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7 說說縈繞於新靜安區的三座廣肇山莊的故事

2016年,上海的十大新聞中必有一條是閘北區與靜安區合併成立新靜安區。對於蘇州河北的閘北區以及河對岸的靜安區來說,都是令人五味雜陳的大事件。許多人將之形容為富家千金與窮小子的拉郎配,許多人並不看好兩人結合的幸福程度。不過本文並不想討論這件事情,因為這次結合使得

一座廣東墓園:廣肇山莊在上海的三處舊址,如今恰好都落在新靜安區的範圍內(如下圖)。

因參考文獻眾多,且蕪雜,如有錯漏,請讀者不吝指教。

說說縈繞於新靜安區的三座廣肇山莊的故事

新靜安區內的三座廣肇山莊(靜安區輪廓圖採自網易房產的配圖,點擊放大)

緣起:一份英文地圖

數年前的某日,我閒來無事,找來了一份1930年代的上海地圖,在今天蘇州河普陀與閘北隔河相望的新客站不夜城地區,赫然發現了一處“Cantonese Cemetery”,字面意思就是“廣東墓園”,這不禁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很快就查到了這是“廣肇山莊”。最終,有關這座“廣肇山莊”的前世今生已經調查得比較清晰了,而且還意外地發現它曾經有過三處舊址,並且這還是不是它最初的所在。

其中曲折的發展歷程,在這裡慢慢與您分享。

說說縈繞於新靜安區的三座廣肇山莊的故事

上海地圖1933版局部(1937年印刷)(中文維基百科)

第一座廣肇山莊:被租界擠走

廣肇山莊,這是一個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的名字,但在舊中國的上海卻是頗有名氣的。1872年,新成立的廣東人同鄉會,廣肇公所新閘大王廟西買了塊土地,開辦了第一座廣肇山莊。

這裡需要一些名詞解釋,山莊是一種對於墓園的雅稱,多半也會有一些園林景色以襯托哀思。而會館和公所是一種同鄉會組織,其中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處理客死他鄉的商人、旅人的後事。有實力的會館公所,還會開辦醫院、學校,可謂“一條龍服務”。上海開埠之後,全國各地來上海開會館絡繹不絕,會館公所的簡直不可勝數,而代表廣東的廣州/肇慶兩府的廣肇公所算是頗有些江湖地位的。其餘如三山會館,江寧會館,四明公所等皆是滬上所知名的同鄉會。

如果外鄉人不幸辭世,親友會拜託公所運送棺柩回鄉。因此,公所還要開闢寄存棺柩的地方,而寄放棺柩的屋舍還有一個雅稱叫做“丙舍”。但廣東離上海實在太遠,而且許多人未必能支付起相關的費用,再加上久而久之,留在上海成為習慣,於是公所就購置義冢地,供同鄉人先入土,然後擇時遷葬。廣肇山莊的最初目的正是如此,但是後人越發懶得去挪動先人棺柩,於是就長久地安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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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廟的匾額(原載於上海城隍廟官網)

第一座廣肇山莊附近的大王廟,全稱金龍四大王廟,是道教正一派的道觀,香火頗盛。但建國之後,因為被打上反動封建的標籤而淪落下來,廟觀早已不存,但是地名猶在。成都北路1073號的地址也一直存在,直至今年秋天,大王廟原址一帶的皮革城被徹底拆遷,一段記憶也就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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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送棺柩的船隻

廣肇公所每年七月十五中元節,還要在廣肇山莊搞盂蘭盆會活動,裝神弄鬼,好不熱鬧,一時之間竟然還成了附近百姓,乃至遠近鄉里趨之若鶩的一項社區活動。

但不幸的是,租界城市化發展太快。至1899年,第一座廣肇山莊一帶已經被全數納入了租界西區的範疇。面對周圍的壓力,廣肇山莊為了延續發展,不得不改換地盤了。於是,公所決定把山莊搬遷到河對岸還未發展起來的閘北,他們選的這塊地俗稱叉袋角,沿河,也就是今天長壽路橋一帶。從1872年開始到1899搬遷,一共只存續了三十年不到。

廣肇山莊搬走後,這塊地被拿來開發房產。不久之後,這裡矗立起了一片石庫門住宅區。後來產權幾經其手傳到了斯文洋行手裡。這斯文洋行其實也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公司,但是在上海有兩個很有名的房地產項目,一個就是這片後來稱為斯文裡的石庫門小區,另外一個就是外灘源的光陸大樓。斯文裡被大通路(今大田路)分為東西兩部分,西斯文裡已經拆除建新,而東斯文裡

的住戶已經被遷走正在進行小區的整體改建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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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蟲網圖片,作者:石磊_benchen518)東斯文裡的絢麗夜景


長安路與廣肇路:

並不“長安”的第二座廣肇山莊

公所本以為把山莊搬去閘北可以讓逝者有個永久的安息所,但遺憾的是,這第二處廣肇山莊的存續時間也不長久。從20世紀初開始,至1937年淞滬抗戰完全毀壞,至解放後被華豐搪瓷廠等佔用,逐漸消磨了往日的痕跡,前後也不足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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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戰事期間,難民乘舟奔難,對岸正是閘北的廣肇山莊,

藍色鋼筆標出的據說是一些工事,可見山莊已經卷入戰火。(Virtual Shanghai)

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說,廣肇公所的第二次選地是缺乏長遠眼光的。他們根本沒料到閘北的發展會這麼快。當時的閘北指的是蘇州河上兩座水閘,新閘和舊閘以北的廣大地區,雖然發展比公共租界要落後,但是閘北幅員比較大,這是他們選擇閘北的原因。但是,因為蘇州河水道彎曲的關係,閘北與租界犬牙交錯,加之地價低廉,因此必然會被帶動起來發展。

第二座廣肇山莊建成沒多久,在1904年就遇到了滬寧鐵路通車的大事件,火車刺耳的汽笛聲陣陣傳來,顯然與墓地的清靜格格不入。1907年,墓地北面又建起閘北水電廠,河對岸是租界的麵粉廠和紡織廠,墓地被工業文明徹底包圍。1930年代的兩次淞滬戰爭導致閘北地區淪為一片瓦礫,當時廣肇山莊已經開設了分所(見下文),這蘇州河邊的這一部分被打得稀爛,已經不敷使用,也無人願意安葬於此,遂徹底北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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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廣肇公所即為廣肇山莊,其北部已有自來水廠(閘北水電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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閘北水電廠,現已不存(以上兩圖均載於《百年蘇河灣》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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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袋角一帶(遠處)已經完全是都市風貌了,廣肇山莊的影子一點也沒有了(作者自攝,2010年5月)

在道路上,閘北的廣肇山莊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第二座廣肇山莊建立之時,閘北一帶還沒有什麼道路,因此公所還特地築了兩條路,一條從新閘橋沿蘇州河往上游方向,一條從墓地往東。前者是長安路,寓意逝者長久永安,如今長安路已經被截斷為三段,而新閘橋開始的最東段如今已經徹底從地圖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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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一大一小的圓圈是分別是閘北和新閘的廣肇山莊,紅色為今天分為三段的長安路,藍色為原廣肇路

(底圖:木之內 誠編著 上海歷史導覽圖)

而後者廣肇路,原先有廣肇路船渡,在建國以後變成了天目西路,並且通了橋(1953年,為新中國時期在蘇州河上建造的第一座橋)與對岸長壽路(原名勞勃生路)相連。今天的廣肇山莊,已經被不夜城的高樓大廈給掩蓋住了,但是曲折狹窄的長安路仍然存在,甚至讓人附會成路名因的陝西長安縣而來,實在是有些望文生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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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申網“圖說上海”圖片)長安路63號今日的生活場景


第三座廣肇山莊:

遠遷,但還是沒有長安

早在1924年,廣肇公所就在同鄉的壓力之下,不得不開始為已經擁擠不堪,且環境越來越不適合墓地的廣肇山莊再開新址。這一次,他們看中了滬北江灣和大場中間的一塊地。很快,新的,也是第三座廣肇山莊正式開放,因為幅員開闊,公所宣稱該新墓地對所有廣東人開放,也算是領了風氣之先。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戰火很快光臨了申城,閘北的山莊在“一二八”、“八一三”兩次抗戰中遭到了徹底的破壞,而滬北的新山莊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但還能勉強維持。其中還安葬了抗戰中陣亡的廣東籍將士。

在廣肇山莊裡安息的人中,最有名的當屬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二十年目睹之怪狀》的作者吳趼(jian)人,他是廣東佛山人,因為家貧,18歲來到上海,操勞一生,年僅43歲就去世了,他的棺柩在閘北的廣肇山莊暫厝了20年之久,1931年才火化。最終,在滬北的廣肇山莊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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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圖片)網上能找到的吳墓圖片,現已縹緲無存

閘北區志上標明廣肇山莊的地址是場中路2001號,但目前這個門牌號大致在嶺南路(此路最早築於1920年代,正與廣肇山莊有關,只不過原先的路是從場中路往南去往北郊站)與場中路交界處。根據《城市畫報》2014年3月某期的一篇文章,這座佔地500多畝的最後一座廣肇山莊的大致分佈於,

北到汾西路(嶺南公園以南),南到場中路,西到平順路,東到江楊南路(筆者懷疑為陽泉路)的區間內,場中路2001號是山莊牌樓的位置,目前據說“是彭七居委會所在地”。

在其不遠處還有一座非常出名的廣東墳山,聯義(聯誼)山莊,其檔次規格均在廣肇山莊之上,而其大致位置也在今天的滬北大寧地區,具體位置大致在今共和新路以西、萬榮路以東、靈石路以北、公交六場以南。在文革之前還作為公園式墓園,供人參觀,其中有不少名流長眠於此,其中最著名的民國女神阮玲玉(祖籍廣東)在此安葬。可惜,山莊在文革中被大肆破壞,其慘狀不忍描述。(找到了一篇描述當時破壞聯義山莊的博文,因為實在過於殘忍,有興趣的童鞋可以點擊文末“閱讀原文”來讀這篇博文,廣肇山莊的破壞情形與之不相上下)。

兩座重量級的廣東墳山還間接證明了廣東人後代在附近的聚集。於是也就無怪乎會在滬北發現不少以“廣”“粵”等命名的道路了, 如廣粵路、廣中路,廣秀路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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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玲玉的經典作品《神女》的劇照

建國後,不僅公所會館不得不解散,而且私人或公所,會館舉辦的各類山莊/義冢等墓園的產權和經營權紛紛收歸國有。同時,由於國家提倡火葬,土葬式的舊式墓地變得日趨敗落,最終隨著閘北工業的發展,滬寧鐵路線南北的老閘北的居住規模漸漸無法容納這麼多的人口,於是政府就在彭浦一帶開始建造彭浦新村,徵用了一些廣肇山莊的土地。據說當時“改建”的工藝非常簡單粗暴,只是把墳頭平掉,推倒墓碑,拆掉山莊的公共設施,就開始建造樓房了。最後,僅保留下門樓。據說八十年代進行市政工程改造的時候,還常常會挖到沒有被清理掉的棺柩,讀到這一段真是頗令人齒寒。

說說縈繞於新靜安區的三座廣肇山莊的故事

《城市畫報》當日報道的截圖

廣肇山莊的牌樓遲至1992年才被最終拆除,以至於在網上確實查到有些人對此有一些模糊而詭異的童年回憶,但為何拆除,拆除之後匾額之類的遺存放於何處,則似乎成為了懸案。如今這裡是彭浦新村地區的重要一角,有中小學多所,新建住宅樓無數,若沒有老一輩的人提醒,恐怕早已沒有什麼人會想起這裡曾經是一座上海最大的公墓。

無處安放的寄託

歷史的詭異和有趣在於,在1945年上海當代政區體系形成之時,最早的廣肇山莊屬於新成區(取自區內重要道路新閘路、成都路的路名首字,60年代撤銷分屬靜安與黃浦兩區),第二座山莊位於閘北,第三座建立之時的土地屬於寶山縣。但這一百年的行政區劃變遷,竟然都成了新靜安區的一份子

那些將生命奉獻於上海的嶺南人士,最後都去了哪裡呢?他們的後代已經融入上海的族群,而往生的先人原先認為妥帖的身後之所,現在卻是飄渺無存,成了無處安放的寄託。的確,廣肇山莊這一個多世紀的兜兜轉轉,以為下一站就是永久,結果卻幾乎什麼也沒留下,也許就是一條日益萎縮的長安路。留在後代的記憶也會越來越淡,渴望長久永安的心,最後在時間的潮水中,免不了就會化作不可見的小塵埃。這或許是一座城市在發展之中,無法避免,也不能迴避的一聲嘆息。

說說縈繞於新靜安區的三座廣肇山莊的故事

某收藏網銷售的廣肇山莊老照片預覽,從圖中人面貌看,應為建國以後(網絡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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