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1 張國榮|禁色的蝴蝶

2003年4月1日,張國榮離開了人世。但直到今天,他的歌聲、他的電影、他的生前身後事仍被人們頻頻提起,他仿若一隻蝴蝶,來過,又隕落,隨後免疫於時間,一年一年,在人們的緬懷的記憶裡,“變得越來越悽迷,越來越美麗”。

(《Depression》是作曲人C.Y. Kong在2003年4月1日晚上於倫敦聽到好友張國榮的死訊之後懷著震驚和悲痛寫下的。後來陳奕迅出碟選中此曲,製作人梁榮駿希望能改變這首曲子的主旨,他們認為抑鬱症和死亡這個話題過於沉重。因此,黃偉文最終填的詞與C.Y.Kong的初衷大相徑庭,《Depression》也成了我們後來聽到的《浮誇》。 )

他人說張國榮

張學友:他對待後輩,從來不會吝嗇。他會把你當成一個小孩子般看待。比如我,其實我不比他年輕很多,只是比他少幾歲。但他覺得我是他的弟弟,便真的把我當作一個弟弟一樣的去照顧。無論在起居飲食上,還是對我有什麼意見、提點,他都是這樣。所以,只要你開始跟他交往,很快便會把一顆心交給他。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梅豔芳:哥哥這個人就是心腸好,他總是幫我,但是很少麻煩我去幫忙。合作二十年來,我有心事,他來傾聽。我的苦惱,他來勸解。我受人欺負,他出面來擋。參加活動,人潮洶湧,他馬上護住我。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吳宇森:他是個很善良的人,我以前在香港落魄的時候,他總是伸出援手資助我;我不僅敬佩他的才華,更敬佩他的為人。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張柏芝:在我車禍住院期間,國榮哥哥來看我,他把這個護身符送給我,對我說:這個是他一直戴著,保護他平安的,現在他送給我,希望能保護我。如果不是這個一直在他身邊的平安符給了我,也許他就不會出事了。這個我會永遠帶在身上的。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陳凱歌:沒有張國榮,就沒有《霸王別姬》,這部戲也是唯一在戛納、金球獎同時贏得歐洲和好萊塢認同的中國電影。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王力宏:他是我的啟蒙老師,在他身上我獲得的最大收益就是他對待身邊的工作人員和晚輩都非常有耐心,跟他相處就會發現他很照顧新人;拍攝 《煙飛煙滅》時,我剛到香港不太適應那裡的生活,張國榮就對我說你一個人從美國回來,你誰都不認識,也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在這裡,以後你來香港我就是你家人。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那些經典的熒幕作品

《霸王別姬》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不行!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東邪西毒》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更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阿飛正傳》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

《春光乍洩》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蝴蝶的隕落

文 | 洛楓

選自《張國榮:禁色的蝴蝶》

四月的蝴蝶

如果“死亡”是一個“蛻變”的儀式,我會用“蝴蝶”作為張國榮的死亡標記,那不單是因為來自《梁祝》的“化蝶”典故,在現代的詮釋裡帶有酷異的身影,同時也為了蝴蝶斑斕的彩翅、層層剝褪生命的演化,符合了張曾在舞臺上、鏡頭下的千面形態。

張生前死後留下的最後歌曲,都與蝴蝶有關,林夕填詞的《蝶變》訴說人面的多變與人心的善變,猶如蝴蝶從毛蟲而來,令人捉摸不定也無從窺探表裡的矛盾或一致;而周禮茂填詞的《紅蝴蝶》,卻寫生命瞬間的絢麗如蝴蝶短暫停駐,精緻、柔美,但脆弱而且不堪一擊!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張國榮與蝴蝶,共有的貴族氣質,在童話的原型裡,象徵任情率性、傲慢自我和浮游不定,而“死亡”或“化蝶”,或許灰飛煙滅,但光影裡的聲情仍能為張的倒影造像,回溯他生前死後的音樂、電影與圖像,恍若再巡迴2003年4月的死亡儀式——四月是殘酷的季節——英國詩人艾略特(T.S.Eliot)說的 ,當雨水混和泥土腐朽的氣味,蝴蝶又再翻飛的日子……

難記興亡事

2003年3月31日,我收到臺北一個決絕的電郵,簡短的幾行話語深刻鋒利,狠狠割斷了隔空維繫多年的感情絲線,然後我收拾行裝飛往臺北,準備出席輔仁大學電視電影系的應聘面試。

4月1日的黃昏,我在臺北金馬獎的辦公室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聊天,商議年底的頒獎典禮怎樣邀請張國榮出任嘉賓,然後朋友的手提電話響起,是一把女性的聲音,告之張在香港跳樓自殺身亡,聽罷我們一起嘻哈大笑,說不要玩了,大家正興高采烈商議找他過來參展呢!

可是握著話筒的朋友臉色越來越深沉,我們不等她說完便放下飯盒衝進有電視的房間,當文華酒店門外的救護車、警察和記者群出現於畫面時,我們知道事態嚴重,只是仍有人不甘心,一面說這是“愚人節”的玩笑或網上發放的短片,一面不停地撥電話、發短訊,期求找出真相,或真相的另一種可能或不可能性。

回到酒店,我打了一個長途電話給香港報館的朋友,只簡單地問了一句話,對方也只簡單地答了一個“是”,我便放下話筒,上床睡覺了。

4月2日的清晨,站在鏡前,扭開水龍頭,熱水和熱淚的蒸氣瀰漫整個房間,我推開十四樓的窗戶,潮溼的風使空氣更加凝結,我把半個身子攀出窗外,沒有車聲、人聲,畏高的我只聽見啪啪作響的心跳。這時候,電話的鈴聲響起,是輔仁大學打來確定面試時間的,於是我便洗了臉、換了衣服出門去了。面試的過程很順利,但我記不起自己說了些什麼,也忘記到底是怎樣回到香港的,只知道原來“創傷”是可以延宕的!後來輔仁大學寄來“聘書”,正式委任我的教職,但我拒絕了,除了道歉,我無法說出原因!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當某種“創傷”突如其來的襲擊,人總會啟動自我保護的機制將它壓在意識的底層,使它不被認知,但這樣的遏制,維持的時間不會太長,一旦破土而出,反震的力道足以摧牆裂壁、決堤淹岸——2003年的4月開始,我經歷了連續百多天的失眠日子,每個晚上躺在床上有一種空空洞洞的黑在搖晃,當清晨六時白色的光微微漏入,我便安然入睡,再在八時醒來,但在白天我的精神很好,而且頭腦清醒,因為我很清楚,必須保存這個軀體,“創傷”才不會離我而去!

是的,張國榮的死,聯結SARS的淚痕混合歌迷揮手送別的煙雨悽迷,當靈車轉身、送行者哭倒跪地的剎那,這個城市的天空彷彿陷落;然而,張國榮的死也聯繫個人的際遇,在學院長時期的東飄西泊、在感情在線的迂迴迷走,最後竟以一個“死亡”的姿態凝定一切的結局,於是,張的死成為個人生命的裂縫,經歷年月的風沙而依舊清晰可辨。

弗洛伊德說過有一種情緒叫做“悲傷的快感”,指悲劇的力量是要讓人懂得享受痛苦的經驗,並且從中提煉和淨化自我,克里斯特娃也說這是一種“抑鬱的愉悅”(melancholy jouissance),說抑鬱的人拒絕自醫或求醫,因為這樣才可以沉溺於哀痛的狂喜之中。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無論是“悲傷的快感”還是“抑鬱的愉悅”,都不過說出了人性與生俱來兩種相反相成的力量——生存的意志中有死亡的本能,憂傷的情結裡有自虐的狂歡與躁動,而且唯獨是這些相反拉扯卻又彼此相連的力量,才能成就藝術最高的層次,縱使這個至美的境界是短暫的、一瞬即逝的,如同張國榮的生命。

花月總留痕

在上海的朋友毛尖寫道:張國榮的結局“似乎不能更完美了。我們會慢慢老去,變得跟《胭脂扣》裡的十二少那樣可恥又不堪,而他,則加入了天使的行列,完全地從時間中獲得赦免。其實,應該說,很多年前,他就開始免疫於時間了,除了變得越來越悽迷,越來越美麗。”

弗洛伊德也說短暫的東西都是美好的,因為它在生命最璀璨的時刻給永久保留下來,我們看不見秋去冬來的凋萎,所以便成了永恆;又說我們哀悼短暫而美好的東西,如生命,是因為我們感覺並且無法克服那帶來龐大的失落。

說得真好,張國榮的青春明豔,免疫於時間的磨損,因此,他在鏡頭裡永遠那麼“魅惑”地招手,然後再撇脫,轉身離去,如同《阿飛正傳》最後的一組鏡頭,走在蔥綠的叢林裡,永遠青嫩苦澀的生命個體,揹著鏡頭,將緊隨和凝視他的人拋諸腦後,任由仍在凡塵裡的眾生千方百計猜度他遠走的心意!於是我們哀悼,哀悼那逝去的失落,直到自己在秋去冬來之中凋萎。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哀悼”(mourning)也是一種儀典(ritual),不單是俗世裡的繁文縟節,同時也是心靈內的洗滌和救贖,唯有“哀悼”才可抵消“失去”的空落,才可填補那已不存在的個體感覺,而“寫作”,本身也是這樣的一種哀悼和儀典,既讓死者借文字還魂瑰麗的生命,又可治療生者週而復始、無盡無底的哀念,因為在寫作的過程中,是生者和死者最親密契合的時刻,生命彷彿遊過死亡的領域而獲得二度重生,這是死者給予生者存活下去的能量!於是,“寫作張國榮”變成一趟擺脫“魅惑”(haunting)的儀典,將自我的死亡本能交回死者的手上,讓他替我完成,讓我為他存照立檔!

蝴蝶遠走,燈火熄滅,年年仍有它的四月,但今年的春暖花開不會是去年或前年的春暖花開,而張國榮的聲情形貌,只會倒映於季節豐茂的喧鬧裡,讓一些人忘記,又讓一些人記起:

若這地方必須將愛傷害

抹殺內心的色彩

讓我就此消失這晚風雨內

可再生在某夢幻年代

2008年1月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END-

這是我們為你準備的第1026次推送

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