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說,知識即是權力。
這句話中的“權力”與政治無關,它所指涉的是經由知識得以掌控某些事物的特殊能力。
我們從任何一種專業知識,都可以肯定這句話的道理是不容置疑的。
擁有某一種能力,固然讓人欣羨,但是這種能力是否足以帶來幸福,則是另一回事。
01 以知識危害社會
當今社會,在信息氾濫的衝激下,價值觀漸趨模糊與混淆。
光是憑藉知識,也有可能誤入歧途,使一個人的言行甚至低於社會所要求的基本水平。
譬如,一位藥學博士參與制造快樂丸;一位電機博士涉嫌盜版光盤。
為什麼讀了將近二十年的書,竟然還是免不了觸犯法網,做出危害社會的事?
原因可能有三種:
第一,所讀之書太過偏狹,忽略了做人的素養;
第二,把讀書與行為分開,成為愛因斯坦所批評的“專家只是訓練有素的狗”;
第三,社會誘因太強,以致失足墮落。
不論真正的原因是什麼,犯法者自己都是難辭其咎的。
這足以引起我們的反思:
知識帶來能力,而能力必然造成選擇的困境;為了做好選擇,不能不充分認識隨之而來的各種後果。
換言之,任何知識都不能脫離一套完整的人生觀而獨立運作。
然而,今日的高等教育,在通識方面無法響應此一需求,以致學生各有專長,各逞其能,而無法兼顧人文素養,亦不足以抵擋所謂的社會歪風。
02 以知識謀奪個人私利
以知識來傷害社會,大概是知識後遺症中的首惡。
其次,使人無法苟同的,是以知識來獲取不義之財。
譬如,有些教授在申請國科會研究基金時,居然以抄襲代替著作,並且還多次得逞。
懂得如何抄襲而不被察覺,其實並不容易。
這種人直接破壞了學術界的正義,竊取了原本屬於別人的獎金與榮譽。
一旦東窗事發,可能身敗名裂;若是僥倖過關,則將挫折學術界士氣。
歸根究底,也許要怪臺灣的學術界資源有限,以及國科會的審查機制存在漏洞。
缺少完備而客觀公平的評價機制,難怪會弊端叢生,招來怨懟。
我們看得到的,也許只是抄襲這種明目張膽的惡行;
我們看不到的,則是學術界拉幫結派、黨同伐異、公器私用等不夠格調的內幕。
03 警惕知識的後遺症
此時,我們不禁要再問:
知識何以不能提升人的品味,卻反而助人迎合卑陋的慾望與人性的弱點呢?
原因除了前述的幾項之外,或許還涉及“知識的驕傲”。
一個學者除了本身的專業知識,並無其他憑藉,為了擴充生存領域,自然要以本位主義的口吻來肯定自己的知識。
國科會的申請表格中,有一欄要申請者陳述自己的重要貢獻。
這實在是有欠考慮的做法。連自尊心較強的人都不見得願意公開為自己吹噓,何況是自命清流的學者?
最近,有關校園的負面新聞一再出現,教授連最後一塊清靜的角落也淪陷了。
先是一位即將任滿下臺的院長,被同事聯名罷免;又有一位尚未接到聘書的院長,遭到黑函檢舉。
前者的遭遇是在幾年辛勤服務之後,竟有不光榮離職的威脅;
後者則是被黑函翻出十年前的舊賬,使他不但當不成院長,還惹出許多煩惱。
這應當算是“知識的驕傲”的激情演出,其作為已經有違常情常理了。
值得追問的是:
為什麼有些教授會採取類似小孩子賭氣時的手法?
為什麼還有教授會用寫黑函這種小詭計來對付同事?
由此看來,知識對人生未必有所幫助,反而造成或大或小的後遺症。
04 知識不足以善度人生
問題癥結在於:知識即是能力,並且僅僅是能力而已。
能力本身是中性的,正如“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那麼,另外還需要什麼?
如果取法乎上,可以參考《易傳》所描述的聖人。
聖人的條件有三:智慧、能力與德行。
知識屬於能力,而與智慧區隔。其間的差異是:
智慧不但通觀全體,掌握一套正確的價值觀,並且始終牽繫於德行的實踐。
若無德行,則人我互動必定困難重重,形成以怨報怨的惡性循環;
若無智慧,則難以決定出處進退,經常覺得迷惑,以致猖狂妄行;
若無能力,則不易成就任何功業,但是至少可以安分守己,腳踏實地,做個平凡的人。
知識代表了能力,而能力使人產生高度的自我期許,甚至自我膨脹,那麼擁有知識的人顯然應該以智慧與德行來加以制衡。
然而,智慧無形無相,德行必須長期修養,又怎麼比得上知識的兌現價值?
這個難局並非今天才出現的,只是因為現代社會讀書人較多,知識較為普及,加以傳播媒體的聚焦作用,使知識的後遺症充分彰顯於世人眼前。
我們肯定求知的重要與必要,同時也不宜忽略:
光靠知識,不足以善度人生。
因此,重視智慧與德行的培養,才是我們今天的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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