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7 为一棵树送行

为一棵树送行

皂角树要走了,我得为它送行。

几世站着,雨雪风霜,该歇歇了。这辈子仅占立锥之地,只尝一方人的酸甜苦辣;下辈子托生为一只鹰,拥蓝天越沧海,览五湖四海的风土与人情。

外婆家的皂角树,陪我长大。它的年龄我追问过,外公摇头。它枝条舒展,像佛的千手,护着外婆家简陋的小院门。

那时,若留照片,背景非这棵皂角树莫属。

看,母亲站在树下,抱着我和表姐。小姐妹刚蹒跚学步,小嫩葱似的。村口一抹霞光,父亲风尘归来,海军制服,大盖帽,英姿飒爽。

“看他先接哪个闺女?”“父女第一次见面,不一定认得出吧?”左邻右舍簇拥着,嘻哈观望。父亲行至面前,眯眼一笑,放下行囊,先接我入怀,亲了又亲,又抱过表姐。

皂角树点着头,收藏了我和父亲首次相聚的笑声与画面。

那时,若留照片,背景仍是这棵皂角树。

外婆迈着三寸金莲,追着我,绕着皂角树,转磨磨。小碗小勺,哄着,一点一点往小嘴里喂。有时,是熬出的米油儿;有时,是用铜勺炒的鸡蛋、摊的煎饼。母亲说,若不是外婆用心,像我那样挑剔的,那年月早饿死了。这幅暖融融的生活照,定格在皂角树的枝叶中。

那时若留下照片,背景还是那棵皂角树。

瞧,月光下,影影绰绰,走来了左邻的刘爷爷。他盘腿往石板上一坐,嘴一张一翕,声音忽高忽低。我似懂非懂,端着下巴,聆听至深夜。鬼故事,吓得我们嗷嗷叫,不是往他怀里钻,就是紧靠皂角树。那时,皂角树和刘爷爷的级别是一样的,既温暖又可靠。

曾经的一幕幕,永存在皂角树浓郁的枝丫间。时光流转,人世沧桑,我跑了很远很久,但没有跑出皂角树的记忆与温暖。它,活成了我今生最长寿的亲人。

每个人,是不是都遇到过这样的树,它是幸福的起跑点,心灵的回望地,人生的输氧站。珍惜敬畏身边的树,它们是祖辈与我们、我们与子孙之间,绿色血脉的传承者。人生苦短,树比我们辛苦,比我们渊博。

我深鞠一躬,为皂角树送行。下辈子,若重逢,我愿是它,愿它是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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