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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世
【病床上躺著瘦骨嶙峋的老人,睜著空洞的眼睛,整張臉沒什麼肉,就剩一張長滿斑斑點點的皮貼在骨頭上,顯得眼眶和顴骨異常凸出。鼻腔上插著氧氣管,時間長了,鼻腔周圍已經開始一點點腐爛起來,老人時不時從乾涸的喉嚨裡發出一些聲響,試圖引起旁人的注意。】
看到這個場景你是害怕?是可憐?還是難過?
在寧波有這樣一群人,對他們來說看到這樣的場景卻是很平常。
寧波市海曙區北斗心靈生命關懷服務中心——2014年成立,主要通過志願者的服務、探訪、聊天,消除或減輕臨終者病痛與其他生理症狀,排解心理問題和精神煩恐,令病人內心寧靜地面對死亡。同時,幫助病患家人承擔一些勞累與壓力。目前,生命關懷社主要和第二醫院、敬老院、社區合作,主要為有需要的老人提供服務。
北斗心靈生命關懷服務中心的負責人劉永明說:
“‘死’是人們忌諱談論的一個話題。但‘死’,卻是每個人都必須要經歷的一個環節,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避免死亡的到來。只是我們距離死亡‘更近’。”
臨終關懷志願者,雖因“臨終”兩字顯得刺眼而殘酷,但卻因為有這樣一群人承載著最後的溫情。
記得國外有一部紀錄片,記錄了一名漸凍人患者要求安樂死,醫生為其實施安樂死的過程,在整個過程中,他的愛人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邊,雖然充滿了悲傷,卻又十分寧靜,彷彿這名患者只是睡著了一般。
在我國,安樂死並不合法。但是對於那些即將死亡的患者,生命的最後階段還有一種其它選擇,那就是臨終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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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臨終關懷的對象多是沒有“治療價值”的重病患者,被醫院告知“時日無多”。還有行動不便、長期受到疾病折磨或者兒女不在身邊的獨居老人。
寧波二院的一間病房裡,病床上半坐著一位老人,身邊圍著好幾個穿著紅馬甲的志願者。平時沉寂的病房,今天湧進了一絲生氣,路過查房的護士也好奇地探進頭對志願者說道:“每次你們一來,陳叔叔話也愛說多了。”
2017年12月,“北斗心靈”接到一位公益人士的求助電話。
寧波二院有一位老人身患肺癌,晚期。當時老人已在二院住了半個多月。當志願者問起老人的情況時,護士嘆氣道:“他很可憐的,家人都沒了,世上就剩他自己,還得了這受苦的病。唉,孤寡病殘全佔他一個人身上。”一位殘疾老人,沒有家人,原先一直住在慈溪福利院,由福利院照護日常生活。去年12月份,病情惡化被送到寧波二院治療。
老人的身體狀況和經濟狀況都不太好,導致病情擴散,無法繼續手術。平時主要靠吃一些止疼、調節神經的藥。有了藥物控制,因肺癌引起的胸部疼痛可以緩解一些。
被疼痛折磨,被孤獨、死亡的陰影籠罩,老人經常難受的話也不願說。笑聲成為病房裡的“奢侈品”,直到志願者的到來......
志願者每次去都會為老人帶去日用品以及換洗衣服,還會煮上他愛喝的銀耳粥。最重要的就是陪伴老人聊天,講笑話逗老人開心。當志願者提出想幫老人洗腳和清潔身體時,他搖搖頭說:“謝謝你們,我的病情不樂觀,不能動身體,晚上讓阿姨簡單清潔一下就行,否則太疼,身體吃不消。”老人很清楚自己的病情。
讓一個人在得知自己大限之期不遠後,還能平靜地走完這最後一段,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醫生可以幫助老人儘量控制身體上的痛苦。而志願者能做的就是陪伴——幫助他找到活著的意義。“我不怕死,只是孤獨了大半輩子,從沒想到還會有人對我那麼好,為了不辜負你們這麼辛苦奔波,我也要努為活下去。”老人抹著眼淚說道。志願者短暫的關心和陪伴,在老人孤獨的生活裡竟是如此明媚而奢侈的存在。這樣的肯定也許對志願者們來說才是最大的動力。
“大部分人都對死亡有恐懼,誰都希望活著。但是當一個病人,踏入這個病房時,他已經從內心開始接受死亡了,但是在絕望的時候又希望能有希望。”死亡是每個人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是善終卻是每個人都可以追求的權利。志願者能做的就是用心陪伴老人,讓他最後的日子溫馨而不孤獨,坦然地走向生命的終點。
“北斗心靈”曾對接過一個孤寡老人,經過數月的相處,老人的態度也從抗拒轉變為把志願者當親人看待。但是自己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不知道還能為他們做點什麼。所以想把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捐給“北斗心靈”,希望把愛心傳遞下去。
劉永明說:“這房子我們自然不會收。如果接受,好像我們目的不純,加入‘北斗心靈’的志願者都只是想真心地去做一些事情。”
今年八十六歲的張老師,身患多種老年性疾病,空巢獨居。老人非常獨立自主,性格也極為要強,她寧可獨自承受病痛折磨,也不想麻煩社會,拖累孩子們。張老師對生老病死早已看得很透,也不忌諱與志願者談論死亡這個話題。
老人常常對我們說:“生命有它的定數,我們要承認,生命就到這裡了,我們就接受它到這裡。”
只是......她最擔心的是,自己有一天走了,卻無人知曉。
“北斗心靈”志願者經常會來為張老師做心靈疏導。有時候,給老人提供精神和心理上的慰藉,比採取過度治療強行延長生命長度要來得更好些。每個人都會有老去和死亡的那一天,臨終關懷就是提升病人的生命質量,在政府和志願者的關懷陪伴中,老人不用擔心老無所依,病患不用帶著遺憾孤獨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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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
徘徊在“臨終”這條生死線上的,不止是老人。
有一對年輕夫婦出生才六個月的孩子,患有先天性疾病,被上海復旦附屬醫院宣佈治療無效,進入“姑息治療”。
“真的接受不了”,至今提起那個孩子,他依舊覺得惋惜。
這對年輕夫婦已經被悲傷擊潰,於是求助“北斗心靈”,當時就是劉永明陪著孩子的父親去上海把孩子接回來。
回到寧波,除了基本生命維持,已不再進行任何治療。孩子母親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孩子,和孩子說話、唱歌,時不時親親她,直到孩子生命完結的最後一刻。
孩子母親對劉永明說:“從孩子出生起,就像在做噩夢一樣,我以為夢醒了就好了。她才那麼小啊,這一生都在病床上,什麼都還沒有開始,怎麼就結束了呢,怎麼就結束了呢......”
誰都不信老天會如此殘酷,連一線希望都不願給。就這樣,一個夜晚,又一個夜晚,他們熬著、挺著。可是最終還是熬不過去。
劉永明看著孩子母親抱著孩子,尖利的哭聲像刀子一樣剜進他的心裡。
和飽經滄桑的老人不同,這些更加鮮活的生命突然凋零,更讓人覺得無力又沉重。
但是,看到可憐的孩子和悲痛萬分的親屬,作為“北斗心靈”志願者的劉永明卻要剋制自己的悲傷,從理性的角度對待這個孩子在生命最後階段與親人生離死別的場景。
“我們是家屬的依靠,首先我們要堅強,但是說真心話,沒有強大的內心,根本承受不住。”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當真正面對時卻又覺得這是多麼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何謂常情?不過是看透了,看明白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北斗心靈”以及其協作單位除了幫助家屬料理孩子的後事,更需要做得是從心理上幫助家屬最大程度地接受離別的現實,用愛的溫暖冰釋死亡的寒冷,讓逝者善終、生者善別。
一個月多後,劉永明接到了孩子母親的電話,漸漸平靜下來的孩子母親說孩子的後事全部辦完,想對“北斗心靈”最後專業而溫情的陪伴表示感激。
“我在孩子過世後,也一直與孩子的父母親保持聯繫,從精神和心靈層面在做交流和勸慰。這也是我們北斗心靈志願者份內的工作,不能算大事,我們“北斗心靈”的志願者都是平凡人,只能做平凡的小事而已。”
死亡將一個家庭推到最無措、最脆弱的境地,而你跟他們一起走過這最無助的一段,他們也讓你走進他們的生活,這在劉永明看來,是一種“成長”。
“當志願者對你有什麼影響嗎?”我曾問劉永明。
這位年近五十的大漢,低頭想了一會兒說:“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讓我更懂得敬畏生命,更珍惜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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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孤路遠
臨終關懷需求大量存在,但很多人都不瞭解,從事的人也少之又少。造成現實困局——對臨終關懷比較專業的志願者求之不得。
臨終關懷的志願者組成比較多元,有退休老人、老師、醫生、白領、學生......
志願者大多面對的是重病患者或老人,如何坦然面對服務對象的死亡,這是最難的。每次有服務對象離世,志願者都像失去了親人,有的甚至因此不願意再接觸臨終關懷,因為他們害怕這種失去親人的感覺。當然,也有志願者在陪伴老人最後的歲月中體會生命的意義,這個過程也教會他們如何照顧家中老人、如何面對生命。
劉永明說“送別老人這一環節,我們現在儘量先不讓年輕的志願者參加。面對死亡,我們自己都會壓抑很久,更何況年輕人。”
老人去世後,許多照顧過老人的志願者好長一段時間沉浸在悲痛中,他們害怕服務對象死亡,因為他們早把服務對象當作自己的家人。
“後來我們通過分享交流會的形式互相疏導、互相鼓勵,並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走出悲傷。”劉永明說道,大家都知道生老病死是生命的過程,需要冷靜、正確去看待,他們也從服務老人中反觀自己的不良行為,並得到自我成長。
“我們從來都不允許生命終結,希望生命能永無止境的繼續下去,可是生命終將會逝去。我們要學著像白紙一樣去見證他人在生命最後一刻的悲喜。”
臨終關懷,需要志願者傾注更多的耐心和愛心,也需要掌握一定的專業技能,幫助服務對象有尊嚴、不孤單、懷著溫暖順利地走完生命最後一程。這些都對志願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現在也在和臺灣、上海等臨終關懷比較成熟的地方對接學習,希望我們也能更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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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
“北斗心靈生命關懷服務中心從2014年成立來,看著服務對象一個個地離開,我對死亡的認識也一次次疊加,感覺自己不是活了幾十歲,而是500歲。”
“死亡”這個詞在中國是大忌,在不少國人眼中,依然像一個要吸噬掉一切希望和可能的深淵。自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起,中國的死亡教育一直是缺席的,但死亡本身從來不會缺席。在已步入老齡化社會的今天,如何面對死亡已成為一個難以迴避的話題。
而臨終關懷,恰好就是該話題的一個切入點......閱讀更多 寧波人物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