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9 我知道這世界不夠好,就用每一秒鐘去改變|新新青年圖鑑

導語:這是土逗“新新青年圖鑑”的第二期。今天,將有三個青年人來講述他們的故事。他們是日常生活的反抗者,他們在你我皆悉知的專業、職業、自我經驗中改變自己,影響周圍人,耐心地對這個世界做一點一滴的改變。涓涓細流,也能匯成江海。

青年節當天,我們推送了一期“新新青年圖鑑”,創立女工潮牌的呂龔仁、素食主義行動派歐陽惠雨、通過教會參與公共事務的國盛、女權主義直男球,都在自己的領域中努力著。他們不喪,不佛系,土逗的夥伴們在採訪的過程中,都感受到一種進步的“治癒”。

這一期,將有另外三個青年人來講述他們的故事。他們未投身於一線的社會運動或社會干預,但他們是日常生活的反抗者,在你我皆悉知的專業、職業、自我經驗中,這幾位青年人改變自己,影響周圍人,耐心地對這個世界做一點一滴的改變。涓涓細流,也能匯成江海。

魯迅先生說,願中國青年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之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他們讓土逗看到,儘管是微弱的光,卻也足夠亮。

學校報告廳,臺下不是學生,是幾百名建築工人,舞臺上表演者唱著關於勞動者的歌;幾乎每個週末,幾個同學去造訪建築工地的工人,帶他們到自己學校的澡堂洗澡……這是大學時候的M,如今他是一名“左翼學術青年”。從出於實際讀金融,到被馬克思所吸引去讀政治經濟學博士,這位學術青年在堅持用自己的方式宣告對資本主義世界的不妥協。

讀博士對我而言太過自然了,似乎根本不需要考慮什麼理由。我是一個喜歡探索問題的人。填高考志願的時候,我考慮過學物理,想著是否將來能做個物理學家。但在當時的我看來,這終究是不現實的想法。

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務工人員,身邊的親朋好友基本上也是如此,我經常見到的是父母工作的艱辛和有錢人家的神氣,完全想象不出一條成為一名科研人員的道路。對我而言最現實的道路,就是選個好找工作的專業,早點工作,努力做個有錢人,不讓家人受欺負。於是大學選了金融學這個專業。

然而一個人內心深處對某種事物的熱情是很難長期壓抑的。大學生活五彩斑斕,各色各樣的社團和各種各樣的活動,但是我發現我最喜歡的還是讀書和思考。機緣巧合,我經由一個社團開始接觸到課堂之外的馬克思主義,開始閱讀《資本論》。

我這個人比較懶,但是有事情了還是能負責任的,在社團的時候,我為了帶讀,一口氣讀完了《資本論》全三卷。馬克思對這個世界的分析令我信服,而對於微觀經濟學這樣的專業課程,我開始感到反感,甚至開始討厭金融學這個專業。當時,我認為正是因為我的家庭所處的階級使我不能按照自己的興趣選擇專業,使我和我的家人不得不服從於一種個人奮鬥的意識形態。這是我對階級最初的認識,現在看來當然有些狹隘。

出於對馬克思主義的認同,我感到我必須為這個社會做點什麼。在大學的社團裡,我們一起做各種活動,比如進老國企做工人調研,下鄉做三農活動,在校內邀請左翼界的有名學者開講座。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對建築工人做的活動。我當時幫著社團負責人管理社團,我發現一些社團裡的同學只是基於感情而一起活動,但作為一個左翼的社團,是需要有思想上的共同提升的,和工人接觸是一個必要的方法。所以,當時的我堅持每個星期去兩次學校旁邊的建築工地,給工人發報紙、聊天;工人的居住條件差,洗個澡是很難的,我們就組織工人到我們學校的公共澡堂來洗澡;還有一次,我們動員了100多個建築工人來看晚會,租了學校的報告廳,請了新工人藝術團的人來表演,場面搞得很大。那時候我跟一些工人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本科後讀碩士,現在又讀博士。但是,進入學術圈子之後也發現了很多令人困惑的現象。首先,理論經濟學專業的課程學習基本由新古典經濟學構成,這些課程說實話浪費了我很多時間。比較意外的是一些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似乎也並不符合我的預期。例如,有學者花了大量經歷研究所謂轉型問題(一個純粹數學證明的問題);有學者忙於將馬克思主義的體系數理化;還有學者則熱衷於閱讀大量馬克思的手稿,以期找出隻言片語為某種觀點進行佐證。我並不知道這樣的研究思路是否正確,但我清楚這不是我心目中的馬克思主義。

我一直覺得學術研究的真正的落腳點應在經驗和實踐。從經驗中來到經驗中去才是社會科學研究科學性的真正保障,而不是倒轉過來,把理論當成落腳點,把經驗變成“證明”理論普適性的手段。

政治經濟學在國內被邊緣化了。沒有人來傳承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內含的革命精神,很多學生是因為沒考上經濟學的就被調劑過來的,所以他們對政治經濟學沒有熱情。甚至一些老師喜歡玩數字,套理論以便發文章,看起來牛逼,實際上很教條,沒幾個人能看懂他的文章,我覺得這樣的研究沒有多大意義。

博士期間同學們的交流都很少,很容易消磨理想。堅持自己也需要很強的自制力、毅力。我現在會給一些社團講政治經濟學,日常生活中會跟我的一些自由派的同學交流辯論。將來我可能會進入一個不那麼有名的高校,影響學生,爭取儘量多的空間做在我看來對工人階級有意的研究。工人階級要有自己的理論家。

語文老師:用小而美的方式改變社會

舒丹和我周圍很多同齡人很不一樣。

她六七點起床,練瑜伽或者太極,之後開始一天的工作與學習。畢業於央美,卻帶著一身的藝術生的氣質去做了語文老師(不知道有沒有在學生面前展露過輕輕鬆鬆可以倒立的功夫)。她很少焦慮,非常自在地生活,努力做這一些事情,在日常中“小而美”地改變著世界。在周圍人的頹喪氣息中,她是少見的非常整體與自洽的人。

我知道这世界不够好,就用每一秒钟去改变|新新青年图鉴

碩士畢業後,我到北京一個私立學校做語文老師。

最近導師讓我回溯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行業。想了很久,似乎一直都有一種向上和向下的力量。或許是中學父母離婚後,我在爸爸家做網遊少女與在媽媽家接觸自然和佛經的自我衝突,又或許是從關注內心世界的美術專業到關注社會的教育的經歷,讓我冥冥中選擇了這條路吧。

高中我在一個封閉式管理的寄宿制學校,壓力大,我也有些逃避體制教育,不想成為考試機器,選擇成為藝術生,藝考進了央美。

在美院讀美術史,雖然PPT上密密麻麻的知識點也記不住,但美院自由的氛圍讓我有非常多的時間體驗不同的事情,思考自己要幹嘛。也可能也是美院比較閒的原因,我參加了為期三個多月的瑜伽教練培訓,師傅是現在挺有名的老師了,師徒授課,只教兩個人。每天都在瑜伽館,聽著梵文音樂和師傅對傳統文化的體悟,學習解剖和肌肉的知識,大汗淋漓地訓練,控制身體,從而控制心意。

學了很長時間之後,我感受到自己也變化比較多,情緒平和了,而且學會了自覺去過一種有節制的生活。出師之後,種種機緣,我頂著瑜伽老師的頭銜去參加了一個暑期學校,和一群大學生在雲南村裡生活了半個月。像是理想國一樣,大多是活躍於社團或是NGO,愛讀書,有些理想主義,關心社會的年輕人,一群人燒柴做飯,讀書聊天,分享自己的事情或者見解,我也帶著大家做瑜伽。

那時候我大二,因為這個活動,和這麼些人有了長期的聯繫,也開始跳出藝術圈,看到有朋友休學去北大上哲學課,去採訪上訪群眾,也有朋友關注於心靈智慧,我此前有些藝術式的偏見和傲慢在被打破。

直到現在那裡的很多朋友都成為了我的至交,讓我理解那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感覺。我們有不同的生活,但又可以聯繫在一起,他們給了我很多啟發。

這個暑期學校對我影響很大,以及隨後我又接觸到很多其他的教育方式,傳統文化教育,參加過國學夏令營,去過私塾和書院,拜訪一些老師,感覺心裡有了可以紮根的東西。準備了十個月,考研到了北師大學教育學,想在教育領域更深入。

這之後我開始想一些之前沒遇到的問題。美術更專注於自我精神世界,但教育又是個非常入世的、跟階層關係密切,或者成為階層再生產機制的事情。我接觸了很多性別、階層、鄉村教育、民族教育,面對很多現實的事情,好比有的小孩小學就研究蘇軾,有的小孩則面臨著輟學。

去鄉村學校調研的時候,是非常無力的,但其實最後還是會落到自己能做什麼。也會考慮,做公益教育,還是去私立學校或者公立學校——怎麼在維持自己生活的同時帶著社會關懷促進社會進步,這個大概是一直需要平衡的事情。

那些全職的公益人,或者那種非常激進、強烈的行動可能我做不太了,但我可以利用自己的職業或者在職業之外關心他人和社會。而不是說,你無法成為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公益行動者,就要放棄一切努力,得過且過或者利益至上,要麼成為喪青,要麼做成功學的利己主義者,不是這樣的。

我現在去的這個私立學校是挺精英的學校。我可以做的是讓他們多瞭解些世界另一面的事情。這些小孩從小佔有這麼多資源,可能未來也是,所以我對他們的培養會更注重讓他們接納不同的人,知道有一些地方是貧窮的、被限制住的,不是因為個體的聰明與否。這些學生的家庭會讓他們有比較大的事業,但你可以在教育中可以告訴他們怎麼關懷他人和社會。

我倒是很少焦慮,不會喪,可能我也不是那種很強勢的、非常成什麼事兒的人,就是在做一些小而美的事情,長期會有大的影響。現在要學很多新的東西,有挑戰,但那條主線就在那兒。可能我也不太能清晰的描述它,但它一直在哪兒,我也沒怎麼偏離過。

班長大人:每個人心底裡都是渴望集體的

微信群裡來了消息,班長又要帶同學們搞事情了。在這個“班幹部懶,同學們宅,搞活動的同志特別傻”的研究生校園裡,宋同學這樣熱衷於搞集體活動的班長已經瀕臨滅絕了。其實,班長大人的想法還沒那麼簡單。

我很喜歡在班上搞集體活動,首先是因為太喪了,需要自救。

讀研究生以後才真的意識到,人可以這麼孤獨。本科的時候還覺得,那麼多社團,成天搞些亂七八糟的活動,感覺很幼稚,都是瞎鬧騰。讀研了以後,老師、輔導員都不會組織活動,學生會也沒有什麼活力。一個班雖然只有10個人,卻也是10個土豆,完全都是自顧自。這時候只要你不想社交,就沒有人會來找你;如果你願意自己待著,就沒有人會打擾你。

自顧自的生活一開始還挺舒服的。你可以自由的安排自己的時間,但時間長了你會發覺,自己的腦子轉得飛快,可是生活的氣息越來越少,日子過得很不真實,人也變得縹緲。說白了,就是開始變得“喪”。我開始意識到人不能囚在自己的世界,就開始積極地向外尋求聯結。不僅是讓自己的心態積極,也要主動創造一些機會讓大家多聚在一起。

我最主要的努力是班級建設。沒有人要求我這麼做,身邊組織班級活動的人似乎也不多。一開始的時候我在班裡沒有職務,但班長是我的好哥們,所以我就配合他組織了一些活動,比如過節的時候給大家發禮物、騎車出去春遊、搞元旦跨年活動等等。到了第二個學年,我被選為了班長,我想到的是,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以自己為發起點組織活動了。

我知道这世界不够好,就用每一秒钟去改变|新新青年图鉴

我摸索了一套組織的技巧。我有時會私底下跟人聊有沒有什麼活動的意願,有時候則會藉著節日、季節的噱頭做應季的活動,比如春天踏青啦,夏天玩水啦,冬天滑冰啦這種。一般,需要先跟一些積極分子說好,保證他們會響應我,然後對於那些不太愛參加活動的女生,就說動她身邊的人,這樣就比較容易一起來參加,因為我發現班裡很多女生沒有女伴是絕對不會響應我的。

作為組織者,會有成就感爆棚的時候,也會有處處碰壁的時候。有時候會一些技術難題,像迎新的時候參與人數多,聯繫和協調起來都挺複雜的。但主要的阻力還是同學自身,大家都喜歡宅著,要把大家動員起來,談何容易。更深層次的,其實班集體組織都是臨時的、鬆散的,它不能構成對個人的一種強力的紐帶,能夠對個人的調動也就很有限。打個比方,在一個傳統的家族內,大家的行動肯定要整齊劃一,分工肯定要明確,你既沒有退出這個團體的權利,對自己的職責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但是班集體就不同了,你就是不想參加,那別人也不會拿你怎樣。大家的想法都比較雜,很多人的重心也沒有放在學業上,他們可能有校外的圈子,學校社群對他的評價,他也不在意。這就是最困難的地方。

大家的參與性是需要訓練的。組織活動的過程中,你就能看出來有些人天然就比較喜歡參與活動,有些則不是。有的人會積極主動幫忙組織,也有人總是吐槽但從來不參與勞動。不過,不管積極不積極,一個活動要想辦好,還是需要大家平時經常訓練——如果你總是舉辦活動,大家就能學會如何互動,如何商量,如何決策,如何分工等等。

不過我自己很多地方也沒有做得很好,我不也斷地告訴自己要努力走出小我。最怕的是沉浸在自己自己的小世界裡,連向外看的想法都沒有,那真的挺悲哀的。就像是魯迅說的,身在一間封閉的黑屋子裡,慢慢地憋死。

我相信,人從心底裡都是渴望跟集體融合在一起的。只不過現在的都市生活讓人跟人差異變大,又沒有合適的契機讓大夥聚在一起。而且,這種對他人的關懷不應該僅僅是指交朋友,也應當是一種更大的愛和包容,去感受自己和社會上其他人的聯繫。我覺得當一個人不斷地提醒自己要走出小我,去關懷他人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態就已經很不一樣了。這需要訓練和修煉。

其實大學生如今也是弱勢群體,所有的弱勢群體都應該嘗試打破原子化的狀態,建立聯結。有本討論民主社會的書上講,獨裁者和大資本是最願意看到群眾處於原子化狀態的,因為這樣的民眾最虛弱無力。就算是為了世界的平衡,我們也應當多參與團體活動啊!現在也明白“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不是一句空話。

追求一個良好的集體生活,已經融入在我的血液中了。未來理想生活的規劃希望能夠找到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做一份有益於人民的事業。至於能不能發財致富什麼的,對我來說都不是第一位的。如果你問我,要怎樣才能達成這個理想,我現在也沒法完全說清楚,但關鍵是,如果我是一個組織者,我就要先開個好頭,創造出一個小環境,讓別人感到集體活動的美好。這樣就有可能涓涓細流匯成江河。

我也希望每個焦慮的青年們都能儘量讓自己融入純粹的集體生活中去,而不是在家裡獨自守喪。

結語

他們大隱隱於世,卻絕不是旁觀者。我們總是記住了歷史中那些偉大而豪邁的時刻,恰如忽如其來的大火將黑夜照亮。但大多數的時候,卻忽略了那些點點星光的不滅熱情,他們或許無緣登上英雄式的舞臺,卻是促成質變的不可或缺的進步力量。日常的生活與理想並非沒有衝突,但他們善於保護了心中的火,在自己的社會位置上影響周遭,擺脫於個人主義的主流意識形態,看起來,他們和別人沒什麼不同,我們卻能分明感受到他們心中的火燒出的溫度。他們有韌性一直等待,且絕不熄滅自己。

成為星星之火,或許你也可以。

美編:黃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