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 白話聊齋志異故事:小謝(書生勇闖鬼屋,巧遇兩隻調皮鬼)

白話聊齋志異故事:小謝(書生勇闖鬼屋,巧遇兩隻調皮鬼)

陝西渭南姜侍郎的院子裡,有很多的鬼怪,常常出來迷惑人,所以全家搬到別處去了,留下個僕人看門。僕人死了,換了幾個也都死了。於是,院子就荒廢了。村裡有個書生叫陶望三,素來風流瀟灑,喜歡玩弄妓女,喝得半醉的時候就到妓女那裡去。朋友們故意打發娼妓到他那裡去,他也含笑留了下來,從不拒絕,但實際上整整一個晚上也沒有什麼沾染。他曾經寄宿在姜侍郎家裡,有個丫頭半夜裡私奔到他房裡,他堅決拒絕了,侍郎因此很器重他。他家裡非常清寒,又死了妻子,茅屋幾間,悶熱得實在受不了,便請侍郎把那荒廢了的院子借給他住。侍郎因為那是個凶宅,不同意借給他,他便寫了一篇《續無鬼論》獻給侍郎,並說:“鬼能把我怎樣!”侍郎看到他很堅決,便答應了。

陶便去打掃了廳堂,傍晚,把書放在那裡,轉身去拿別的東西,那書便沒有了。覺得很奇怪,仰面躺在床上,屏住呼吸等待著發生什麼異常的現象。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工夫,聽到腳步聲,斜著眼瞥了一下,只見兩個女子從房裡出來,將丟失的書送還桌子上,一個約莫二十來歲,另一個大約只有十七八歲,都長得很漂亮。她們猶猶豫豫地站在床前,互相交換著眼色,笑了起來。陶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年齡大的那一個蹺起一隻腳去踹陶的肚子,小的就捂著嘴巴暗地裡發笑。陶覺得心動神搖,像控制不了自己似的,趕忙嚴肅起來,收住了邪念,始終沒有理睬。大的那個女子用左手扯著他的鬍鬚,右手輕輕地揪著他的下巴,發出輕微的響聲,小的那一個更加笑得不得了。陶突然坐起來,大聲地斥責著說:“鬼東西,竟敢如此!”兩個女子嚇得跑了。陶生怕夜裡遭到她們的折騰,想搬回去,又怕別人笑話他說話不算數,便點起燈來讀書。覺得黑暗的地方,有鬼影在那裡閃來閃去,也沒有去理睬。快半夜了,亮著燭睡著了。剛剛合上眼睛,覺得有人拿著很小的東西通他的鼻孔,怪癢的,打了個大噴嚏,只聽到黑暗處隱隱約約發出笑聲,陶不吭氣,裝著睡了,一會兒,看到那個小女子捻了個很細的紙捻,伸著脖子彎了腰來到床前,陶突然起來,大聲地罵著,那女子又飄然而去了。等他一躺下,又來通他的耳朵,整夜被她們鬧得不得安寧。雞一叫,就清靜得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陶這才睡得很沉,整個白天,一點動靜也沒有。

太陽下山了,恍恍惚惚又有鬼影出現了。陶便在夜間做飯,打算熬個通宵。那個年齡大的漸漸地彎著胳臂伏在案上看陶讀書,接著又把書給合上了。陶生著氣去抓她,她便很快飄散了。待了一會兒,她又用手去摸書,陶只好用手把書按著來讀。年齡小的那個悄悄地走到陶的腦後,交叉著雙手捂住他的眼睛,轉眼就跑,遠遠地站在那裡微笑著。陶指著她罵道:“小鬼頭!捉住了你們,就全都給殺了!”她們也不怕,便向她們開玩笑說:“男女間的私事,我全不懂,老纏著我有什麼好處。”兩位女子微笑著,轉身走到灶邊,劈柴淘米,給陶做起飯來。陶看了誇獎她們說:“兩位做這些事,不比你們傻胡鬧強嗎?”不大一會兒,粥熬好了,爭著拿了湯匙、筷子、飯碗放在桌子上。陶說:“感激你們為我做事,怎麼來報答你們呢?”大的笑著說:“粥裡面摻砒霜了,要毒死你的。”陶說:“跟你素無仇怨,何至於拿砒霜來毒我呢。”陶喝完了,又給盛上,爭著給他效勞。陶很高興,便這麼習以為常了。

日子一久,漸漸地混熟了,挨著坐著,說著笑著,問她們的姓名,大的說:“我叫秋容,姓喬;她是阮家的小謝。”又進一步問她們的家世,小謝笑著說:“傻郎君,還不敢把身子獻給你呢,誰要你問我們的家世,想娶我們嗎?”陶嚴肅地說:“面對著這麼漂亮的美人,難道我就那麼無情嗎?只是人中了陰氣,一定會死。不樂意生活在一起,你們走好了;樂意生活在一起,留下來就是了。如果不愛我,何必玷汙兩位美人;如果真愛我,何必弄死我這狂生?”兩位女子互相看了看,深深地受到感動。從此便不那麼捉弄他了,但有時還是把手伸進他的懷裡,有時把他的褲子脫到地上,陶也聽之任之,不以為怪。

有一天,陶還沒有把要抄的書抄完,便出去了,回來時,小謝正趴在桌邊,拿起筆代他在那裡抄。看到了他,便扔下筆,瞅著他微笑。陶走攏去一看,字雖寫得不好,但行列間隔還很整齊,便誇獎她說:“你是一個很風雅的人呀!如果喜歡寫字,我教你來寫。”便把她拉在懷裡,手把著手地教她的筆畫,秋容從外邊進來,臉色突然變了,似乎有些妒意。小謝笑著說:“小時候曾經跟父親學習寫字,好久沒有寫了,現在回想起來,真像做夢一般。”秋容沒有吭聲,陶瞭解她的心思,假裝沒有發覺似的,把她抱到懷裡,並把筆遞給她說:“我看你會寫字嗎?”寫了幾個字,陶便站起來說:“秋娘的筆力真好呀!”秋容這才高興了。陶於是折了兩張紙,寫了範本,讓她們模仿著寫。他便在另一盞燈下讀書,暗地裡高興今後各自有事,不會來打擾了。摹寫完了,兩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子邊,聽他來批評指點。秋容從來沒有讀過書,亂塗一氣,認也不好認,圈點完了,秋容自覺不如小謝,流露出慚愧的神色。陶誇獎並安慰了她,臉色才開朗一些。她們從此就把陶當做老師來看待,坐著的時候給他搔背,睡著的時候給他按摩大腿,不但不敢輕慢他,而且爭著討好他。一個月以後,小謝的字居然寫得很端正很娟秀,陶偶爾誇獎了她幾句,秋容便非常慚愧,汗水浸透了粉黛,淚水流成了兩條線痕。陶多方向她解釋,對她安慰,她才沒有哭了。於是教她讀書,她非常聰敏,指點一次,從來沒有問過第二遍。還跟陶比賽學習,常常讀個通宵。小謝又把她的弟弟三郎帶了來,拜陶為師。三郎十五六歲,容貌秀麗,送上一支金如意給陶作為見面禮。陶要他和秋容學一部經書,滿屋都是咿咿唔唔的讀書聲,簡直像在這裡辦了一所鬼私塾啦。侍郎聽說了十分高興,還經常送給陶一些生活費用。

幾個月之後,秋容和三郎都學會了作詩,常常互相唱和。小謝暗地裡叮囑他不要告訴秋容,陶答應了;秋容暗地裡叮囑他不要告訴小謝,陶也答應了。有一天,陶準備去參加考試,秋容和小謝哭著為他送行,三郎說:“這次考試可以推說有病,不去參加,要不這樣,恐怕會碰上不幸的事。”陶覺得裝病是可恥的,還是去了。原來,陶喜歡用詩詞來諷刺時事,得罪了縣裡的權貴,那傢伙天天都想中傷他,暗地裡賄賂學使,誣衊他行為不檢點,將他關進牢裡。陶帶的盤纏已經花了,只好向獄中的犯人討些東西吃,自料再也沒有活路了。忽然有一個人飄然而來,原來是秋容,送了些吃的東西來,兩人相對哭了一場,說:“三郎擔心你要出事,如今果然遭了這場大難。三郎跟我一同來的,他到巡撫衙門申訴去了。”說了幾句話便出去了,別人卻沒有看到她。過了一天,巡撫出來了,三郎攔住去路,大呼冤枉,巡撫把他帶去了,秋容又到牢裡,把消息告訴了陶,返身又去打聽,三天還沒有消息回來。陶又愁又餓,度日如年。忽然小謝來了,悲憤得要死,說:“秋容那天回去,路過城隍廟,被西廊那個黑麵判官抓了去,逼著她當小老婆,秋容沒有屈服,如今也被關在陰曹地獄裡。我跑了百把里路,累得要死;到了北郊,又被幹枯的荊棘刺穿了腳心,疼痛到骨髓裡去了,恐怕再也來不了啦!”便伸了腳給他看,果然淋漓的鮮血把羅襪給粘在一塊了。拿出三兩銀子給陶,便一跛一跛地走了。巡撫審問了三郎,認為三郎與陶素來沒有親屬關係,無緣無故代他申訴,準備來拷打他,三郎倒在地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巡撫感到很驚異,仔細看了他的狀子,情悲語切,十分感人。提出陶來,當面審訊,問:“三郎是什麼人?”陶假裝不認識。巡撫覺察到他的冤情,便放了他。

回到家裡,整晚沒有一個人來。更盡了,小謝才來,悽慘地說:“三郎在巡撫衙門,被撫院的守護神押解到了地府。閻王因為三郎很講義氣,讓他託生到了富貴人家。秋容長期被禁,我寫了狀紙向城隍告狀,又被那黑麵判官壓著,送不上去,該怎麼辦啊?”陶憤怒地說:“黑老魔竟敢這樣!明天我去推倒他的塑像,跺成塵土,數落城隍,痛罵一頓。他案前的官吏,橫行霸道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在醉夢中嗎?”兩人面對面地坐著,又悲傷,又氣憤,不覺四更將盡,秋容忽而飄然來了,兩人又驚又喜,急忙問她怎麼回來的。秋容流著眼淚說:“如今為了你,可受盡千辛萬苦了!那判官天天拿刀棍逼著我,今晚忽然把我放了回來,說:‘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原是出於喜愛你,既然你不願意,我又沒有玷汙你。麻煩你告訴陶秋曹,不要責怪我吧!”陶聽了略微高興了一些,想和兩位女子同睡,說:“今天我甘願為你們而死!”兩位女子聽了很不自在地說:“一向得到你的開導,懂得了不少的道理,怎麼能夠忍心因為愛你而害你呢?”她們堅決不同意,可是他們擁抱親熱,情同夫婦。兩個女子也因共歷患難,互相嫉妒的心理也全都煙消雲散了。

後來,陶在路上碰到一個道士,看了看他說:“你身上帶有鬼氣。”陶覺得道士的話不同尋常,便告訴了他的詳細情況。道士說:“這個鬼太好了,不當辜負了她們。”便畫了兩道符給陶,說:“回去把這交給兩個鬼,看她們的福分吧!如果聽到門外有哭女的,把符吞了趕快出去,先到的可以復活。”陶接了符,拜謝了道士,回去叮囑了兩位女子。一個多月過去了,果然聽到有人在哭女兒,兩位女郎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小謝慌急慌忙,忘記了吞符。看到有個喪車經過,秋容徑直跑了過去,鑽進棺材便不見了;小謝進不去,痛哭著回來了。陶出去一看,原來是富戶郝家為女兒出殯。大家都看到有個女子鑽進了棺材,正在那裡驚歎。一會兒,聽到棺材內有響聲,歇了肩,開了棺去看,女兒突然活了。便暫時把女兒寄放在陶的書齋外面,派人圍著守候她。忽然睜開眼睛問陶在哪裡,郝氏追問她,回答說:“我不是你的女兒呀!”陶便把情況告訴了郝家,郝還不大相信,想抬回家去,女兒不肯,徑直跑到陶的書齋裡,躺著不肯起來。郝家只好認了陶做女婿,然後走了。

陶走近一看,面龐雖然不同,但豔麗並不比秋容差,不由得大喜過望。兩人親切地敘述著往事,忽然聽到“嗚嗚”的鬼哭聲,原來是小謝在陰暗的角落裡啼哭。陶心裡很憐惜她,就提了燈過去,寬解她的悲哀情緒,可小謝的衣襟上都沾滿了淚水,悲痛的心情怎麼也寬解不了,一直哭到天快亮了才去。天亮了,郝家打發丫頭、老媽子送了嫁奩來,陶居然成了郝家的女婿了。晚上夫婦進了羅帷,又聽到小謝在那裡哭。這樣哭了六七夜,夫妻都感到很悲傷,不能成就夫妻間的好事。陶非常苦惱,想不出個辦法來,秋容說:“道士是個仙人,再去求求他,也許能得到同情和幫助。”陶認為這話說得有理,查訪到了道士的住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士極力說他沒有辦法,陶哀求不止,道士笑著說:“你這書呆子,真會纏人!合該你與她有緣,那就使出我的全部招數吧!”於是跟著陶回來,要了間清淨的房子,關門打坐,告誡陶不要和他說話,一共十多天不吃不喝;偷偷地去看,道士閉著眼像睡著了。一天早晨,有個少女撩起門簾走了進來,明亮的眼睛,潔白的牙齒,光彩照人,微笑著說:“跑了一整天,累極了!被你糾纏得沒有個完,跑出百里以外,才找到一個好的軀殼,如今道人載著她一同來了。等到見了那個人,我就交給你了。”到了黃昏時候,小謝來了,那少女突然站起來擁抱著她,很快合為一體,倒在地上便不動了。道士從房子裡走了出來,拱拱手便徑自去了,陶在後面叩頭拜送,待他回來,那少女已經醒過來了。扶著她睡到床上,體氣逐漸舒展起來,只是握著腳呻吟不止,說是腿腳痠痛,幾天之後才能站起來行走。

後來,陶去應試,中了進士,有個叫蔡子經的,跟他是同榜,有事前來拜訪,留下來住了幾天,小謝從鄰居家裡回來,蔡遠遠地看見了她,便緊走幾步,跟在後面,小謝側過身去迴避起來,心裡暗自惱他輕薄。蔡對陶說:“我有件事,說出來駭人聽聞,可以告訴你嗎?”問他是什麼事,回答說:“三年前,我的小妹妹夭折了,過了兩晚,連屍體也丟失了,至今還是個疑問。剛才看到了尊夫人,怎麼長得那麼相像啊?”陶笑著說:“拙妻長得很醜陋,怎麼能和令妹相比?但我倆既是同榜,情義又很深厚,何妨讓她出來見見你呢?”於是進了內房,叫小謝穿了原先安葬的衣服出來,蔡大吃一驚說:“真是我妹妹啊!”隨即掉下淚來。陶便詳細地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蔡高興地說:“妹子沒有死,我要趕快回去,以此來安慰父母!”說著便去了。過了幾天,蔡家的人全都來了。後來兩家此來彼往,也像郝家一樣的親密。

異史氏說:絕代佳人,得到一個也不容易,何況忽然得到兩個呢?這樣的奇事,千古以來,只見到這一次,只有拒不接納私奔的婦女者才能遇到。道士莫不是神仙嗎?怎麼他的法術那麼靈啊!假設真有那樣的妙法,即使是醜鬼,也可以結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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