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漢字是一種溫暖的存在。
說它溫暖,是因為漢字是世界上難得的從未間斷過的文字,
古人幾千年前造出的文字,我們今天仍然在使用。
每一個漢字的身上,都帶著一代代古人的體溫。
博物館中的文物往往遙遠而冰冷,很多文物已經失去了它的使用價值,我們只能在講解員的細緻介紹下,才能想象到它們曾經的輝煌。
比如說,“觚”、“彝”、“卣”、“罍”、“瓿”、“卮”、“缶”、“斝”、“盉”等都曾經是古代常見的器皿,
今天,你能在博物館中認出它們麼?
我估計你的回答是一個無奈的眼神和一句“你懂的。”
2017年,在中央電視臺文博探索節目《國家寶藏》第三期中,
河南博物館帶來了 8000多年前的賈湖骨笛,這個跨越漫長的歷史依然能夠吹響的古笛,使人們為之瘋狂為之擊節讚歎,稱之為文物中的精品,
而漢字,卻從來不曾享受過這種待遇,由於它的傳承進行的太好,我們反而很少意識到,漢字也是一種跨越漫長歲月而來的文物,
而我們,都是這寶貴文物的持寶人。
二、漢字也是一種有趣的存在。
漢字和字母文字最大的不一樣,就是不僅僅表音,還表意。
漢字的字形裡有故事。
看這個“王”字,最早甲骨文時期,就是一把斧頭。
冷兵器時代,沉重的斧頭代表著力量,代表著王權。
這一點,我們從撲克牌就能看出來,外國的斧頭也一樣的。
金文時期,因為鑄造技術的不過硬,斧頭的頭部被銅汁凝固在了一起,莫名有點裙子的感覺。
於是,人們用刻刀刻出三橫一豎,給了“王”新的字形。
這個字型,傳承至今。
人們給了它新的解釋:貫穿天地人三界的那個統治者,叫“王”。
有趣吧?
古人把他們對世界的理解,放在一個個漢字中,
我們這些後人,就是一個個“讀心神探”,
我們可以在一個個漢字有限的空間內,找到儘量多的線索,
來和古人“心有靈犀一點通”。
三、有趣的“文”和“字”
我們用兩個文字來舉例子。
就是“文”和“字”。
先說“文”。
今天我們看到的“文”,其實已經是一個偷懶簡化過的字。
人類發展的歷史,就是一部偷懶簡化的歷史,文字也不例外。
甲骨文中的“文”字,有好幾個字形,
除了我們現今能看到的人的頭部(一個點)、肩部(一橫)和簡化的身體符號(橫下的交叉)之外,
在橫和交叉形成的小空間裡,還畫著不同的圖案,
有的是一個點,有的是一個類似對號(✓)的符號,有的是一個類似錯號(×)的符號,
我們第一次看的時候,說不定會以為古人在批改作業,
其實不是,“文”字的初始,野蠻而血腥。
這個“文”最初的意思,是一種“文身”。
今天“文身”這個詞裡面,用的就是“文”字的本意。
這個“文身”是在別人的胸前刻上一些簡單的圖案。
在當時造字的時候,原始部落之間的戰爭非常之多,
古人把敵對部落裡的人俘虜來之後,就當成了個人的財產,
為了宣示主權,他們就在這些俘虜身上刻上一些記號以資區別,
就像我們今天在自己的作業本子上寫上名字一樣。
今天有人選擇文身,是一種自願的選擇,
我們不提倡也不反對,而當時的那種文身,被文身者只能不得已來接受。
造字的人日常習見這種刻痕的紋路,覺得可以搬用,
於是造字的時候,就照著這些俘虜們“文身”的樣子把它摹畫出來,放入了漢字系統。
這些最初刻劃的刻痕,就和它的載體——人捆綁定格在一起,成了血淋淋的初“文”。
古人無意之間,把這刻痕昇華成為“文字”。
也許是覺得這刻痕太觸目驚心,
也許只是因為多和金屬器皿一起澆築成型的金文不太容易表達細碎的符號,
甲骨文中的狠辣刻痕,到了金文階段已經大半消失,
後人傳承的時候,也都選擇性忽略了這些刻痕,只留下長橫下的一個交叉。
古人造字,造出來的字和這交叉一樣,縱橫交錯,古人就借了這交叉的名字,
把這些字命名為“文字”。
有了“文字”,人們可以記錄自己的觀察所得、經驗教訓、思想運作,人們的生活一下別有洞天豁然開朗。
因為“文”在人們的生活中佔據如此重要的地位,所以人們一直保留著這個“文”字,以示傳承和尊敬。
就這樣,文身啟迪了文字,文字構建了文學,文學和其它的精神產品一起構成了文化文明,由血腥開啟的一個“文”,在淤泥裡開出了聖潔的蓮花,人們浸潤、改造、變化,慢慢讓它從野蠻走向了文明。
再來看“字”。
“字”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字。
它初始的意思和今天的文字毫無關係。
它的上面是一個寶蓋頭兒,寫作“宀”,
這個字,今天的各種輸入法已經很難打出來了,
但是這個字作為偏旁部首還普遍存在著。
“宀”的意思,就是房屋,我們今天看到的寶蓋頭的字大多數都和房子有關,比如說我們學習時教室的“室”,我們住的家和寢室(也叫宿舍),都有這個寶蓋頭的存在。
“字”裡面有一個孩子的“子”,房子和孩子放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呢?
答案估計讓我們大跌眼鏡。“字”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在房屋裡生孩子。
“字”和“文”一樣,在造字的開端都是帶著血的痕跡而來的,只不過,“文”字裡面的血帶著野蠻的氣息,“字”字裡面的血帶著新生的希望。
表示生孩子的“字”是怎麼變成“文字”的“字”呢?
讓我們先來複習一下漢字的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註、假借,
這其中,轉註和假借是用字的方法,一般不產生新字,我們不去管它。
其餘的四種方法都是造字的方法,而其中三種,都是在“生孩子”。
“象形”是可以根據事物的形狀直接產生漢字的,
但這樣直接產生的文字是十分有限的,
為了增加字的數量,人們採用了三種方法,讓象形字“生孩子”。
所謂的字“生孩子”,就是把象形字當成母體,孕育新字。
我們都學過女媧造人的傳說,女媧在剛開始造人的時候,
是一個一個的小人兒在捏,進程很慢,
後來女媧想到了偷懶的法子,用一根藤條,沾滿泥漿,揮舞起來,
一點一點的泥漿灑在地上,都變成了人。
和女媧造人一樣,當造字的人改變了思路,字就源源不斷產生了。
指事字是最簡單的一種“生孩子”。
以“木”媽媽為例,她的大兒子是“本”,在“木”的基礎上,把指事的一橫指向木的根部,告訴你那裡就是它的位置。“本”的意思就是事物的本源、根基。
她的二兒子是“朱”(後寫作“株”),指向了樹木的主幹位置,守著樹幹就能等待兔子了。
她的三兒子是“末”,一橫指向樹木的樹梢部分,樹梢最後長出來,當然就是小的、末尾的。
會意字“生孩子”就更有意思了。
古人腦洞大開,把原本毫不相關的兩個或更多的字放在一起,然後賦予它們一個新的意思。
會意字意會出來的意思很多並不是唯一的,比如說我們最熟悉的會意字——休息的“休”字,
一個人和一棵樹之間本可以有很多種聯繫:一個人在看樹、一個人在砍樹、一個人在爬樹、一個人在抱樹等等,
但是會意字的造字者頗有一種霸道總裁的氣勢,獨獨選擇了他認可的一種關聯,
然後把它固定下來,後人再看到這一個組合出來的字的時候,就必須按照他選定的意思,否則就錯了,所以字的流傳也是一種普遍認可之後的約定俗成。
“休”就只能是這個人靠在樹上,靠在樹上是為了休息。
會意字除了讓我們對漢字的孕育過程追根求源之外,還有一個樂趣。
會意字的數量十分驚人,在會意的過程中,造字者也會出現因為當時的科技文化不足而出現的缺陷,
我們不妨一邊學習會意字,一邊用我們的知識“大家來找茬兒”,不也挺有意思嗎?
以“休息”的“息”為例,這個字上面部分是一個鼻子,“自”是 “鼻”的古體字,
“自”字就是一個畫出來的鼻子,鼻子下面是一顆心,
會意的原則是:心氣從鼻出者為“息”。
這顯然是錯誤的,我們的古人往往賦予“心”太多的責任,這裡,心肺功能混淆了。
說完會意,我們來談談形聲,
在指事、會意、形聲這三種方法裡,形聲字是最為多產的,
選擇一箇中心字做媽媽之後,多胞胎就出現了。
以“包”媽媽來說,加上三點水就浸“泡”,加上提手旁就擁“抱”,加上腳就奔“跑”,加上火就開“炮”,加上衣服就披起了“袍”子,還有“雹、飽、刨、咆、苞、胞、庖、匏、袌、靤、皰、怉、麅、垉、佨、鮑、爮、窇、鉋、齙、炰、枹、孢、笣、麭、鞄、狍、玸、瓟、颮”等等,是不是感覺女媧娘娘的泥點子在飛?
“文”、“字”兩個字,已然如此有趣,
我們經常使用的三千五百個漢字,你不想一一偵探一番麼?
擁有漢字,是我們的驕傲。
懂得漢字,是我們的義務。
傳承漢字,是我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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