉,恐怖和嘔吐,生命不屬於我們,屬於他人。”並且“你永遠不是你自己的核心。”在對生命的認識上,帕斯的思想與莊子的“天與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帕斯非常喜歡翻譯中國古典詩詞,他認為中國詩詞是中國留給世界的偉大遺產之一,其中最為珍貴的莫過於友誼、感情和智者的孤獨。他喜歡王維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帕斯本人的作品《迴歸》裡引用了這首詩的意境:

漁夫的歌飄蕩在靜止的岸邊

王維酬張少府

在其湖心的茅庵中

然而我卻不願在聖安赫爾或科約阿坎有個智者隱士的居所。

除了王維,帕斯還特別喜歡模仿李白的作品。他在作品《瑪伊蘇娜》中這樣寫道:昨晚在你床上,我們三個人:你,我,月亮。

可以說,帕斯很多作品都是受中國古詩詞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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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的代表作《太陽石》為什麼被公認為“拉丁美洲偉大的抒情詩”?

帕斯最偉大的代表作《太陽石》,被公認為“拉丁美洲偉大的抒情詩”,在作品中,詩人對人類歷史和靈魂進行了深層次的分析,其中的觀點超越了時空,在今天看來依舊令人震撼。

《太陽石》全詩一共有584行,與阿茲特克人曆法中一年的天數相同,首尾呼應,形成一個完整的環,給人以和諧而圓滿的審美愉悅。作品強調人類是“集體孤獨者”,只有靈魂和情感才是最為重要的東西。帕斯將古老的神話傳說和西方現代文明融為一體,又引入東方宗教和玄學,形成了獨樹一幟的風格。被稱為20世紀一部具有史詩建構與氣魄的經典之作。

“太陽石”又稱阿茲特克石歷,早在1790年於墨西哥城被髮掘,帕斯以太陽石為載體,書寫了人類的“自我與非我”“瞬間與永恆”“生存與死亡”“情愛與孤獨”等的對立與統一。“我在自己前額的出口尋找/尋而未遇,我在尋找一個瞬間/一張在夜間的樹林裡/奔馳的閃電和暴風雨的臉/黑暗花園裡的雨水的臉/那是頑強的水,流淌在我的身邊”

從歷史和生命存在的瞬間與永恆的夾縫中,敏銳的帕斯看到了那無可規避和逃脫的殘酷的死亡:“當時間合攏它的摺扇/當它的形象後面一片茫然/死神圍困的瞬間/墮入深淵/又浮回上面/威脅它的是黑夜及其不祥的呵欠/還有頭戴面具的長壽死神那難懂的語言/那瞬間墮人深淵並沉沒下去 /宛似一個緊握的拳頭/宛似一個從外向裡熟的水果/將自己吸收又將自己封閉/並從外面熟向裡邊/ 它將我全部佔據”。


《奧克塔維奧·帕斯詩選》:偉大的詩人都是靈魂的歌者


如果說這些都只是對死亡本身的一種感知與體悟,那麼,在《太陽石》中帕斯還以前所未有的規模與歷史跨度,寫到了人類文明史上眾多而重大的死亡和事件:阿伽門農之死、卡珊德拉之死、蘇格拉底之死、布魯之死、蒙德祖瑪之死、羅伯斯庇爾之死、丘魯卡之死、林肯之死、托洛茨基之死、馬德羅之死等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腥死亡,他們不管是英雄、公主、智者、政客、領袖、流亡者,還是劊子手和陰謀家,在其終結的意義上,他們都是一樣的,都是死亡的可憐的犧牲品,都成了“語言和軼事的墳墓”,都化作了“灰煙”,“總之,既沒有劊子手也沒有犧牲品”。

不僅如此,帕斯對死亡和生命本身又作了進一步的追思和深化:“死亡已化作他們生命的雕像/永遠存在又永遠空洞/每分鐘都毫無內容/一個魔王控制你脈搏的跳動/和最後的表情,堅硬的面具/將你可變的面孔加工/我們是紀念碑——它屬於他人的、沒有生活過的/幾乎不是我們的生命”。接著,帕斯又從“死亡”轉向“自我”與“非我”,“生命”與“他物”等複雜而深奧的主題。

面對無情的死亡和縹渺的未來,帕斯歌頌了愛情:“我看到:兩個人赤身相愛/為捍衛我們永恆的權利/我們那一份時間和天堂/為觸摸我們的根、恢復我們的本性/收回我們千百年來/被生活的強盜劫走的遺產”。他認為愛是戰鬥,如果兩個人親吻,世界就會變樣,慾望得到滿足,理想變成現實,奴隸的脊背上生出翅膀,世界變得實在,酒是酒,水是水,麵包又散放清香,愛是戰鬥,是門戶開放,不再是身穿號衣的魔影,被沒有面孔的主宰,鎖在永恆的鐐銬上。

《太陽石》中包括了帕斯對有關於人類的一切,包括生存、死亡、愛情、思想,這深刻的認識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西班牙黃金世紀詩人貢戈拉曾說:“用筆如用情”。帕斯正是把自己的滿腔情感匯入筆端,他的詩歌創作實際上是一種情感的宣洩與表達,更是一種對生命的體驗。就像他在《批評的激情》中說的:創作是各種具有雙重性工作中的一種,既是一種活計又是一種神秘,既是一種消遣又是一種聖舉,既是一種職業又是一種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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