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物語
寒夜裡，滿街都是忍者。
1
高以翔去世了，
在參加浙江衛視《追我吧》節目時不幸突逝。
這檔節目我看過，
是一種障礙跑追逐比賽，
用通俗點的話解釋就是——明星版鐵人三項：
明星在前面先跑幾十秒，
挑戰者在後面開始追逐，
追到或超過明星，明星就輸了。
這些挑戰者，都是全國挑選的體能極強者，比如極限運動員、鐵人三項冠軍。
所以明星要想不被追上，
只能非常玩命地奔跑。
而且，這檔節目是在深夜錄製，
深夜是一個人心肺功能低谷期，
所以比白天更加耗費體能。
高以翔參加這檔節目時，
拼盡全力向前奔跑著，
跑著跑著喊了一聲“我不行了”，
然後暈倒在地，
“我不行了。”
成了他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2
說實話，我覺得藝人挺難做的。
他們在拍影視劇或參加綜藝時，
如果不硬撐，很多時候是會被嘲笑的：
“你怎麼這麼嬌氣啊？”
“為什麼別人都行你不行？”
“這麼嬌氣就別來參加節目啊！”
“呂可先生的小嬌七”說得特別好：
“楊穎上綜藝說自己生理期不能騎車，
結果就遭到了群嘲，
很多很多類似的事情，
都在告訴藝人不能示弱，
所以慢慢就沒人敢示弱了，
身體不舒服了也必須硬撐下去。
他們這種硬撐的狀態，
有自己的堅持，
有節目組的硬安排，
也有無數觀眾的加持。”
但藝人的身體到底行不行，
節目組不知道，
知道了未必就能當回事。
觀眾不知道，
知道了也未必就能當回事。
只有藝人自己知道，
但自己知道有屁用啊，
所以幹不了也只能咬牙硬撐。
直到倒地感嘆“我不行了”時，
所有人才知道他是真的不行了。
3
其實何止是明星，
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
前幾天被網易“踢”出公司的那個絕症員工，
不就是一直在硬撐嗎？
五年時間裡，
不管怎麼生病不管怎麼發燒，
他都強撐著去公司上班。
五年時間裡，
他沒有一次遲到早退。
五年時間裡，
他加班了4000個小時。
直到今年1月份實在撐不住了，
剛進公司的那段時間，
他經常加班到凌晨兩三點。
雖然經常加班，但他都撐著，沒有怨言：
“感覺房子車子，一切都在向自己走來。”
他硬撐著想摘取的這些東西，
在查出大病的那一剎那統統化為泡影，
他流著淚感嘆說：“我擊敗了我自己。”
逝去的高以翔和得絕症的前網易員工，
其實就是現實生活中的“我”和“你”，
我們不也是喜歡這樣硬撐著嗎？
昨天晚上看朋友圈，
看到一位朋友發了這樣一句話：
“寒夜裡，滿街都是忍者。”
一時心生感觸，差點掉下淚來。
4
我們都是忍者。
但我們這樣忍著、這樣硬撐著，
未必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大多數時候是得不到的。
就像這個網易員工，
用五年沒有一次遲到換來的，
用五年加班4000小時換來的，
不過是一個“辭退”而已，
而且公司連補償金都不想給。
網友“寫不出稿蘇見祈”說得特別好：
最近發生的幾件事，
根本原因都是社會越來越缺乏對人的尊重。
老闆覺得員工是所有物，你的時間不重要。
丈夫覺得妻子是所有物，你的痛苦不重要。
父母覺得孩子是所有物，你的情緒不重要。
節目組覺得花了錢你就得聽我的，你的身體不重要。
個人時間不被尊重，
個人健康不被尊重，
個人尊嚴不被尊重，
個人意志不被尊重，
個人自由不被尊重，
個人價值不被尊重，
連個人的生命都不被尊重。
資本說了算，
傳統說了算，
上位者說了算……
唯獨你說了不算。
不暈倒、不重病、不去世，
就沒有人把你當回事，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啊！
5
其實你可以自己說了算。
雖然你覺得無法自己說了算，
因為自己肩上的擔子太重了，
真的不能隨隨便便停下來。
我很理解這種心情，
因為我自己就是這樣。
但即便是這樣，
我覺得你還是可以自己說了算。
只要你牢牢記住一句話，
就可以自己說了算。
這句話就是——身體垮了，一切都會清零。
我不否認工作要上勁要努力，
但每個人心裡都應該清楚地認識到：
身體垮了，一切都會清零。
所以，沒有任何工作值得你付出健康和生命。
楊絳先生說過一句話：
“人這一生，自私很容易，愛自己卻很難。”
你愛這個世界，
但也請分一點愛給自己，
堅持不下去了就別硬撐了，
不是每一個人都要做超人。
放棄那些會要你命的工作吧，
沒有任何一件工作值得你付出生命。
這世上總有人能替你工作，
但沒有人能替你活著。
6
小時候，我們都學過課文《坐井觀天》：
一隻青蛙坐在井裡，
一隻小鳥飛來，落在井沿上。
青蛙問：“你從哪兒飛來呀？”
小鳥答：“我從遠處飛來，飛了一百多里，口渴了，下來找點水喝。”
青蛙說：“別說大話了。天不過井口那麼大，還用飛那麼遠嗎？”
小鳥說：“天無邊無際，大得很呢！”
青蛙笑了：“我天天坐在井裡，一抬頭就看見天，怎麼會弄錯呢。”
小鳥說：“不信，你跳出井口看一看。”
小時候讀到這篇課文時，
我們都嘲笑青蛙目光短淺。
但長大後，我對作家王建平的解讀特別有同感：
“即使這隻青蛙知道天有多大，
它也跳不出這口井呀！”
王建平也曾夢想要改變世界，
也曾夢想要當大科學家大企業家，
買大房買靚車、找很多很多錢，
“可當我扛著行李回到小縣城時，
我就明白了一點：
我就是那隻跳不出井口的青蛙。
有人說，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時，
必定會給你打開一扇窗。
但在井裡沒有門也沒有窗，
只有一個洞，遠遠的高高的，
任你怎麼撲騰都夠不著。”
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
如果我們的身體和實力不足以支撐我們跳出這口井時，
我們真的沒必要硬撐著拼命。
所以，王建平改寫了《坐井觀天》——
青蛙笑了：“我天天坐在井裡，一抬頭就看見天，怎麼會弄錯呢。”
小鳥說：“不信，你跳出井口看一看。”
青蛙說：“這井太深，我根本跳不出來啊。所以對我來說，天就是這麼大。”
小鳥說：“那你太可憐了，要是像我一樣有雙翅膀就好了。”
青蛙說：“我不可能有你這樣的翅膀，所以能看見井口大的天空，就已經很幸福了。”
這一生，
只要我們盡力而為了，
就要勇於接受自己的平凡。
然後在接受的基礎上，
再去錘鍊從平凡生活中攫取幸福的能力。
不要與平凡的孩子為敵，
不要與平凡的父母為敵，
不要與平凡的自己為敵。
如果我們不能成為詩人，
我們還可以做詩一樣的人。
7
知乎上有個提問：
人生應該活成什麼樣子，該以什麼樣的方式活著？
我最喜歡“知行合一”的回答：
“餘記童稚時，
嘗覽《坐井觀天》一文。
何為青蛙？
拘於方寸之地者，餘於心常不齒之。
後方知世事不易，諸事皆難。
乃知浩浩天地下茫茫蒼生多為欲做蛙而不得者。
此生願為井中一蛙，
不知天之浩渺，
不識地之深厚。
不問碌碌世事，
不嘆日月年華。
井壁綠意盎然，春也。
喜聽涼風陣陣，夏也。
身著落葉紛紛，秋也。
飄落白雪點點，冬也。
何謂光輝偉大？
何謂聲震寰宇？
餘不知矣。
唯知於心中方寸之地，自得其樂，此生亦足矣。”
不要與平凡為敵，
世上不是隻有成功一種活法，
如果我們不能成為詩人，
我們還可以做詩一樣的人。
8
美食家蔡瀾講過兩個故事，我特別喜歡。
第一個故事是：
有一次他去一個小島旅旅，
看見一個老人在那裡釣魚，
老人釣上來的魚，都很小。
蔡瀾忍不住問他：“遠處不是有大魚嗎，你為什麼只釣小的？”
老人回答說：“夠吃一頓就好了，多餘的東西，我也不需要啊！”
第二個故事是：
還有一次，蔡瀾去拍戲，
拍戲的地方在偏僻的深山裡面。
在一兩個月拍戲生活裡，
蔡瀾沒有吃到一點葷腥，
他懷念肉的滋味，就畫了一條魚。
他把“魚”給一位老婆婆看：“你吃過魚肉嗎？”
老婆婆搖搖頭。
蔡瀾遺憾地說：“你連魚肉都沒吃過，真可惜了。”
老婆婆回答說：“這東西，我連見都沒見過，有什麼可惜呢。”
蔡瀾為什麼要講這兩個故事呢？
他其實是想說：
人最強大的時候，
不是堅持的時候，
不是硬撐的時候，
而是放下的時候。
9
寫了這麼多，我到底想說什麼呢？
我其實是想倡導一種活法——怎麼舒服怎麼活，怎麼開心怎麼過。
而且下半輩子，我就準備這麼過：
不再和爛人爛事糾纏了；
不再盲目地模仿別人了；
不再總是跟別人比較了；
不再卑微地愛一個人了；
不再過度地消耗自己了；
也不再對伴侶期望過高了；
也不再對子女期望過高了；
也不再對朋友期望過高了；
也不再對單位期望過高了；
也不再對社會期望過高了；
也不再對夢想期望過高了；
怎麼舒服就怎麼活，怎麼開心就怎麼過。
“你不愛我就算啦，我也不會變著法子哄你開心了，我要把時間攢起來，花在那些‘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的人身上。”
“我也不會再跟人爭辯了，如果你是圓形，我是方形，聊不到一起，那我就躲遠一點。”
“年紀大了，經不起兇，只想被寵。任何一種讓我心累的關係，我都不會主動維持了。”
“別人買別墅也好，買豪車也罷，我都不再關心了。我買不起，但我也不想去焦慮。”
“我是一個吃重慶火鍋的胃，也不再學別人去吃5分熟的牛排了。”
“心儀的鞋子斷碼了，我就去旁邊店買一件漂亮的大衣。”
“常去的小麵館停業了，我就去別家吃一碗好吃的粉。”
“喜歡的人離開了，我就好好上課努力工作。”
“這份工作我撐不下去了，那我就果斷換另一份工作。”
人有無數種方式可以讓自己開心，
也有無數條大路可以通向未來，
我們真的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年紀越大，我越領悟到一條真理：
人活著，最重要的是舒服。
在大家都在參加“追我吧”時，
其實你可以大喊一聲“放過我吧”。
10
最後，把“大頭”的一句話送給大家：
“也是年末了，
大家都累一年了，
你感覺太忙就緩一緩，
感覺太累了就歇一歇，
感覺不開心就找地方哭一哭，
不要硬撐，
不要硬扛，
不要咬牙跟自己較勁，
沒什麼比健康活著更好，
各位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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