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8 被掉包的青春——真假楊登科之謎

被掉包的青春——真假楊登科之謎

楊登科公開邀請黃登科在學校門前一辨真偽

被掉包的青春——真假杨登科之谜

楊登科至今保留著自己初中時的學習證明材料

新聞提示

延安吳起縣80後農家子弟楊登科,1999年初中畢業時考入延安市農校,他的錄取通知書、戶口、及初中檔案悉數被甘肅省的另一位農家子弟黃世權挪用。從此兩人的命運發生了根本性變化:黃世權成了楊登科,後又改名黃登科,併成為副鎮長。而真正的楊登科錯失第一次端“鐵飯碗”的機會後,又苦讀三年考上大學,終因檔案不全,失去了最後一次改變自己身份的機會。

儘管吳起縣紀委已經對此立案,但十年對真相的追問,並沒有給楊登科一個滿意的答案。命運的拐點在12年前出現後,讓當事者兩人,再次陷入尷尬的十字路口。

我才是真正的楊登科

“我叫楊登科,吳起縣樓坊坪中學的畢業生。”楊登科忙不迭地掏出身份證,展現在記者眼前,隨口報出一串號碼,同時不忘解釋:“這是現在的身份證號,以前的被人盜用了。”

7月的延安吳起縣,正午時分,酷熱難耐。楊登科匆忙從路邊一家商店貨櫃裡取出一個紙袋子,閃進出租車裡,對記者解釋:裡面裝滿了證明自己才是楊登科的原始證據。然後在下一個路口,他又把這些寶貝藏到同學辦公室的抽屜,習慣性地還是那句:當心著!

楊登科出生於1982年5月6日。2002年高中畢業,他收到了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後,興高采烈地到駐地派出所辦理戶口遷移手續,卻被告知,1999年8月份,你的戶口早已遷往延安市農校。”楊登科說,自己當時就傻了眼。

楊登科在村裡開來了自己是“黑戶”的證明,駐地派出所重新給他建立起戶口檔案。“我現在這個戶口就是當時補錄的,身份證號碼也和原來不一樣了。所以戶口本上顯示,我家有一個楊登科在1999年上延安農校,另一個楊登科在2002年在楊凌上大學。”

本想著一切都會順利的楊登科,人生又被卡了殼。2005年7月,他帶著戶口和大學學籍檔案,回到原籍吳起縣,等待分配工作。

“在縣人事局交檔案時,工作人員說我的有問題,因為沒有初中檔案,不予接收。”楊登科回憶道,當時工作人員用驚訝的口吻說,人家楊登科早都工作了,怎麼又冒出來你這個“冒牌貨”。

楊登科找到時任人事局局長,訴說了自己在1999年初中畢業時的遭遇,和大學畢業後再次面臨的尷尬。“局長查了我的大學檔案,對我的畢業證件做了查詢後,最終讓工作人員接收了檔案。”

“當年畢業的大學生,最初都被安排到事業單位,2008年清理庫存人才時,剩餘人員全部安排在企業。”楊登科說,由於自己的檔案不全,成了“問題人員”,每次安排工作,都會被推脫,“你再等一下。”

楊登科最終還是錯過了分配工作的最後機會,至今在縣城無固定職業和房子,6年前還因此離了婚。

楊登科的老家在延安市吳起縣白豹鎮楊園子村楊窪溝門組,家有四個姐姐,兩個哥哥。大哥楊明科說起小弟楊登科,一臉自豪地告訴記者:他從小就很好學,是兄妹七人中最優秀的。

“楊家小兒子楊登科是他家唯一一個油花花,還讓人家給舀走了。”村民感慨道。

3000元買的錄取通知書?

“當年中專也包分配工作,所以很吃香。大多數學生都願意上中專,畢業後就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端上‘鐵飯碗’。只有考不上的學生才上高中。”

楊登科解釋道:我家孩子多,經濟又跟不上,我就只報了中專,希望三年後就能為家裡分擔些負擔。我感覺自己有把握上中專,所以就沒有報考高中。

楊登科當年中考成績過了中專錄取分數線,“但是最終沒有接到錄取通知書。”一直等到要開學了,感覺沒學上了,才在吳起中學找到了上高中的機會,條件是要掏1800元的借讀費。

大學畢業後,楊登科發現自己戶口和初中檔案其實在3年前就被別人挪用了。他才醒悟,三年前自己其實考上了中專,但是被別人頂包了。

“這個時候我想起來一件事,就是上大學期間,有一次初中老師遇到我說,都說你在鐵邊城鄉政府上班,都當上幹部了。這位老師還專程看了一趟,結果發現不是你。”老師提醒到,聽說人家用了你的中專錄取通知書和初中檔案。

經過兩年暗地裡調查,楊登科發現,“另一個楊登科不但和我同名同姓,出生年月,家庭住址也一樣。而這個楊登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距離自家8公里外的陝甘交界處——甘肅省慶陽市華池縣紫坊畔鄉黃莊村的黃世權。

今年5月29日,黃世權的父親黃耀明接受媒體採訪時稱:“楊志安(楊登科父親)和我還有親戚關係,說楊登科考上了延安農校,不想去上,通過楊思(黃世權嫂子的姐姐小名),我大媳婦的姐姐,給我們傳(說)的是,娃(楊登科)不上那個學了,戶口要出讓了。”

“楊思就問我,我說我娃(黃世權)這邊也沒考上,如果說好了,能行。”黃耀明稱,楊志安當時“一分錢也不要”。

“已經給了戶口,我說給1000塊錢。”黃耀明稱,“後來我娃(黃世權)都已經到學校上學了。楊思又跟楊佔權(原村支書)說,錢給少了,楊佔權就來尋(找)我了。”黃耀明稱,他又給了楊志安2000元,加上第一次給的1000元,一共給了3000元。

楊登科稱,“黃世權承認是他當年用我的中專錄取通知書上的延安農校。幾年前,楊佔權曾約我和黃世權一起見面吃過飯,說這個事情別鬧了,你也鬧不過人家。當時沒提到黃世權家掏錢買我中專名額這回事,我也沒要求他給我經濟補償,我只提出把我原來的戶口、初中檔案還給我。結果沒說到一起,不了了之。”

看緊任何一個環節就不會出事

楊佔權在楊園子村做了近20年的村主任,接著做了10多年的村支書,於2011年退休,今年69歲。他是楊登科的堂爺爺,愛人和黃耀明的愛人是同胞姐妹。

楊佔權告訴記者,黃楊兩家找他說和,但他對之前的“交易”不知情。“我說再出2000元,一共出3000元。”楊佔權稱,“雙方同意了,錢也拿了。那時候拿學校錄取通知書就可以辦手續,調檔案。”

楊登科向記者強調,自己對“交易”錄取通知書一事徹底不知情。在當時的大背景下,要想跳出農門謀一份吃商品糧的途徑,只有參加中專和高考兩條路,對一個普通農村家庭而言,沒有人會為了一點眼前利益葬送孩子一輩子的前程。

在證實自己確實被掉包後,從2006年開始到2013年間,楊登科曾不間斷地向縣、市有關部門反映自己中專錄取通知書、戶口和學籍檔案被盜用的系列問題,但多年過去,卻一直沒有處理結果。

“2016年,我父親去世前,曾叮囑我,小心黃家給咱家潑髒水。你告人家這件事,黃家上門都鬧了好幾次了。”楊登科及家人表示,為了證明這份清白,也要把事情鬧個明白。

7月20日,記者試圖聯繫楊佔權,瞭解當年“中專錄取通知書買賣”的內情,被告知“先一天已經被人用車接走了。”

一位不願具名、但熟知中專招錄程序的老教師告訴記者:中考時,考生檔案統一放在縣、市招生辦。考生的錄取通知書會發放到縣招辦、學校或村委會。考生本人可以拿著准考證、村委會出具的證明,到招生辦提取檔案,再到當地派出所辦理戶口遷移手續。

“這個中間任何一個環節要是複查嚴格,卡得緊,都不會出問題。”這位老教師強調:“要掉包一箇中專錄取通知書,必須有教育局、公安局及村委會相關人員的配合。否則,假冒考生即使拿到別人的錄取通知書,也不可能調走別人的檔案,更不可能到派出所辦理遷戶手續。畢竟你不是考生本人呀。”

吳起縣教育局告訴記者,楊登科被頂包一事還是首次聽說,會找當年招生辦主任高某核實相關情況。

吳起縣紀委已經立案

公開資料顯示,黃世權利用楊登科的中專錄取通知書,在延安農校就讀3年,2002年畢業後,就職於吳起縣鐵邊城鄉,4年後調到吳起縣吳起鎮,升職為副鎮長(副科級幹部)。

2018年7月20日,吳起街道辦公示欄,黃登科副主任的工作牌仍在其中。負責農業科技,高效農業,草畜產品開發和徵地拆遷工作,分管鎮畜牧站。記者檢索發現,在街道辦下發的同一份文件中,一會出現楊登科,一會出現黃登科。

吳起街辦工作人員電話聯繫黃登科副鎮長,傳達記者希望見面瞭解內情的意思後,黃稱自己正在包抓的雷坡村下鄉。工作人員再次撥打電話,提示已經關機。

記者趕到雷坡村後,村民和村會計均稱黃副鎮長就沒來。記者撥打黃副鎮長兩部電話,均無人接聽,詢問具體位置的短信也沒有回覆。

此前,黃副鎮長回覆媒體詢問時稱,不方便介紹具體情況。

對於黃世權如何冒用楊登科身份並改名黃登科,吳起縣紀委告訴記者,已經立案,但案情進展及內情不便透露。

吳起縣組織部告訴記者,吳起街辦副主任黃登科在2006年由楊登科改姓而來,八九月份提升為副鎮長。檔案資料包括提幹經過,都看不出問題。黃登科副鎮長目前仍在正常工作。

但是記者一行從黃登科初中檔案的照片上,一眼認出了楊登科:中分長髮,白襯衣,扎紅領帶,著黑西服,和楊登科手中的初中畢業集體合影中明顯是一個人。卻和黃登科檔案後面的照片,大相徑庭。

組織部幹部面對記者有關黃登科履歷審查不實的疑問,答覆道:我們沒見過楊登科本人,再說這些照片都經歷十幾年了,我才來了兩年。

黃登科父親承認“(戶口)改了多年了,(原戶口)早註銷了。”記者在黃登科的檔案裡看到,2006年6月19日,他向組織提出申請,說明自己小時候就被送給舅家“頂門”,跟著就改姓為“楊”,現在想把姓氏再改回來,獲得批准。

記者走訪了黃登科位於吳起縣白豹鎮的舅家,村民對黃登科給舅家頂門的經歷感到莫名其妙,都表示“人家有兩個兒呀,沒必要讓他頂門。再說,他舅家姓劉,也不姓楊。”

楊登科被黃登科冒名頂替的事情,在吳起縣已成公開的秘密。“都鬧了十幾年了,怎麼這事還沒解決?”當地一位要求匿名的幹部表示,對於憑真憑實學進入國家公職序列的人員來說,都為楊登科的遭遇感到憋屈,也為黃登科學歷造假的行為表示搖頭,“對於普通人家的孩子來說,中高考是改變命運的機會。如果分數都能拿錢買,教育公平從何體現?”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