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2 暖一輩子被窩(民間故事)

在李家壩才算冷起來。西北風在村莊上空嗚嗚地颳著,從早上天不明,到傍黑晚還沒有剎風的意思。天一黑,村裡再也看不到人影,都早早吃飯早早鑽進了被窩。只留下西北風像個找不到家的哀怨女人,在村莊的衚衕裡亂竄。

冬季的村莊看起來是寂寞、無趣的,其實不然,歡樂就藏在漫長黑夜裡,藏在暖暖的被窩裡。忙了一秋的男人,冬季最幸福,他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力氣,在女人的土地開始耕種希望。女人是暖水袋,是棉被窩。在李家壩娶媳婦就叫找“暖被窩”的。娶了媳婦後冬季的黑夜再不漫長,被窩不再是暖不熱的了,兩個人的熱量就比一個人的熱量大。李家壩的光棍漢李木順躺在床上隨著西北風每嗚一聲,他的心就冷一下,不由得掖了掖身上那條爛麻棉被。這條被在他身上蓋了十幾個年頭了,從父母去世後再沒有拆過,髒得沒了真色。沒有媳婦的夜晚真難熬,李木順輾轉難眠。睡不著索性不睡了,起來,用火柴點上一支菸,他想起了一個笑話,是頭天在南牆根曬暖時,聽村裡一個有文化的老漢講的,也是一個關於“被”的故事。

過去村裡的小孩都上私塾,一個老先生在臺上寫完一個字,教小孩認,過一會兒再提問。其中有一個小孩很笨。一天,老先生教了一個”被”字,老先生一提,他就發呆,先生很生氣,就給這個笨小子提示道,你就想想你家的床,床上都有什麼。小孩愣了一下說,床上有席。席上面呢,老先生繼續提示。席上面有褥子。褥子上呢?褥子上有俺娘。你娘身上呢?俺娘身上有俺爹。那你爹身上總有東西吧。俺爹光著腚身上啥也沒有。那被呢?被掉地上了。

嘿!嘿!李木順想到這裡不由得笑起來!漆黑的屋裡,突然響起兩聲笑,李木順嚇得趕緊地掐滅煙鑽進被窩。什麼時候能有個女人給咱暖暖被窩,李木順感慨道。

好事說來就來。前幾天,李木順趕尚湖集,在鎮上老餘家羊肉湯館,要了一大碗羊肉湯還有二兩小燒,自斟自飲起來。老餘羊肉湯就是好喝,肉爛湯濃,李木順每次趕集都去喝碗羊肉湯,五塊錢的肉,湯隨添,油汪汪辣子加把香菜再泡上新打的燒餅,那真叫一個香,天天能喝上羊肉湯李木順覺著皇帝也就過這樣的日子吧。在他喝羊肉湯時無意中和鄰桌的一個三十多歲男子敘談,這一談不要緊,他和這個男子還有拐彎抹角的親戚。按照輩分他們應該老表稱呼。男的自稱叫王心田,就住在尚湖鎮上。兩人拉得很投機,兩桌合一桌,又要了些酒菜喝了起來。當這個王心田聽說李木順還是光棍一條時,立馬打下包票給他說媒。李木順很是感動,把酒菜錢全掏了。臨走時,王心田說過幾天就去李家壩找他,一定要在三九前,給李木順找到暖被窩的。

王心田很守信用,二九一過,就騎自行車後面馱一個女人直奔李木順家去。

女人在李木順家前後裡外看了個遍沒點頭也沒搖頭。李木順跟在王心田後面一個勁給他上煙。王心田說:哥,我沒騙你吧,這小趙不是別人,是我東北一遠房親戚,想回山東找個實在人過日子。小趙你別光看,你也表個態呀,我哥也不是外人,也是過日子人家,你看這家收拾的,打了這多年光棍,你要是過門那還不把你捧在手心疼是吧。

對對,疼,一定疼。李木順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

女人聽到這話一笑,胖胖的臉上開滿菊花,還露出一顆耀眼的大金牙。

在屋裡,一床爛被顯得那麼扎眼。女人面露不高興的樣子,李木順有點沉不氣了,說:只要你過門,屋裡的東西俺全換新的。女人和王心田相視一笑,女人便在床上坐下來。王心田在旁邊繼續說:哥,這小趙不是嫌窮,以後在一起過日子了,沒有點家業怎麼行。

是,是。俺有家業,俺養了頭驢。李木順一個勁點頭。

我看這樣吧,我和小趙先回去,這個事也不是小事,她父母也從東北過來,就是同意了也要和父母商量一下是吧,你呢也和自己的長輩說一下,雙方都沒意見,咱就找個好日子把事辦了。

行,俺聽兄弟的。中午別走了,就在這吃飯。

算了,都還有事。王心田就這樣用車子把女人又馱走了。李木順望著床上女人坐下留的痕跡久久發呆。屁股真大呀,娘啊,俺快有暖被窩的了。李木順心裡默默唸叨著。

事情還真像李木順想的那樣,沒幾天王心田就過來傳話說:女人基本同意,她家裡也沒什麼意見,就是女方家想要點彩禮錢。

多少?

三千。

兄弟,實話給你說,哥手裡沒那麼多錢。

你呀連三千塊錢都沒有還找老婆。王心田用眼瞟了瞟拴在驢圈那頭草驢說道:哥,三千元錢你想一想也就一頭驢錢,你把驢賣了,驢能給你暖被窩嗎,驢咱可以再養,女人不是那麼好碰見的,你又到了這歲數了。娶了小趙以後,你就不是李家壩的光棍了,你可以挺直腰板了,晚上有暖被窩的了,那以後就屬於你的地了,你就使勁地造吧。哥,幸福。

兄弟,你知道在農村攢點錢不容易。俺再把自己辛苦養的一頭毛驢給賣了,俺就什麼都沒有了,那以後下地幹活攢糞怎麼辦,小趙過門不會抱怨俺吧。

哥,死腦筋,你賣驢先把錢給她,讓小趙過門後,生米煮成熟飯,還能跑了她。你想現在牲口用得越來越少,耕種土地都讓拖拉機給包了,養頭驢就是浪費。趁著驢沒掉秋膘賣了,回頭再買上幾頭羊下小羊專門養羊賣,來錢肯定快。哥你以後的日子幸福著呢。

兄弟,你不會騙哥吧。

哥,你怎麼會這麼想,誰要騙你誰是烏龜王八蛋。咱有親戚,我是那樣人嗎,我要是騙你了,嫁到你村的我那老姑奶奶在地下能安生。你要不相信我,那這個事咱算了,我就給小趙說你不同意。為了你的事,我忙裡忙外容易嗎,最後還落下罵名。王心田生氣地說。

兄弟,哥不會說話,俺不是那個意思,明天就賣驢,這驢俺早想賣了,為了養它,俺天天累死了,三千塊錢你過幾天就來拿。

李木順把腳一跺心一橫第二天就上城把養了五年的驢給賣了。村裡的人聽說李木順賣驢了,問他為啥,李木順說驢太費料回頭養羊。

村裡的眾光棍異口同聲地說:噢,不玩驢玩羊了。

沒出三天王心田來了。李木順哆哆嗦嗦掏出錢給王心田說:兄弟,暖被窩的事全靠你了,把日子訂得快一點,哥已受不了,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哥,我王心田要是騙你出門就讓車碰死,我要拿你錢跑了,你去尚湖找我,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說對吧,哥。飯,我就不吃了,錢我就拿著,我這就給小趙他們家送去,讓小趙放心,哥要她了。行,日子我讓他們家快點,這都快三九了,哥的被窩也不能再涼了。我走了,哥。王心田拿上三千元錢騎著車子走了。

李木順心裡總是有點沒著落,這女人還沒過門就要錢,以後別再有什麼么蛾子了。但轉念一想,自己四十多了,有個女人願意跟就不錯了,三千元算什麼,不就一頭驢錢,能換回一個女人,值。心田兄弟是個熱心人,怎麼會騙我呢。

三九的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雖然沒刮西北風,但天空還是陰沉沉的,太陽他老人家早躲進他的被窩暖和去了,李家壩沒有任何生氣。李木順蹲在通往村外的一條土路上伸著頭向遠處望著,連個人影都沒有,又是一天白等了,看樣子明後天得下雪,這王心田更是來不了了。李木順失望耷了腦袋往家走。

雪,說下就下,鋪天蓋地。十幾天了,這王心田從那天拿了這三千元后就沒再露個面。李木順在家猶豫半天決定還是去尚湖鎮,在家苦等也不是好辦法。越天氣不好,越能遇見王心田。走在路上,李木順才知道這個決定是錯誤的。雪下得睜不開眼,泥路上到處是車轍溝,自行車一個勁打滑沒法騎。李木順只好推著車子走。到了尚湖已過了中午飯。雪卻停了。李木順一路不知摔了多少個兒,狼狽不堪進了鎮子裡向王心田家走去。還沒進他家,就聽院子裡叮噹地響,進了門裡就看見一個穿著紅棉襖瘦小的女人在劈柴,那樹枝比她還長,舉起高高的斧子一下劈在空地。

這個大妹子,請問這是不是王心田的家。李木順站在屋中有點緊張怕自己走錯了門。

是,你是來要帳的。那個女人拿著斧子看著李木順。

不,不。我找心田有點事,請問你是他什麼人。

這個天,來找王心田都是要賬的。俺是他家裡的。

是弟妹呀,那心田兄弟在嗎,我找他真有事。

他死了。

死了!李木順驚叫道。前幾天上我家還好好的呢,怎麼說沒就沒。

誰知,這個死鬼上哪去了,十幾天沒進家了,你找他什麼事。女人狠狠罵道。

是這麼回事弟妹,這不是俺的驢賣了,錢讓心田兄弟拿走了,俺想過來問問。李木順說得有點亂。

什麼亂七八糟的,王心田不在家,你走吧。

俺,俺不能走。李木順心想捱了一路摔什麼也沒問到就回去。

那你外面等吧。女人拿起斧子繼續劈柴。不是劈了空地就是力量小樹枝沒有劈開。

李木順站在門口看得有點著急,劈柴怎能這樣劈,女人就是不行。弟妹我來幫你劈吧。

那個女人愣了一下,還是把斧子遞給李木順。

只見李木順用腳踩實樹枝,拿穩斧子對準樹枝,一斧子下去喀嚓樹枝開了。

“三下五除二”把一根樹枝劈得乾乾淨淨的。進了屋,幫著女人把火爐煙囪弄好。屋裡真是冷,一個二歲多的小男孩正坐在被窩裡。點上火後,李木順又開始在院子把那些樹枝全劈了,怕女人燒了不夠用的。

大哥,累了吧,歇一歇。大哥好人,家是哪的?看到繼續給自己劈柴的李木順女人很感動。

不累,別說這點活,以前在隊裡我一個人就割十幾畝的麥子。聽到女人關心自己李木順劈得更有勁了。俺家是東邊李家壩的。

你找王心田,驢是怎麼回事?

王心田前幾天說給俺找一個暖被窩的,這不二九領著一個東北女人上俺家看了,也同意了,就是她家裡要三千塊彩禮錢,俺哪有那麼多錢,他就讓俺把驢賣了湊了三千塊錢二九頭拿走的,現在也沒有回信,俺過來問問。

俺明白了,你八成是讓王心田揍瞎給騙了,大哥,看你是老實人,俺給說實話,這王心田可不是東西,他誰都騙。

心田兄弟不是那樣的人吧,看樣怪老實的人。李木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不能看外表。大哥,謝謝你幫俺劈柴,俺不送你了。

不用送,俺走了。李木順很是失落。

最近,李木順一直沒出門。他很憋屈。這才幾天,養了五年的驢讓人給騙走了。暖被窩沒找到驢也沒了,讓莊裡其他光棍知道了還不笑話死他。李木順一想這樣不行,還得再去尚湖,問問王心田怎麼個說法。

到了王心田家,女人正坐在地上哭。

原來,幾個要帳的,一看王心田沒在家,就把他家惟一值錢的縫紉機給搬走了。女人也搶不回來,這是女人陪嫁來的,女人能不哭嗎。

弟妹,別哭了,別嚇著孩子,心田兄弟還沒回來。李木順拘謹地站在女人身旁勸道。

是大哥呀,進來吧,王心田你別指望了,我聽他那幾個賭友說,他和那個相好的死東北去了。唉,別提他了,你的驢錢算給他買藥吃了。女人停止了哭泣狠狠地說著。

這是兩口子嗎,怎麼比仇人還毒。李木順在心裡想。不提他了,這驢錢俺也沒放在心上,對了,弟妹,柴燒得怎麼樣了。

大哥,早燒光了,這不正犯愁呢,寒冬臘月俺娘倆怎麼過呀。說著女人又要哭起來。

李木順是個心善的光棍,最見不得女人哭。弟妹,不用哭,俺知道這附近有個洗煤廠,俺上那去給你買點煤泥去,你等著。

這可使不得,王心田騙你驢錢,俺就很愧對你了,哪能再讓你給俺買煤泥。女人急切地站起來想拉住李木順。

李木順把手一擺,急匆匆地走了。

煤泥很快買來了。李木順熱得滿頭汗。

女人說:讓俺怎麼謝你大哥,你進屋歇一歇,俺來卸。

這哪是女人乾的活,來,把鐵鍬給大哥吧。李木順心疼地說著。不用,大哥。俺慢慢幹。

來吧。李木順一把奪過鐵鍬。俺閒著也是閒著。

李木順又用磚頭在屋裡給壘了個煤泥池,把煤泥垛得整整齊齊的,用白塑料袋一蓋,在屋裡也不難看。

大哥手藝真好。女人在旁邊讚歎道。

李木順嘿嘿一笑。

大哥中午別走了,俺擀麵條給你吃。

不了,俺回去。

你回去也是一個人,怕什麼,俺能吃了你,就在這吃。你不在這吃俺生氣,是不是嫌俺做的不好吃。

不是,弟妹,好吧,俺再幫你把窗戶糊糊。

自從母親死後,李木順再沒吃過手擀麵。好吃,好吃。李木順呼呼嚕嚕地吃了三大碗。最讓李木順感動的是,麵條裡面,女人還特意給他臥了一個荷包蛋。

大哥,再盛去,鍋還有。

不了,弟妹,飽了。李木順把碗一放,停了一會兒。又說:俺走了弟妹。

女人望了望快上黑的天說:走吧,大哥,路上慢慢的。什麼時間趕集累了就上俺這喝碗麵條。

哎。李木順聽著心裡比蜜還甜。

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哪個更圓,哪個更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木順一路上哼著小曲騎回李家壩了。回到家,還不停地打飽嗝,他真想把吃進肚子的麵條吐出來,再吃一遍,女人手擀麵香啊。

過了四九,天就不像三九冷得那麼刺骨了。李家壩村裡的南牆根又蹲滿曬暖的光棍,拉著和去年一樣的話題,無非是誰比誰能吃,誰比誰有勁。這裡面沒有看到光棍李木順。不是李木順找到暖被窩的了,他的被窩依然冰涼。是李木順沒有時間,因為李木順要趕尚湖集。每次趕集總能遇到王心田家裡的。這個女人在集上遇見李木順後就讓他去給她幫忙,這次壘個牆頭,下次掏個茅房,總有理由。李木順每次也都爽快地答應。飯也在女人家吃,無非煎餅、鹹菜、芋頭湯。

轉眼到了六九。俗話說春打六九頭,該立春了,王心田還沒出現。立了春,天就暖和起來,吹到臉上風也不冷了,吹得人心暖暖的,人的慾望也隨氣溫一樣回升,春天更是播種的好季節。

李木順這一次去趕集,女人很著急地讓他去她家,也不說什麼事。到家一看女人準備好了菜飯,還有酒。

弟妹,還沒幹活?,哪能吃飯。李木順搓著手說。

大哥坐下吧,俺有話要和你說。說著倒上了兩碗酒。

端起酒碗,喝下幾口酒後。女人就和李木順拉起她的事。俺的命苦啊,家裡姊妹多,俺排行老三,上面兩個姐姐,屬於沒人疼沒人愛的排行。爹孃重男輕女,從俺記事起,爹孃就沒給一個好臉色。長大後,俺就到河灣的草地上給家裡放羊。沒想到讓鄰村的二流子王心田惦記上了,俺一個人在河灣放羊。在沒人的傍晚就在河灣把俺強姦了。還說出狠話,讓俺必須跟他,要不然就把這事傳出去。俺一聽這嚇傻了,這在農村是最抬不起頭的醜事,這要傳出去還有俺活的,農村的風言風語能把俺殺了。俺向家裡提出要嫁王心田時,家裡說什麼也不同意,誰不知道尚湖的王心田是有名的二流子,是個吃喝嫖賭的貨。但俺以死相逼非王心田不嫁,這其中的事只有俺自己知道。嫁過來之後,苦日子開始了。這個王心田不僅吃喝嫖賭,閒著沒事還打俺。地裡的活一點不幹,全是俺幹。屁股上還欠一大堆債,經常有人半夜敲門要帳。最近,這王心田又和一東北女人勾搭上,兩人合夥演雙簧騙婚騙錢,全是農村光棍。聽說幾個橫點的光棍要再見到王心田非把他給劈了不行,王心田和那個東北女人嚇跑了。唉,那幾個光棍聽說後,非要讓俺還被騙的錢不行,沒錢,就用人還。這日子讓俺怎麼過呀。說著說著,女人的淚珠子就滾了下來。

李木順想用手去擦女人臉上流下的淚水,伸了半截的手又退了回來。女人這時抓住李木順的手就往胸前按,哥,俺知道,你是好人,你幫俺想想辦法,俺怎麼辦。

李木順趁勢摟住女人顫動的肩膀。俺知道,弟妹,你苦。你的這個事有俺管定了,有俺李木順在看他誰敢,還有沒有王法了。李木順熱血沸騰地說著。

女人進一步趁熱說:王心田騙你的驢錢,俺還,哥,你不就想找個暖被窩的嗎,俺給你暖去。俺跟王心田受夠了,要錢沒有,要吃的沒有,整天盡來要帳的。

可心田是俺兄弟,俺跟他有親戚,這樣不好吧。

哥,王心田騙你驢錢時沒想著親戚。你太老實了,他騙你的驢,你用他的女人,扯平了。要不,哥,你嫌俺醜。說著,女人用力撕開自己的棉襖,露出一對聳立的奶子。

李木順呆了,他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

爐中的煤泥火燒得那個旺,水壺開了,顧不上了。李木順的手在女人的身上游走,兩人像灌滿熱水的曖水瓶,冒著熱氣。新被,新褥子,兩歲的娃娃正在酣睡。李木順感覺自己就像在六月天太陽底下割麥子,一眼望不到邊的麥田,金黃色的麥浪讓他晃眼,他熱暈了,白花花的太陽照在他赤裸身體上就要爆炸了,一根苦熬了四十多年的乾柴棒子就這樣被點燃了。

哥,上床吧。噢!哥,進被窩。噢……

此時,午後的陽光靜靜灑在鎮子的角角落落,幾個慵閒的婦女圍坐在一起。

聽說王心田還沒回來。

哎,他家裡的和一個光棍正打得火熱。

他大哥過年還出去打工嗎。

出去,在家幹嗎。

那你也找個光棍暖你的被窩。

去,你個死妮子。哈哈。

開了春,李家壩發生一件大事。光棍李木順用自行車馱回一個女人來,還懷抱一個男孩。讓李家壩的光棍們都睜大眼睛,眼珠子都掉下來了。在這個不大的村莊裡,這件事成新年裡的大新聞。

看看,人家李木順,自力更生,自己解決暖被窩的事。沒讓村裡出一份力,出一分錢。你看看,看看你們這群鳥人,就知道在家磨牆根,整天抱怨村裡窮,才讓你們找不上暖被窩的。你們以後都出去溜一溜,別村沒男人管的女人,都使勁往咱村拉,出了事,俺給你們頂著。村長在對那群羨慕得快掉下眼珠的光棍們上政治課。

李木順牛了,在村子裡走起路來,脖子挺得硬邦邦的。別的光棍在牆根喊他拉呱,他把頭一搖。沒時間,去代銷店去給女人買掃帚,女人要在家裡打掃衛生。眾光棍慌忙追上他。上煙的上煙,點火的點火。讓李木順說說經驗怎麼把女人弄到家來。李木順像領袖一樣,吸著煙,望前方,指著眾光棍說:要捨得呀。說罷大步朝前走去。眾光棍愣在那裡。

要捨得什麼,捨得個熊。

他不就拿頭驢換的嗎,俺也有,比他還多一頭呢。

有了女人的家就是不一樣。屋裡亮堂了,床鋪乾淨了。女人很能幹把李木順居住多年的老屋給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打掃了一遍。李木順這才發現自己居住的房子是這麼的漂亮,不比村長家紅磚平房差。剛吃過早飯,女人就給李木順安排事,讓李木順趕緊地進城去買布料、棉花,她要給李木順套床新被。那床破被早讓女人給扔了。李木順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躺在新被窩裡,摟著女人,李木順像做夢一樣,狠狠咬了自己一口才發現這一切是真的。已經種了好幾遍地了,李木順還想再種。女人說:我已經是你的人了,跑不了。以後日子長著呢,有你種的時候。聽著女人的話,李木順嗚嗚地哭起來了。這日子太幸福了,娘啊,俺有暖被窩的了。

誰不想讓日子幸福長久下去,可有些事就不是這樣的,總會出現插曲。就像河流一樣,總會有拐彎的地方。

女人在李家壩和李木順生活有些日子了,王心田也沒有出現。女人想會很認真地在這生活下去,會老死在這個地方。她跟李木順值了,李木順很會疼人,地裡活一點也不讓她插手,對自己的兒子更沒說的。可女人也是閒不住的人,她正和李木順合計,找村長把村裡的河灘荒地給包過來,養上幾十只羊,好讓日子有個奔頭。

李木順也同意,他也想養羊。他曾問過羊肉湯老闆,羊肉肯定要漲價,他有多少,羊肉湯老闆全要。

找到村長,說明來意。村長很高興,說:有了暖被窩的就不一樣了。有想法了。大侄這個想法我支持。那幾十畝河灘荒地,閒著也是閒著,讓李木順往村裡象徵性地交點錢就行。

李木順痛快地答應了。李木順想快點回家,把這個喜訊告訴女人,當進到家門時發現情況不對。家裡來了幾個陌生的男人。女人正在哭泣。

怎麼回事?

你是李木順吧。其中一個矮胖男人站起來。王心田你認識吧。

認識,幹嗎?

這樣,俺給你直說了吧,這幾位都是受害者。這個王心田用個東北娘們,把俺們都騙了,也是給俺們找暖被窩的,也是要彩禮錢。結果,他拿著錢跑了。這個女人是王心田家的對嗎,俺曾去他家問她要過錢,見過面。今天,俺就來討要個說法。

你們找王心田去要說法,找一個女人算什麼。

王心田不是找不到,兄弟說話別衝。俺知道你也是受害者,王心田把你也騙了,你的驢也賣了對嗎,俺就想問一下,這個王心田的女人跟你算怎麼回事。

她是俺的女人,你們誰也管不了。李木順漲紅了臉。

你的女人,哼,哼。憑啥,一樣的受害者,一樣都是被王心田騙的。你卻有暖被窩的,俺哥幾個卻沒有,乾熬,對吧,哥幾個。

對,對。憑啥。其他人附和著。

李木順一時語塞。

女人邊哭邊說:俺是自願跟李木順的。

你是自願的,這由不得你了。你和王心田是夫妻對嗎,王心田騙俺的錢要不你還。

你找王心田去,俺沒花你一分錢。

沒花,誰信。哥幾個好容易才找到你的,你把門一鎖,跑這兒享受了,光棍種地技術怎麼樣,嘿嘿。

你們不要臉。

滾。李木順大聲嚷起來。

兄弟,別發火,想打架你不行。這個女人自願跟你俺沒辦法,只是王心田騙俺的錢怎麼辦,俗話說,夫債妻還。她想跟你,就要替她還個債。

憑什麼,憑什麼,俺還,王心田還騙俺的錢呢。

要不,俺替她還,讓這個女人跟俺暖被窩行嗎。

不行。李木順斬釘截鐵地說。

你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這樣,讓這個女人和大夥兒一塊兒過日子得了,反正大家都是受害者,都是光棍。誰叫王心田騙咱錢?,誰叫他就這一個女人?。

對,對,一人一個月。哈哈哈,眾光棍大聲地笑著。

臭半熟,讓你姐一人一個月。女人大聲地罵著。

女人的叫罵聲引來了村長還有眾多圍觀者。

怎麼回事。

暖被窩的事唄。

聽說,是光棍都可以和李木順領來的女人暖被窩。

真的,有這好事。

真的,這不其他村的光棍都來了。

娘啊,快讓讓俺。不能讓他們把便宜佔了。

就是,這李木順也不比咱多一個蛋子,他憑啥有暖被窩的。俺就沒有,也該讓讓他大叔了吧。

都他奶奶的讓開。村長大聲吼著。眾人給村長讓條路。村長進了李木順家。裡面情況正劍拔弩張。李木順拿著菜刀,站在女人前面。

幹啥,都放下東西,都不想好了。要不然我叫公安來把你們都帶走,讓你們進大牢暖被窩去。村長的話是有威力的。眾人放下東西。

村長,叔,你給俺做主。李木順一下跪到村長面前。

起來,別怕,來咱村怕啥。說說怎麼回事。

其中一個光棍說:你是村長,那好,你就聽聽這個事。這個光棍就把前因後果給村長說了一遍。

村長咂咂嘴說:理是這個理,可事不是這個事。既然這個女人願意跟俺家木順,那就是俺李家壩的人,騙錢的是王心田,你們可以找王心田要去,找不到你們可以等,等不得你們去佔他的房子。

一聽村長這樣說,另一個光棍站起來說:村長,要是能找到王心田,俺還跑這來,房子早就讓其他人佔了。這個女人沒跟王心田離婚,就該她還,李家兄弟想和她好,那就該把這個債擔下來。

村長說:沒這個理。

眾光棍說:那好俺們就不走了,一塊兒過日子。

不想好了,怎麼想上李家壩耍橫。村長也硬起來。

哼,哼。村長不用嚇俺們,既然俺來,就不怕。俗話說:好漢不與光棍纏。俺是爛命一條怕你啥,你拖家帶口的。再說你是與俺這幾個光棍作對嗎,你是在給俺這幾個村作對。咱這窮地方哪個村不缺女人,來時俺都給村長打完招呼來。不信,你打打俺們試試。

一聽這話,村長也蔫了,李家壩在這是個小村,別說幾個村,一個村他也受不了。他瞅瞅李木順,李木順看看他。女人在此時更是號啕大哭。

村裡的幾個光棍也擠過來,摻和裡面說:一塊兒過就是的,俺也算一個。

過你奶奶個頭,胳膊肘往外拐。村長狠狠地罵著本村的那幾個光棍。這個事好商量。村長同那幾個光棍媚笑起來。

怎麼個商量法。

村長望了望李木順說:讓李木順自己選擇吧,他要女人,債也要過來。他不要女人,債算女人的怎麼樣。

行,聽村長的。光棍齊聲說道。

李木順呆在那裡,女人可憐巴巴看著李木順。

只見李木順嘴一張說:我要女人。

那好你替她還債,今天咱們兩清。俺沒錢,先欠著。那不行,想糊弄俺們。說著又吵吵起來。村長一看說:眾位兄弟,有話慢慢說,大家都說說騙多少錢。俺,五千。俺五千。什麼,都是五千。一個光棍在踢另一個光棍的腚。對,俺也五千。五千。五千。六個光棍總共三萬塊。

這可是一個天文數字。在那個年代,三萬塊錢是全村的收入。村長不敢做主了。木順大侄,你可想好,這可是三萬塊的債,天要下雨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是知道的。暖被窩還可以再找,三萬塊那可是一輩子的債。

李木順咬咬牙說:俺擔了。就是砸鍋賣鐵,賣血,俺認了。

那好,俺跟他們說說。村長無奈地點點頭。

眾家兄弟,喝茶。你們說的每人五千塊,俺家木順認了,但你想一想,咱這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誰有多少錢,況且俺家兄弟也是受害者。能不能容容他。

不行,一口價,他交錢,俺們滾蛋。

把人不能往絕路上逼,是吧,這樣對咱們誰都不好,鬧大了經公家處理,咱不都是一場空嗎。

那也行,讓他給俺們打欠條按手印。

對於這個天上掉的餡餅,眾光棍已經很知足了。女人,他們知道也要不到,無非就想要點精神補償錢。哈哈每人五千,夠上四川買個女蠻子了。他們同時感到李木順真傻。

欠條很快寫好了,三萬塊錢分五年還清,每人每年一千元。村長掏出印泥,李木順很認真地在每個名字下按下自己的手印。

眾光棍每人拿好自己的條子,高興地同村長握手道別。李家壩光棍一看啥好事也沒有,白熬時間。罵罵嘰嘰也走了。奶奶個熊,這李木順真瘋了,三萬塊能買多少東西,為了一個暖被窩的值嗎,還是光棍好啊,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三萬塊夠李木順喝一壺的。

眾人走光後,李木順和女人齊跪倒村長面前,感謝村長為他們攬事做主。村長說:算了,不用謝我,還是想法還債吧,三萬塊這個忙誰也幫不上。

都走了,女人和李木順相擁而哭。

大哥,俺是掃帚星,這才幾天給你找了這麼大的事。這個錢俺還,俺去賣身。

女人一個勁罵自己。

別胡說。李木順摟著女人說:名字是俺寫的,手印是俺按的與你沒關係。俺願意擔這個債,只要他們不找你的麻煩。

就這樣他們倆人你擦我的眼淚,我擦你的眼淚,相擁一起鑽進被窩。誰也睡不著,三萬畢竟不是小數目。

李木順望著嚇得直哭的孩子說:明天你們娘倆還是遠走吧,這三萬塊萬一要還不上,你們娘倆還是要受罪。

大哥,俺死就死在李家壩,給大哥暖一輩子被窩。女人緊緊地抱著李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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