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工作時，本地同事的一位發小曾經來公司裡等過他下班：他的後頸卡在辦公椅椅背的邊緣上，兩個肘尖抵著扶手，腰背懸空，整個臀部只有褲子的邊緣落在了椅面上——一個非常標準的“北京癱”。這是定居北京的外地人不會有的一種氣質：從衣著打扮看得出生活水平相當不錯，又因無所事事而充滿了漫不經心的閒適懶散。
（△葛大爺傾情示範“北京癱”）
後來我們好奇問起，同事“哦”了一聲，解釋道：“他家拆了嘛”。發小家的四合院拆了，房有了車有了，沒工作，隨便投資了點小店，日常就是吃喝玩樂。前陣子他剛結了婚，婚禮沒在酒店辦——大約是覺得沒意思——他包場了金錢豹辦婚宴，媳婦的中式婚服上，連盤扣材質都是雲錦。
（△金錢豹北京中信店，已於2017年停業）
那時候金錢豹尚未倒閉，還是北京“高端海鮮自助餐廳”的代表，特色就是“貴”。而“一寸雲錦一寸金”的南京雲錦更不消說，當年87版《紅樓夢》劇組也只捨得給鄧婕飾演的王熙鳳製作了兩身雲錦衣裳。 “拆遷”，這個詞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裡，意味著一夜暴富。在過去的二三十年裡，我們的耳邊重複著同樣的故事：地價上漲，曾經擠在老破小裡的一家幾口，因為拆遷實現了財富自由甚至是階層躍遷。
（△有10棟房子收租的廣州大叔，他家又雙叒叕要拆了）
每一年的拆遷新聞，都會成為一個新的造富神話，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不斷刷新，甚至因此鬧出了笑話：今年9月，深圳白石洲城中村即將拆遷的新聞爆出後，網傳這裡將誕生1878個億萬富翁，連白石洲的拆遷戶也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澄清：“網傳消息不實，我們本來就是億萬富翁”。
（△深圳著名城中村白石洲拆遷戶的另類闢謠）
就像“中頭獎”一樣，許多人在看到這樣的拆遷新聞時，都忍不住想：“這種好事，什麼時候能輪到我？”盼著盼著，奢望就成了真：2015年，岳陽開始大規模進行棚戶區改造，當年的老舊廠房和小區，紛紛開始了拆遷。 岳陽的造富運動，也開始了嗎？我分別從L和Y那裡瞭解到了他們的拆遷故事，來和大家分享。
“另一隻靴子終於落下來了。” L忙完了婚房的裝修，現在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婚房裡開窗散味、打掃衛生，打算春節後帶著妻子和小寶寶住進新房。 說是新房，其實也是個“老舊小”。房子在聯運汽車站附近，五層，沒有電梯。春節後妻子甚至還沒出月子，不得不爬這麼高的樓，L心裡也有點愧疚。 更何況，這本來是他父親的房子，現在讓給他做了新房。 2015年，國大附近預備拆遷時，父子倆原本盤算好了：老房子馬上要拆了，先用家裡的存款買一套二手房，讓搬出來的父親和父親的女朋友住，等拆遷補償款到了，L再用拆遷費買一套新房，用自己的錢裝修，留著成家用。 從2015年開始傳出拆遷消息，到2016年遷出，L一家等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簽好了合同的房子卻始終沒有拆掉，他的內心不由得開始打鼓：國大這邊，到底還拆不拆？
（△已成空殼的岳陽國大）
2018年，L跟女朋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整個岳陽市的房價在這三年間又漲上了另一個臺階：16年遷出時，岳陽的房子均價還是5000左右，按照合同價他家房子拆遷費近50萬，自己補一點，在不這麼靠近市中心的地段買一個大點的新房毫無壓力。可是，誰能料到就在短短兩年內，岳陽市的房子均價已經從5000出頭飆升至7500一平？ 他自己手頭那點存款別說再買一套房，就是補上這兩年房價上漲的差價都夠嗆，為了婚房，他焦慮得覺都睡不好。 父親組成了新的家庭，房子裡有了一個女主人，還有一個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上初中的妹妹，他住在那邊當然不合適。可是，國大這邊的拆遷款始終下不來，買不到婚房的話，難不成要住在女方家裡給人當倒插門女婿？
（△被藍色圍欄圈起來的國大地塊拐角）
父親看出了他身上的壓力，主動提出了一個辦法：他把自己遷出後購置的這套房暫時借給兒子當婚房用，裝修錢L自負；他再另租一套住房，等到國大那邊的舊房子拆遷完成、兒子得到拆遷款買到新房之後再搬回來。 L總是說“再等等，再等等”，可是他心裡也清楚，這可能是唯一的解決方案，因為一直有傳言說國大“圍而不拆”是因為開發商沒錢給跑路了。 終於，到了2018年的8月，法院將開發商列入失信名單、對公司法人楊某下了拘留令。那隻始終懸在L頭頂沒有落下來、讓他一直輾轉糾結寢食難安的另一隻靴子，落了地。
（△國大開發商被列入失信名單）
L說，那一刻的感覺說不上是輕鬆還是失望。失望當然是因為自己的新房化為了泡影，而且一年多過去，國大地段拆遷依舊沒有開發商接手，賠款拆遷一事遙遙無期；但結果再壞對他也算是個交待，他不必再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因素而不斷往後推遲自己的婚期，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婚禮順利辦完了，馬上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即將帶著自己組建的家庭住進自己的新房——雖然這套房子，在法律層面上，並不屬於他。
Y家的拆遷，比他幸運得多。 她家離國大並不遠，就在楊樹塘。2016年要拆遷的時候，Y家是第一批簽字的。“就跟沒見過錢一樣，一說價馬上就答應馬上就簽了，”她無奈地笑笑。關於拆遷，大家心照不宣：越難搞的，拿到的錢越多，連價都不還的，那是傻子。 Y的爸媽並不傻。 當時Y結婚還不到兩年，跟著老公在長沙租房生活。男方本來在北京工作，奈何“首都居，大不易”，他工作幾年後相親認識了Y，決定回湖南成家立業。婚房買在了嶽城，但是為了工作，小兩口不得不租住在長沙——長沙的房子當時均價也得7000一平，他們實在是買不起。 四千多一平買在嶽城的那套婚房，就這麼空置了快兩年，直到楊樹塘拆遷。
（△位置優越的楊樹塘社區）
那時楊樹塘附近的均價是6000多一平，Y家房子滿打滿算93平，拆遷費到手不到60萬，但Y的父母還是一口答應了。錢一到手，老兩口就把女兒女婿在嶽城的那套婚房買了下來。他們說得輕描淡寫：“反正這房子空兩年了沒人住，我們也不用看別的房子了，就住這挺好的。再說，這裡離小F家也挺近的，咱們親家之間也互相有個照應。” Y知道，這是父母心疼她在長沙沒個自己的窩，只能在租來的房子裡生養孩子。最後，她用父母買她婚房的這筆拆遷款，在長沙縣買了一套商品房，雖然沒在長沙市內，出行和購物沒那麼方便，但結婚兩年，她好歹住進了自己的家。
（△2017年岳陽市區部分地段房價一覽）
不過，前陣子從母親那聽來的一件事，讓她覺得挺可惜的。楊樹塘要拆遷那會兒，有熟人給Y的父母推薦了一套南湖遊樂場旁邊的舊房子，因為是著急出手，價格很不錯，以她家拆遷賠付的錢，完全能買下來。只是Y的父母那時候一心想要接濟女兒，沒有考慮那套住房。結果，就在楊樹塘拆遷半年後，那裡也開始拆遷，而且價格高出楊樹塘不少，畢竟地段更貴。 現在那個地方已經建成了富川CEO大廈。“要是當時把那套房買下來了，又拆遷一次，可以多拿不少錢，就可以多留一點錢給我爸媽養老，”她嘆了口氣。“可當時誰知道呢？都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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